闕政
在導演艾什·布蘭農看來,好萊塢動畫和中國元素最大的差別在于,“在好萊塢我們做動畫片的時候都很格式化,里面的很多笑點不是從這些角色內心里出來的,都是因為知道哪些成功的電影里面笑話比較好看,所以我們就不停地寫笑話。但是在《 搖滾藏獒》里,我們的目標是做一個簡單的故事,但是角色又非常豐富,笑點都是從中國和美國乃至全世界所有人都能看得懂的角度出發……”
1986年5月9日,崔健在北京工人體育館的舞臺上唱出《一無所有》的那一刻,中國搖滾樂正式進入大眾視聽。時隔30年后,2016年5月9日,《中國樂勢力——搖滾30年吉歌之聲》巡回演唱會首場在北京工體拉開序幕,現場播放的宣傳片中,一部動畫電影《搖滾藏獒》“亂入”。
是誰在中國搖滾的而立之年趕來致敬?其實很好猜——搖滾,西藏,動畫——三個關鍵詞就能鎖定,前來致敬的不是別人,正是中國搖滾界的老炮之一:鄭鈞。
1994年,鄭鈞的《回到拉薩》就是當年的神曲,搖滾的不搖滾的,都會哼上兩句:回到拉薩,回到了布達拉宮,在雅魯藏布江把我的心洗清,在雪山之巔把我的魂喚醒,爬過了唐古拉山遇見了雪蓮花……
如今,布達拉宮、雪山青草、美麗的喇嘛廟,又出現在了動畫片《搖滾藏獒》里。從一個搖滾樂手到動畫編劇、出品人,看起來特別跳躍,其實有跡可循——6年前,鄭鈞為10歲的女兒鄭楚怡創作了一本漫畫,就叫《搖滾藏獒》,內容是關于一只名叫“波弟”的藏獒,因在藏地鄉村受到音樂觸動,進城追求音樂夢想的故事。
這幾乎也是鄭鈞自己的人生——“當年我本來要去美國留學,我在深圳,機票都買好了,然后碰到黑豹的經紀人,他打電話讓我到北京當歌手。我跟我哥哥說,我想去當歌手,但我們家人特別反對,說那么多歌手,你怎么可能做得成,而且這個職業也特別不靠譜。我說我就想做歌手。我哥說:這樣吧,你去北京,如果兩年以后你做不了歌手,就回深圳。那時候出國也出不了,我就給你找一個出租車司機的工作養活自己,你把音樂的事徹底忘了。”
6年后,當年的漫畫變成了電影,這個橋段也被還原:藏獒波弟的爸爸給了兒子一張長途車票,說:“你走吧,你去追求你的音樂夢想,但是如果有一天不行了就回來了,這是你的家,接著做保安,你以后再也不要提音樂這件事。”
“其實波弟就是寫的我自己。”鄭鈞說,“我就是波弟,波弟就是我。”
《搖滾藏獒》因此打上了鄭鈞本人的烙印:鄭鈞的音樂夢起源于一把吉他,波弟則因為一個收音機開啟冒險之旅;曾經令鄭鈞心潮澎湃的拉薩,曾經的搖滾樂巨星“貓王”,也都被搬進了電影里,逐一致敬;電影海報上隱藏了鄭鈞的歌譜,電影原聲音樂里也少不了鄭鈞和他的朋友樸樹、許巍紛紛獻聲;甚至在動畫角色配音上,鄭鈞也全家出動——自己給樂隊里的吉他手豹子配音,妻子劉蕓和兒子Jagger分別給小羊配音。
“當初原本讓我給貓王安歌士配音,但我實在配不了,因為隔行如隔山,表演太難了。”鄭鈞說,“后來我選了一個反派的角色,這個豹子比較壞,就配了它,臺詞少一點。但最后還是崩潰了,湊合配完了,確實我不具備表演這個天分。”(而影片主角藏獒父子的配音,則是郭德綱父子。)
在劉蕓眼里,鄭鈞是個挺瘋狂的、極其理想主義的人。當年她正懷著Jagger的時候,就和鄭鈞一起去美國,準備把《搖滾藏獒》做成電影。整整6年后,兒子6歲了,這個夢想也終于實現了。
其實電影的制作,和影片中波弟的大城市闖蕩經歷一樣,看起來十分瘋狂——一幫中國人跑到好萊塢,找那里的制作團隊,一起做一個中國元素的動畫電影,還打算賣到全世界。
出品方之一的華誼兄弟,從一開始就將影片定位在:中國投資+中國IP+好萊塢制作模式+全球發行。
為此,《搖滾藏獒》請來了《玩具總動員2》的編劇兼導演艾什·布蘭農的團隊負責制作,人物形象則由《冰川時代》的設計師親手打造,從美術設計到故事、音樂、細節設計,都有好萊塢動畫電影的經典模式——比如將波弟的夢想之旅設置成一個挑戰接著一個意外,將大城市的冒險經歷與西藏鄉村的抵御狼族侵略編織成雙線結構,又比如對“貓王”安歌士既是搖滾精神導師又是江郎才盡竊取知識產權的形象設計,背后都有好萊塢打磨了多年的套路和技巧。
去年的戛納電影節和紐約漫展上,《搖滾藏獒》都曾參展,還登上了《好萊塢報道者》的封面。在好萊塢,給藏獒波弟配音的是著名喜劇男星盧克·威爾遜,憑借《爆裂鼓手》奪得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的J.K.西蒙斯為波弟愛子心切的父親獻聲。而為搖滾巨星“貓王”配音的,則是著名英國男演員艾迪·伊扎德。堪稱全明星陣容,也可見出片方對于全球市場的野心。
王中磊說,他一直在尋找一種方式,可以把中國的故事、中國的價值觀,用電影的方式表達給世界。“我大概用了二十年,一直在嘗試各種各樣的方法,現在發現,動畫電影是特別好的方式,我們去好萊塢找導演,找很多創作團隊,根本的目的,還是希望跟他們學習如何用動畫片的技術方式把我們這個故事表現好。又好看,又符合傳遞性,能拍出一個中國的故事,可以全世界都放——現在的結果是,這部電影會在全世界最重要的城市大規模上映,這真的是中國動畫片非常好的一個結果。”
導演艾什·布蘭農第一次見到鄭鈞和王中磊的時候,知道鄭鈞是中國很有名的搖滾明星,還有點緊張:“第一次見,他還戴著墨鏡,像電影里的貓王一樣,所以我非常緊張。但是開始聊這個項目的時候,他把墨鏡一摘下來,就很接地氣,藝術性很好,故事性都很好。我選擇這個電影,是因為我自己個人非常喜歡一個挑戰:在這里有一次機會,可以幫著把一個中國的故事和中國的元素,帶到美國和國際電影里。”
在艾什·布蘭農看來,好萊塢動畫和中國元素最大的差別在于,“在好萊塢我們做動畫片的時候都很格式化,里面的很多笑點不是從這些角色內心里出來的,都是因為知道哪些成功的電影里面笑話比較好看,所以我們就不停地寫笑話。但是在《搖滾藏獒》里,我們的目標是做一個簡單的故事,但是角色又非常豐富,笑點都是從中國和美國乃至全世界所有人都能看得懂的角度出發。而最主要的是,故事的主題一定要說好——找到自己的夢想,找到自己的激情,一定要體現在這部電影里面。你的故事不好的話,動漫再炫,也不會拯救這個電影。”
6年,從無到有,鄭鈞說:“這是我有生以來做過最難的事。”
從一個小細節,就能管窺出動畫片制作中的困難:波弟從頭到尾一直戴著帽子,因為假如帽子一摘,滿頭的毛發,都是最費錢的。
支持鄭鈞一路堅持下來的,還是當年一個最初的想法:“這個電影最初的想法就是覺得中國的孩子太可憐了,沒有什么好看的動畫片。所以想著做一個可以給自己孩子放心看的動畫電影,有比較好的價值觀,又好看,這是一個夢想,跟我的欲望,跟我的事業都沒什么關系。其實動畫片對年輕人和小孩的影響巨大,你跟他說什么,沒有用,但是動畫片對他的影響,比老師的影響還大——你想說的什么話,加到動畫片里,他都信了。所以動畫片是極其可怕的、會洗腦的東西,所以我先給他們洗起來。”
雖然因為采用了好萊塢的制作團隊,整部《搖滾藏獒》看起來都是標準的好萊塢式劇本結構,但鄭鈞仍然認為其中包含了東方的元素。他選擇將藏獒作為動畫主角,就因為“藏獒是公認的最古老而且僅存于世的稀有犬種,藏區惡劣生活環境造就了藏獒勇猛和忠誠不二的品格,從某種意義上也代表了東方人的性格”。而“藏獒波弟很單純,特別有熱情和勇氣,我覺得特別像東方人,當時我跟老外說,我要做這樣一個角色,老外是理解不了的,因為西方人是簡單的: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你對我不好,我就不能對你好……而東方人的愛,有時候是沒有條件和要求的,所以波弟體現出來的那種很包容,特別善良又有勇氣、有承受力的性格,正是我理解的東方人性格。”
“這是一部好萊塢產出方式制作的中國文化電影,這種背著吉他流浪的積極的人生態度,對音樂、朋友、責任的忠誠與執著,是與我們的傳統精神一脈相承的,也將是一代又一代年輕人向前行進的正面力量。”鄭鈞表示,“夢想是這部電影的靈魂,思考的是人在不同階段,對夢想追求的堅持、真誠和不忘初心,波弟的身上映射著的不光是自己,而是所有普通人的內心。”
講述追求音樂夢想的影片,最后必不可少的就是一曲壓軸的主題歌,而鄭鈞為《搖滾藏獒》填詞的主題歌,名字就叫——《熱愛》。“我覺得這部電影完全是因為熱愛產生的,因為我對動漫的熱愛,我們搭檔對電影的熱愛,就做成了這件事。其實很多美好的事都是因為熱愛,我也是,音樂這件事是我特別熱愛的,動漫也是我特別熱愛的,我熱愛的東西稍微有點多,包括蕓姐也是我熱愛的。對于熱愛的事我都愿意付出所有,也希望所有懷抱夢想、有自己熱愛東西的人能夠快樂地實現這個夢想。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最后就是學習愛與被愛,我希望我兒子長大了能夠愛別人,也能夠愛自己。”
為了這部電影的宣傳,鄭鈞幾乎變了一個人。他說自己平時在家里,基本上呆上一天都沒幾句話,“我的性格就是沒話”,但是電影路演宣傳這一路,偏偏需要他不停地說話,把一個月甚至一年的話都說完了。劉蕓說:“有一次他剛上場,就開始條件反射在說話,旁邊那個主持人都驚了,鄭鈞老師我認識你這么多年了,你還記得嗎,以前你當歌手的時候我采訪過你,我自己一個人說了40分鐘,你都不理我一下……今天你上場以后一直在說話,一直在說話,我都驚了。”
“我已經落下病了,到了哪兒,開關一按,就開始重復說這些東西。我以前自己做歌手的時候,絕對不會干這件事。”鄭鈞說,“但是這一次為了這個動畫電影,為了《搖滾藏獒》,我愿意做這件事,因為這是我跟我的團隊,一起努力6年時間做成的,我不想因為我自己的個性影響了它被受眾接受的可能性。這個動畫電影把我的團隊各方面的人折磨得也夠嗆,因為有的時候,夢不都是美好的,中間也有惡夢的部分,其實夢想是非常需要勇氣去面對的,而對夢想本身的堅持和犧牲,是最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