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方——中國收藏家協會常務理事、學術研究部主任,中國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文物考古研究所客座研究員,北京文博文物評估鑒定有限公司文物鑒定專家,中國世家鑒定收藏網鑒定專家(文字塊)
明清時期,玉器的琢治技術達到歷史最高水平,小如玲瓏剔透的佩飾,大至宏偉壯觀的玉山,無不精美絕妙,令人嘆為觀止。當時,琢玉主要地區在江南一帶,而最重要的兩個琢玉地點是蘇州和揚州。

1.蘇州專諸巷 2.玉蟾蜍蘇州博物館藏 3.周王廟 4.蘇州工四蝶耳活環奩 5.大禹治水圖玉山
蘇州在明清時期是一座商業經濟十分繁榮的城市,有“東方威尼斯”之稱。經濟的發達,促進了各種手工業的發展,制玉業也不例外。蘇州的琢玉工藝有著悠久的傳統,技術基礎十分雄厚。蘇州最初沒有專售玉器的店鋪,玉匠在家琢成玉器后,每逢市集,就聚到閶門外吊橋旁,擺設玉器攤。當時蘇州民間用玉風氣很盛,普通市民無論男女,大都有一枚壓發和挖耳勺。富人家中,則既有隨身佩帶的各種玉飾,又有琳瑯滿目的玉制小擺設。玉器還作為財富的象征,成為巨豪夸奇斗富的奢侈品。
明清以來,以閶門為中心,在專諸巷和吊橋一帶,興起了200多家琢玉工場,琢玉工匠近千人,形成了獨立的行業(圖一,蘇州專諸巷)。他們以周宣王為祖師,在周王誕辰之日,展出各自的作品,進行觀摩切磋,市民爭相參觀、盛況空前。蘇州琢玉業最盛時,沙沙琢玉之聲晝夜不停,毗戶可聞。
蘇州博物館藏有一件清代碧玉蟾(圖二,玉蟾蜍,蘇州博物館藏),它曾被供奉在蘇州玉業公所――周王廟內(圖三,周王廟)。蟾蜍在古代中國人心目中“辟五兵,鎮兇邪,助長生,主富貴”的吉祥之神物,所以周王廟在出會時,還得抬著它云游蘇州的大街。
蘇州玉工因手藝精巧,引起了皇家的注意。雍正初年,宮廷在養心殿造辦處設玉作,下令征調蘇州玉匠到宮中任職。乾隆年間,在宮廷增設“如意館”, 幾度下旨招蘇州玉工到北京,專為皇家貴戚琢制和田美玉。一部分蘇州玉工從此落籍在北京,不再返回故鄉,他們所懷的絕技,也就傳授給了北京人。以前北京前門一帶的玉工,大多是蘇州玉工傳授的手藝。乾隆皇帝常常把精美的玉料,畫樣后發往蘇州,令在專諸巷加工制造。據統計,乾隆時蘇州向宮廷供奉玉器50次,數量達397件,深得乾隆帝的贊賞。

6.會昌九老圖玉山 7.復原的玉石琢磨機 8.子剛款識 9.子剛款玉“合巹杯” 10.子剛款玉環把杯
蘇州琢玉的特點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精選用料。玉匠在看到一塊光滑如石頭的玉璞時,能判定它里面玉質的優劣,百無一失,常常擇優采玉;二是細致琢磨。無論器物大小,都潤滑平整,拋光晶亮,充分顯示出玉質內在美的特性,給人一種溫潤柔和,嫩如嬰膚的感覺;三是器物造型精美新穎,富有創造性。無論圓雕,還是平雕作品,都很優美別致。圖案線條剛柔結合,婉轉流暢,毫不拖泥帶水,不留碾琢痕跡,很難找到敗筆之作;四是高超的琢玉功力,特別是在琢制高難度的體輕薄胎作品上更顯示出嫻熟的技藝。作品厚薄均勻,透明感強,配以凹凸起伏的花紋,極富立體感;五是在細小局部處理上,給人以“方寸之間見天地之闊”的感覺。特別是小件玉器,經精工細琢,雕得玲瓏剔透,鏤空、活環、套鏈等工藝運用巧妙,富有立體效果(圖四、蘇州工四蝶耳活環奩,故宮博物院藏)。
揚州也是一座歷史名城,唐宋以來是南方最主要的經濟重鎮之一,曾有“揚一益二”之稱。由于它是南北大運河的要沖,又位于長江北岸,交通便利,因此在明清時期成為兩淮鹽運的中心,商業十分發達。揚州有一個與蘇州不同的特點,就是文化事業非常繁榮,清代許多著名畫家云集于此,從事創作活動。其中最著名的是“揚州八怪”,對清代畫壇產生了很大影響。揚州的琢玉業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發展起來的,并深受繪畫藝術的影響。
揚州琢玉業以琢治巨型玉器而聞名天下,所雕之器構思新穎,設計嚴謹,氣勢奔放,別具一格,充分體現了揚州玉工出色的創造力和高超的技藝,也奠定了揚州琢玉業在琢玉史上所占的特殊地位。現存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揚州巨型玉雕主要有大禹治水圖玉山(圖五,大禹治水圖玉山,故宮博物院藏)、會昌九老圖玉山(圖六,會昌九老圖玉山,故宮博物院藏)、丹臺曉春圖玉山及秋山行旅圖玉山等。
揚州琢玉的主要特點在于:首先是將繪畫藝術同琢治工藝有機地結合起來,準確地反映畫面內容及情節。許多玉雕的藝術主題都是以名畫或詩為藍本,再根據玉料的顏色、大小,進行再創作,充分利用玉雕的立體形象,將畫面平面展示的內容琢成一幅具有透視效果的宏偉場面。其次,在場景雕造上,善于運用高浮雕和圓雕的手法,表現遠近、高低、上下不同層次的景物。大型玉雕的玉質中,常含有許多顏色不同的雜質和較重的綹紋,但玉工能夠充分發揮想象力,琢成嶙峋的怪石、枯黃的樹葉、崎嶇的山道等,與畫面內容緊密相聯,情景交融,有強烈的感染力。再次,就是具有一套攻治巨型玉雕的豐富經驗和成熟技藝。從現存的玉雕來看,琢治技術運用十分嫻熟,而且精湛絕妙,這是一般琢玉作坊無法做到的,必須用特殊工具和設備才能完成。(圖七,復原的蘇州玉工所使用的玉石琢磨機)
蘇州和揚州琢玉業的空前繁盛,造就了一批身懷絕技的玉匠,其中代表人物是明代晚期極負盛名的治玉高手陸子剛。在傳世的明清玉器中,有一些刻有“子剛”或“子岡”款的玉器,這類玉器構思奇巧,制作精致,成為人們所喜愛的珍品。這“子剛”與“子岡”就是陸子剛。陸子剛是蘇州太倉人,生活在明嘉靖、萬歷年間。明萬歷年間的《長物志》在講述當時琢玉名匠時曾提及陸子剛。明陸繼儒的《妮古錄》記載:“乙未(1547年)十月四日,于吳伯度家,見百乳白玉觶,觶蓋有環貫于把手上,凡十三連環,吳門陸子剛所制。”可見陸子剛大致活躍在十五世紀中葉的蘇州玉肆行,但具體生卒年月無法確知。傳說陸子剛私自在一件龍形玉器上刻了“子岡”款,后被人告發,冒犯了皇上,被秘密賜死。
《蘇州府志》和《太倉州志》中,都有一些關于陸子剛制玉絕技的記載。據說陸子剛琢制的水仙發簪,玲瓏奇巧,花莖細如毫發,深受當時婦女的推崇,“價一枝值五十六金”。徐渭《詠水仙》贊嘆道:“略有風情陳妙常,卻無煙火杜蘭香,昆吾鋒盡終難似,愁殺蘇州陸子剛。”凡玉器的琢治一般用砂碾,而陸子剛獨用刀雕刻,他死之后,這手絕技也就失傳了。
由于陸子剛技藝高超,出類拔萃,得到了明代皇帝的賞識,將其雕入宮內供事。傳說有一天,皇帝想試試陸子剛的才藝,拿出一個拉弓引弦用的玉搬指,讓他在搬指上雕出百駿之圖。一個玉搬指不過拇指大小,如果真要在搬指表面雕出一百匹奔騰的駿馬,那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做不到,但陸子剛卻滿口應承下來。幾天后,陸子剛將雕成百駿圖的玉搬指呈上。皇帝仔細一看,搬指上并無百駿,僅有三匹駿馬,以及崇山疊巒和大開的城門。這三批駿馬中,一馬正向城門飛奔,一馬已到城門下并向城里奔跑,另一匹在山谷中僅露馬頭。陸子剛在極有限的畫面上,巧妙運用虛擬手法,寓百駿于想象之中,完美地表現了畫面主題。于是皇帝對子剛的構思設計大加贊賞。
明清時期,上流社會形成一股收藏古玩的風氣,同時代名人的作品也在此之列。一些著名工匠因身懷絕技而成為社會名流,陸子剛屬當時玉匠中頂尖人物,因此他的作品的價格往往比一般玉器要高數倍。到了清代,帶有“子剛”款的玉雕作品更是人們競價追逐的對象。
目前所能見到的帶有“子剛”或“子岡”款的玉器很多,僅故宮博物院就收藏數十件,國內外其他博物館及私人手中亦收藏不少(圖八,子剛款識)。但明清時期偽制、仿制同代工藝品成風,因此帶子剛款的玉器仿制的也很多,傳世的子剛款玉器中有一部分確系出自陸子剛之手,但絕大多數是后人仿制的。
就故宮藏的這批子剛款玉器而言,大部分是清宮舊藏,有壺、杯、洗、盤、墨床、筆格、筆添、磬、佩、璜、帶鉤、簪等。款識有陰有陽,有篆隸亦有楷體,圖案題材也多種多樣,風格淆雜,琢制水平高低相差懸殊,做工均無一相似。
一般來說,清代仿制品都為“子岡”款,而且有明顯的清代玉雕風格,較易識別。有一些明代前期的子剛款玉器,器物制作年代與陸子剛生活時代不符,款為后加的。還有的玉器,款識為“子網”、“子崗”等,是否為陸子剛所制玉器,尚難斷言。傳世還有一種子剛款的玉牌子,為長方形、圓形或橢圓形,一面刻詩文,一面刻畫,并鐫名款,均為淺地子陽文,材質精細,清新淡雅,頂端有孔可佩帶。總之,陸子剛琢玉真品傳世并不多,它具有明顯的明代制玉特征,如器型都為生活用器,多用連環鎖鏈;紋飾圖案多為長壽吉祥和龍鳳麟螭一類的神獸;制法上用淺浮雕、淺地子、剔地陽文、鏤雕以及規整中略帶粗獷的琢痕,地子凹凸不平,等等。
下面介紹兩件帶有子剛款的玉雕作品:
玉“合巹杯”(圖九,玉“合巹杯”,故宮博物院藏) 玉質呈青色,高7.5厘米、橫寬13厘米。杯由兩個直筒狀圓形器連接而成。底部有6個獸首足,杯體腰部上下各飾一周繩紋,作捆扎狀。杯體一面圓雕一鳳作杯把,另一面浮雕盤繞爬狀的雙螭。兩螭之間的繩紋結扎處上有一個方形圖章,上刻隸書“萬壽”兩字。杯的一側刻詩一首:“隰隰楚璞,既雕既琢。玉液瓊漿,釣其廣樂。”末屬“祝允明”三字,詩上部有“合巹杯” 三字。杯的另一側亦刻詩一首:“九陌祥煙合,千香瑞日明。愿君萬年壽,長醉鳳凰城。”詩上部有“子剛制”三字。此器雕琢古樸典雅,又刻有著名詩人和書法家祝允明的詩句,實為罕見的傳世之寶。從紋飾和銘文來看,這件玉杯是貢給某帝王結婚用的重要禮品。
玉環把杯(圖十,玉環把杯,首都博物館藏) 玉質呈白色,連蓋通高10.5厘米、口徑6.8厘米。1962年出土于北京小西天一座清墓中。杯體為圓筒形,由杯身和蓋兩部分組成。蓋頂正中有一個圓形鈕,上面飾水渦紋,靠近外沿有三個圓雕的臥獅,成等距離三角形排列,每兩獅間各陰刻一個獸面。蓋沿邊緣陰刻云紋,杯體表面以蠶紋作錦地,隱起螭虎和夔鳳紋。杯底為平底,外側有三個獸狀足。杯身有一個環形把,作象形,象鼻內彎成一孔,可持用。把下有剔地陽文篆書“子剛”兩字。頂鈕和把上原有穿嵌的活環套,但已丟失。從造型和紋飾來看,該器是仿先秦漢代的同類器物制作的。此杯主人是清康熙年間一品官索額圖的幼女黑舍里氏,夭亡時年僅7歲。葬于康熙十四年,估計此杯是作為墓主人生前珍愛的物品陪葬入墓的。子剛款的玉器出土極少,因此這件玉杯是研究子剛款玉器難得的實物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