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燕
職業舉報人這個群體自身也要努力地、理性地去接受法律的規制,在追求個人利益或者維護權利的時候,也負有促進公共福祉、追求公共利益的使命。
自出道之日起,職業舉報人便是一個備受爭議的角色。神秘、正義、維權、逐利等各種標簽都貼在了他們身上。
對于職業舉報人或者職業打假人,企業大多避之唯恐不及,監管者又愛又恨,消費者則感情復雜,有人喝彩,也有人不滿……在今年食品安全宣傳周的消費者主場活動——首屆中國食品消費者論壇上,職業舉報人也頗受關注。
“對這樣一種形成了一定規模化、日益專業化,并且帶有明顯社會聯動效應的職業舉報人群體,我們應該以一種市民社會理性的、正常的心態去看待他們。”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教授、食品安全治理協同創新研究中心研究員王旭表示。
“雙面”舉報人
“職業打假人對中國的食品安全起到了積極作用。比如我國的食品標簽,如果沒有職業打假人這一群體的話,我們的標簽標識不可能達到今天的水平。”在談到職業舉報人時,上海市食藥監局副局長顧振華說。
但是他也發現,職業打假人造成監管資源極大浪費,因為這些職業打假人為了追求個人利益,不斷就同一個案件向多個部門進行投訴舉報,在上海可以向十幾個區縣同時進行投訴舉報,甚至在一個區也向不同的部門投訴舉報,監管部門幾乎70%的工作量或資源都花在這些職業打假人身上,對工作效率帶來很大的影響。
據報道,近3年,上海市工商局12315中心共接到職業索賠人投訴舉報14375件。其中,2014年867件;2015年4895件;2016年(截至5月底)8613件,數量已經是2014年全年的9.9倍,其增速已經遠高于普通消費者投訴舉報量的平均增速。
有律師統計,2014年重慶地區質量糾紛案件中,超過2/3的起訴是打假人發起的,而打假人發起的訴訟中超過七成撤訴。
有媒體揭露,職業打假第一人王海現在接一個“案子”的起步價是30萬元,最多的時候,一個“單子”賺到400萬元。
強烈的逐利動機讓職業打假人的作為異于一般消費者維權,也讓他們置身灰色地帶,受到質疑。
“職業舉報人很重要,是一股帶有一定正能量的共治力量。但是另一方面,作為法律人,我們在看待這樣一個事物時,尤其是要把它轉化為規則設計的時候,又會有一些遲疑。”王旭說。
王旭在北京市朝陽區政府做法律顧問,也擔任行政復議委員會委員,審過200多個復議的案子,其中大量涉及到職業舉報人要求信息公開、要求食藥監部門履責、要求索賠、要求投訴處理的案件。“有的案子我們支持了申請人的請求,但有的案子我們也比較堅決的支持了被申請人,也就是監管部門的立場。”
給予成長空間
王旭表示,在審很多案子時一般不會特別去問舉報投訴的動機,更多會以行政法所要求的行政機關是否充分有效合法地履職作為判斷標準。“甚至我們也不太用‘打假人這個稱呼或者‘職業舉報人這個稱呼,因為從法律判斷來看,動機并不構成權利義務基本的標識,你職不職業,為了什么,是出于公益還是基于私利,應該在所不問。”
王旭希望給予職業舉報人一定的法律空間、行動空間以及社會道義的理解。他認為,中國目前的監管能力不太充足,與人民群眾日益高漲的食品安全需求之間形成矛盾,在這種客觀環境下,允許有這么一部分人去以一種更加職業、更加專注,甚至形成了規模化的力量去監督生產者、經營者。這樣能夠倒逼市場機制的凈化,也促使監管部門更積極有效地履職,還能夠起到一定的公民教育作用。
對于職業打假人的頻繁舉報,上海市制定了統一受理原則。不管向哪個部門、哪個層級投訴舉報,被舉報的產品是上海生產的,統一由平臺轉移到生產企業所在的監管部門處理。如果不是上海生產的,在上海有總經銷、總代理的,同樣把這個案件轉移到總經銷、總代理所在的監管部門進行處理。既不是上海生產,也沒有總代理的,平臺會把這個信息轉移到首次接到投訴舉報的部門處理。
“這樣大大節約了監管資源。我們通過這樣的處理,既保護了職業打假人投訴舉報的權益,也保護了被舉報的食品生產企業的合法權益,更重要的是提高了我們的監管效率。”顧振華說。
有效規范和制約
在王旭看來,新修訂的《食品安全法》中很多條款其實給職業舉報人留了一定的空間,懲罰性賠償并沒有完全排斥職業舉報人、打假人。但職業舉報人在面對市場、利益的時候,難免會有一種逐利沖動,從而引發社會更不良的后果。
在這種情況下,讓職業舉報人、打假人戴著鐐銬跳舞成為必然選擇。
“我們也有一種但書,如果只是外包裝標簽的瑕疵,并不影響食品安全,則不支持這樣的懲罰性賠償。這個條文在一定程度上也起到了平衡器的作用,既肯定了打假、舉報、索賠行為,又一定程度上遏制了一種純粹逐利的沖動。”
他認為,要遏制某一個群體或某一利益主體在主張權利時,過分地沖擊市場秩序和社會風尚。“尤其要避免一種恐嚇式、要挾式或者漫天要價式的,或者惡意、故意制造公共話題、設置公共議題的趨向。”
事實上,一個透明、成熟、自信、開放的市場經濟,是非常理性而穩健的,而不是建立在盲目的話題炒作和恐嚇威脅式的政策安排之上。
“改革開放30多年來,中國人的權利思維空前膨脹,這是社會的進步,但法治的進步不僅僅在于權利思維,而在于規則思維,規則不意味著權利,意味著證據、事實、義務,甚至意味著自己應承擔的責任。”王旭表示。
他提出,職業舉報人這個群體自身也要努力地、理性地去接受法律的規制,在追求個人利益或者維護權利的時候,也負有促進公共福祉、追求公共利益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