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旭
美美告訴“果兒”,與婚戀APP相比,交友APP更容易成為有些男士的“網絡獵艷”工具。
2016年5月末的一天下午,北京市房山區一家茶樓里,《民生周刊》記者見到了以知情者身份出現的“果兒”。
“果兒”是她在多款婚戀交友APP上用過的名字。在她看來,除了低調,這個名字還能給“客人”青澀、干凈一點的感覺。
“你不會和這里的老板串通好了,安個攝像頭什么的,然后再把我和你講的放在電視播?或者你回頭告訴警察,讓警察來抓我,但你沒有證據啊?”“果兒”抿了一口茶,“即便真是這樣,我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盡管故作鎮靜,試圖將其知道的和盤托出,但剛一開始,“果兒”還是因為緊張,讓自己的回憶變得語無倫次。
大概兩個小時候以后,陽光斜進這間茶香滿滿卻并不奢華的茶室,“果兒”發現,此時的自己已經如釋重負。當晚,她離開了北京,“或許不會再回來了。”
“他背叛了我,我要報復他”
1992年出生的“果兒”有兩個姐姐,一個弟弟。因為父親嗜賭成性,母親體弱多病,她家日子過得要比村上其他人家寒酸得多。盡管如此,“果兒”仍是村里唯一一個初中畢業后又考上中等職業技校的90后女孩。
上技校那年,“果兒”的個子已經長到了168公分,加上面龐清秀,惹得很多情竇初開的男同學追逐,但都被“果兒”拒絕了。
“當時我就一個想法,學好本事早點畢業,賺錢供我弟弟上學。”“果兒”說。
“果兒”學的是酒店管理。技校畢業后,她和一個關系很好的女同學一起去成都找工作,但在人才市場等了一周,也沒有一家單位愿意聘用她們。等到第八天,女同學收到了省城表親發的短信,告訴她已經托人將其安排進了一所高校的會務中心,讓她盡快回來面試。
當一個人面對龐大而陌生的城市時,最讓“果兒”恐懼的不是孤獨而是如何活下去。
翌日,“果兒”戰戰兢兢地走進了一家看起來還算高檔的餐廳,她想先從收銀員干起。
餐廳老板認認真真地看著“果兒”的身份證,又隨意翻了翻她的畢業證,然后叫來領班帶她去換上普通服務員的工服。老板還叮囑領班押下“果兒”的身份證。“果兒”后來才知道,餐廳現有的兩名收銀員“都是附近工商所、稅務所的領導介紹進來的”。
一年后,“果兒”愛上了一個大自己6歲的廚師。又過了半年,“果兒”決定把自己下半輩子交給廚師并跟他一起回貴州的老家。
變故發生在2012年10月。那天,她和廚師男友一起經營的面點店來了幾個不速之客,領頭的是一個看上去和廚師男友年齡差不多的男子,稱廚師和自己的女朋友有染……20歲的“果兒”跪下來不停地哀求,來者才沒有繼續打砸下去。
過了好久,躲在壁櫥里的廚師男友才躡手躡腳地出來。他不停地掌摑自己,希望得到“果兒”的諒解。
那一天,“果兒”說她有過短暫的輕生之念,但此念很快又被打消了:“我不值得為他去死。他背叛了我,我要報復他!”
一周后,“果兒”穿著廚師男友之前送她的白色外套,去城里見了一個網上稱比自己大兩歲、一見面才知道大了整整10歲的男網友。
第二天一早,“果兒”發現了網友留在房間里的500元錢,她本想把它們撕得粉碎,但她沒有這么做。
帶著對愛情的失望和僅有的900元錢,“果兒”回到了那個遙遠而偏僻的小山村。
“好姐妹也要明算賬”
返鄉之后,“果兒”承擔起了照料母親生活起居的任務,有時也會幫助二姐照看兩個孩子。除了沒有老公,她說自己和家庭婦女沒什么區別。
沒過多久,廚師男友跑到她家找她,但她沒有見。廚師男友又找到她的父親。“我爸要他拿出10萬元做我的‘青春損失費,如果辦到了,就讓我跟他回貴州。”“果兒”說,廚師男友第二天就沒了蹤影。
而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村里開始有人拿她家的事情講故事,“說我爸想拿我去換玩牌的錢,還說我出去打工的這幾年在外面做的都是不正經的事情。”
“果兒”決定離開這個熟悉卻又冷漠的村子,“即便再孤獨,外面的世界也是自由的。”
“果兒”首先想到了她的那位女同學。同學讓“果兒”來省城找自己,并把她介紹到表親的美甲店里做學徒,并拜托表親一定要手把手地傳授其美甲技巧。
學徒期間,“果兒”認識了在美甲店工作了已經一年多的美美,由于年齡相仿,又來自同一個地區,兩個人很快成了閨蜜。
2014年夏天,美美辭職去了北京。同年年末,“果兒”家里發生了兩樁事,讓她心如刀絞。
“一件事是我媽要做子宮切除手術,因為缺錢,父親沒有同意。另一件事是19歲的弟弟酒后打了村主任的兒子,雖未構成輕傷,可是村主任的婆娘就是不依不饒,說如果賠償不到位,就要讓鎮上的派出所過來抓人。”東拼西湊,“果兒”幫弟弟解了困,并給村主任的夫人寄去禮品,感謝其“大人不記小人過”。
拮據的“果兒”通過微信聯系到了千里之外的美美,美美讓其盡快來北京。“我問她去了能做什么呢?她說還干老本行唄。”
再見美美時,“果兒”說她比在省城的時候更漂亮了,“不看身份證,沒有人懷疑她不是北京人。”
“果兒”記得,那天跟著美美從北京西站回到房山區那套三室兩廳的住處時,《新聞聯播》剛剛結束。
“從今晚起,你住我對面的房間。”美美點了一支煙,又從冰箱里給“果兒”拿了一只泡椒鳳爪后繼續說:“但好姐妹也要明算賬,咱們可說好了,你不能白住,這個房子一個月租金要4200塊錢而且不含水電。我和娜姐商量好了,我倆的房間比你的那間要大一些,你擔1200塊,剩下的算我們的。”美美和“果兒”算著賬。
“這么貴?可我沒有帶那么多錢。再說,我為什么要住在這么好的房子里呢?幫我找個幾百塊錢的地下室就行!”“果兒”希望美美能理解自己目前的處境。
“這里北京,最貴的就是房子。只要你好好干,到時候這點錢你是可以忽略不計的。”美美安慰她說。
“你說的那個娜姐又是誰?怎么沒見她呢?”“果兒”向美美追問。
“美甲店的老板,我們倆白天都要在人家那里打工。”而至于“娜姐”的去向,美美只說了兩個字——“兼職”。
“做兼職才能賺到大錢”
第二天9點左右,美美帶著“果兒”來到房山區某商場一層的一個攤位,“娜姐”比她們晚到了10分鐘,“但看上去萎靡不振的。”
作為見面禮,“娜姐”送給“果兒”一部白色智能手機,但“果兒”不太好意思接受。
“難為情是賺不到錢的!尤其面對你的客人的時候!”見“娜姐”沉著臉,美美趕快出來救場:“叫你拿著就拿著,別廢話!”
也許已對“果兒”的美甲功底有所耳聞,“娜姐”給第一天上班的她安排了6個客戶。
下班前,“娜姐”告訴“果兒”,今天的提成是87塊錢。“我算了一下,如果每天平均提成在80塊錢,除去4天休息日,再加上保底工資,每個月我至少能掙4000塊錢。”對當時的“果兒”而言,這樣的收入讓她特別滿足。
“你真的就想指望著掙這點錢活著嗎?”晚上下班回家后,美美把“果兒”叫至自己的房間對她講,“對你我來說,白天的客戶是女的,晚上就應該是男的。這就是兼職,做兼職才能賺到大錢。”
美美端著自己的手機告訴“果兒”:“現在社會上有很多男士會注冊一兩款婚戀交友APP,除了有一些想真正通過這些社交手機軟件找對象相親結婚外,還有一些人純屬閑來無事,通過網絡獵艷的。”
感覺“果兒”聽得一知半解,美美又解釋道:“說白了,做兼職無非就是迎合那些為了獵艷的群體,然后把自己作價賣掉。”
“那不就是賣身嗎?我干不了。”“果兒”怯怯地說。
“干不了?那你在貴州和那個網友是怎么回事?”“果兒”說,美美話落此處的瞬間,她突然感覺自己的背后發涼,眼前美美還是那個曾經可以對她沒有任何保留的閨蜜摯友嗎?
也許是發現擊中了“果兒”的軟肋,美美繼續攻心:“沒錢,誰會看得起你?沒錢,你弟弟過兩年結婚怎么辦?你媽媽的病不治了?現實一點不好嗎?”
“除了身體是真的,一切都是假的”
至此,“果兒”終于明白為什么“娜姐”一見面就送給自己一部手機了,而在此之前,她用的還是廚師男友給她買的2G手機,而這種手機下載不了APP。
“果兒”說,那天晚上美美一共幫她植入4款下載量很大的婚戀交友軟件,“一款婚戀類APP,三款交友類APP。”美美告訴“果兒”,與婚戀APP相比,交友APP更容易成為某些男士的“網絡獵艷”工具。
究其原因,“果兒”援引美美的話說,婚戀APP的男性會員平均年齡在26歲以上,工作、事業、收入等方面都已經趨于穩定,大多數是以相親為主要目的,出來“獵艷”的幾率不大,“但也不是絕對的。”
相反,注冊交友APP的男性,多數是以“游客”身份出現,申請成為會員的不多,加上資料填寫得比較模糊,因此這類人群是有“獵艷”動機,且敢于實踐的主體,“應當重點關注。”
美美還告訴“果兒”,無論是婚戀APP還是交友APP注冊時都要上傳個人頭像、生活照片,還要填寫用戶名、年齡、戶籍所在地、現居住城市、學歷等和個人有關的基本資料。
根據美美的經驗,頭像、生活照片不能用自己的真實照片,而是“要在網上找一些像素和顏值相對較高、性感的美女圖片。”在基本資料填寫上,要盡可能地把用戶名起得誘人一些,把年齡寫得小一些,把學歷、收入寫得高一些,把愛好寫得前衛一些,把戶籍所在地寫得靠近沿海城市或者東北等主要城市。
“反正除了身體是真的,一切都是假的就行。”美美告訴“果兒”說,完成APP的注冊后,就會有男士主動“約聊”。
“美美和我講,‘約聊是要講究技巧的。”“果兒”說,這個過程一般分兩步,第一步是判斷對方是閑聊還是帶有目的性的聊。
“如果是閑聊,沒有想‘約的意思,就不要和他浪費時間了。如果是有目的性的聊,就一定要‘繃住,既不能讓他‘溜走,也不能急于‘拽線,而是要把他們帶到自己的QQ或者微信里來談。”“果兒”如是說。
美美囑咐“果兒”,即便成為“Q友”或者“微友”了,也不能輕易在里面談錢。“一是防止有壞人故意搞破壞,一旦談錢就會被舉報。二是對方的真實身份可能是‘便衣,這就有自投羅網的危險了。”
“最好的辦法是,”美美告訴“果兒”要學會用暗語,“比如300塊錢要用‘三張來表述,500塊錢就要用‘一巴掌來表述。”
不僅如此, 美美提醒“果兒”,為了安全起見,“一定不要答應去對方指定的地點,而是告訴對方自己租房住,并且安全有保障。一旦確定對方愿意來,就要問清楚從什么地方出發、是否駕車,然后通過手機里的地圖軟件計算對方抵達的時間,如果時間過短或者過長,都要提高警惕。”
“果兒”說,美美建議她要經常使用兩款交友APP,因為這兩款軟件一款有對方和自己的距離顯示;另一款的地圖功能會清晰定位對方所在的位置。
那天晚上,美美還特別提醒“果兒”,交易前一定要先讓對方付費,而且無論對方怎么說,“都要做好防護措施。”
“自己離自己越來越遠”
“果兒”清楚地記得,自己的“第一單”是個離異兩年的男性,對方給了她800元錢。
“他走了之后,我哭了,不僅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還喝了一罐啤酒。稍微清醒后,我把床上的被褥統統扔進洗衣機,看著波輪旋轉,我感覺我的青春被徹底顛覆了。”
“果兒”坦言,除非她實在太累了或者身體有恙,否則只要一登錄婚戀交友APP,就有生意做。最多的一次,她說她一天見了6個“客戶”。
漸漸地,“果兒”的化妝品越買越貴、衣服越穿越華麗、飯食越吃越精致、手機越用越高檔、脾氣越來越溫順、性格越來越矛盾。即便如此,一年多來,她自己還攢下20多萬元,“這還不包括我給母親治病的3萬元錢。”
“果兒”說,她想用這筆錢在北京主城區的商場里租一個攤位賣男裝,但她很擔心哪一天被自己曾經的“客戶”認出來。
“想想還是算了吧,”“果兒”說,“當自己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時候,才發現,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家才是最終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