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集裝箱超期使用費若干問題的探討

大連海事大學法學院　許 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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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集裝箱超期使用費若干問題的探討

大連海事大學法學院許 凱

摘要：集裝箱作為貨物運輸的器具，被越來越廣泛地應用于海上貨物運輸。在承運人提供自有集裝箱的情況下，為了加速集裝箱的流轉，使其效益最大化，通常會在給予貨主免費的集裝箱使用期限之外，約定集裝箱超期使用費。這一方面提高了海上貨物運輸的效率，另一方面卻引發了新的海上貨物運輸糾紛，即海事司法實踐中較為多發的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糾紛。以一則案例引出實踐中常見的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相關問題，在參考現有法律法規及相關理論的基礎上，對相關問題提出解決對策。

關鍵詞：集裝箱超期使用費；依據；性質；法律關系

一、問題引出

2011年3月，香港JS公司與上海XX貨運代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XX公司”）簽訂買賣合同，香港JS公司委托上海HH輪船有限公司（以下簡稱“HH公司”，系本案原告）承運貨物。香港JS公司從HH公司處獲取集裝箱并裝箱、封箱，同時，HH公司作為承運人簽發了提單，提單記載托運人為香港JS公司，收貨人為上海DX國際物流有限公司（XX公司的代理，以下簡稱“DX公司”，系本案被告）。2011年3月29日，原告HH公司在裝貨港的代理收到香港JS公司的保函，稱無須被告DX公司出示提單即將貨物交給被告DX公司，并承擔因此而造成的一切損失。2011年3月30日，原告HH公司將貨物運抵卸貨港并卸貨，收貨人DX公司按照XX公司的指示向承運人在卸貨港的代理出具了“電放放貨保函”，稱發貨人香港JS公司已安排貨物運抵上海，現請求不憑正本提單提貨，愿意賠償因此造成的一切損失。同日，被告DX公司的代理將該“電放放貨保函”出具給原告HH公司在卸貨港的代理。2011年4月1日，涉案貨物因涉嫌走私被上海海關緝私部門查獲，一直未予放行。2012年4月9日，原告HH公司起訴至上海海事法院，要求被告DX公司返還集裝箱并支付集裝箱超期使用費。被告抗辯稱，首先，在被告提貨之前，集裝箱始終被香港JS公司的貨物占用，被告只是卸貨港換單代理，沒有實際占用涉案集裝箱。其次，涉案貨物被海關查獲與被告無關。最后，原告應當采取措施向海關要求返還集裝箱，對擴大的損失應自己承擔，無權要求被告賠償。

上海海事法院經審理認為，根據原告HH公司出示的提單，原告HH公司系本案的承運人，被告DX公司系本案的收貨人，被告在卸貨港向原告出具“電放放貨保函”開始提貨，雙方之間便成立了海上貨物運輸合同關系。被告系海上貨物運輸合同項下的收貨人，應當盡快提貨并返還原告的集裝箱。雖然在被告提貨之前，涉案貨物已被海關查封，導致被告無法提貨，但這并非是原告的原因，被告無法履行提貨義務從而造成了違約，應當對該違約行為造成的原告的損失承擔賠償責任。原告作為承運人，涉案集裝箱的所有人，在得知海關查封涉案貨物后，應當預見到貨物不能及時提取而造成集裝箱的超期使用，為此，原告應當采取措施將集裝箱超期使用而造成的損失降到最低。否則，對未采取補救措施而致使損失擴大的部分無權要求被告賠償。最終法院按照涉案集裝箱的現有價值判決被告賠償原告的損失。

上述案件是典型的發生在海上貨物運輸過程中的集裝箱超期使用糾紛案件。對此類案件的審理，涉及到集裝箱租賃（使用）關系與海上貨物運輸合同關系的區別、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定性及其收取的依據，以及卸貨港無人提貨時承運人權益的維護等問題。以下筆者將對上述問題闡述一些看法并提出解決問題的幾點建議。

二、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含義

集裝箱超期使用費，又稱滯箱費，是指在海上貨物運輸過程中，承運人提供集裝箱裝運貨主的貨物，承運人為了加速集裝箱的流轉，使其效益最大化，與貨主約定免費使用集裝箱的期限，貨主需在集裝箱免費使用期內返還集裝箱，否則，對于貨主逾期使用集裝箱的期間，承運人有權按照其公布的計算標準收取使用費。

集裝箱的使用，大大提升了海上貨物運輸的效率。如今的海上貨物運輸，集裝箱運輸已成為班輪運輸常見的一種形式。[1]對海上貨物運輸的承運人而言，當其為集裝箱所有人時，集裝箱的流轉速度越快，集裝箱的使用率越高，越能創造更高的價值。當承運人連同集裝箱和貨物交予貨主，往往會設定集裝箱的免費使用期，超過該期限，貨主就需要交納使用費，以此來督促貨主盡快提貨返箱。

三、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收取依據

我國調整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法律法規有兩部，其中之一是《國際集裝箱超期使用計費辦法》，該法規沒有得到很好的實施，于2003年失效。《國內水路貨物運輸規則》（以下簡稱《規則》）是我國又一部調整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法規。《規則》在第八十三條對收貨人交納滯箱費作出了規定，明確了收貨人交納滯箱費的標準是按照雙方約定。①《國內水路貨物運輸規則》第八十三條規定，收貨人提取貨物后，應當按照約定將空箱歸還，超期不歸還的，按照約定交納滯箱費。《規則》至今仍有效實施。可見，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收取不是依照法律的強制規定，而是依照當事人之間的約定，有此種約定的情況下，貨主負有支付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義務，若沒有此種約定，貨主便無須交納集裝箱超期使用費。

司法實踐中有過該方面的案例，青島海事法院曾受理一承運人要求收貨人返還集裝箱并支付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案件。②案號為（2008）青海法海商初字第79號。該案系國內沿海貨物運輸糾紛，法院適用《規則》審理該案，并按照《規則》第八十三條的規定要求收貨人返還集裝箱，但因為原被告之間沒有關于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約定，法院最終駁回了承運人要求收貨人支付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訴訟請求。[2]

四、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性質

關于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性質，有諸多觀點，如租金論、違約金論、特殊報酬論、約定損害賠償論等學說。[3]基于前文闡述，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系當事人之間的約定，筆者贊同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違約金性質，主要理由如下。

首先，違約金由當事人事先在合同或提單中約定，包括給付違約金的條件、計算方式或數額。而有關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條款，一般由承運人和貨主在海上貨物運輸合同或提單背面予以約定，常見的約定方式見于提單的背面條款，如中遠集裝箱運輸有限公司的提單背面條款第九條第二款中規定，若貨主未在運價本規定的時間內歸還集裝箱，應承擔因此而引起的延誤、滯期、損失或費用。[4]

其次，違約金具有擔保合同履行的作用，它可以促使當事人繼續履行合同。[5]依據我國《合同法》第一百一十四條第三款的規定，當事人賠付了違約金后，還應當履行債務。[6]貨主超期還箱，除了應當按約定向承運人賠付違約金，還應當繼續履行還箱的義務，這一點與違約金的性質相符。

再次，在司法實踐中，如上海海事法院也認定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性質為違約金，在其2007年發布的《海上貨物運輸合同集裝箱超期使用費審判實務問答》（下稱《實務問答》）中，從違約金的特征方面闡述了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違約金性質。[7]

五、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糾紛中的法律關系

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糾紛中的法律關系主要為集裝箱租賃（使用）合同關系和海上貨物運輸合同關系。正如前文案例所反映的，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糾紛首先需要解決的就是這兩類法律關系的區分與定性。

案例中被告方認為存在獨立于海上貨物運輸合同關系的集裝箱租賃（使用）合同關系。因為在卸貨港交貨時，收貨人的提單僅是提取涉案貨物的憑證，并非提取涉案集裝箱的憑證，收貨人提取貨物，還需與承運人或其代理人辦理集裝箱設備交接單。當發生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糾紛時，雙方也不僅僅憑借提單而往往通過集裝箱設備交接單處理糾紛，所以集裝箱租賃（使用）合同關系與海上貨物運輸合同關系是相互聯系又彼此獨立的兩個合同關系。

筆者認為，集裝箱租賃（使用）合同關系不是獨立于海上貨物運輸合同關系的一種法律關系，前者從屬于后者。首先，從產生原因看，正是因為海上貨物運輸對集裝箱這種設備的需要，才會有集裝箱的使用，從而會產生集裝箱使用費的問題。由于船速、海上事故以及裝卸貨速度等原因，會發生貨主不能在集裝箱免費使用期限內返還集裝箱，從而導致了集裝箱超期使用費。其次，從內容上看，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內容也與海上貨物運輸合同緊密相關。集裝箱超期使用費往往是根據雙方當事人約定的一定期限、計算方式等條件加以確定，而這些條件離不開海上貨物運輸合同中諸如船期、裝卸時間的約定。最后，從目的上看，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目的在于督促貨主盡快提貨返箱，加快集裝箱的流轉。當貨主提貨向承運人返還集裝箱時，往往意味著海上貨物運輸合同的履行完畢。在約定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情況下，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卸貨港卸貨、提貨的效率，維護了承運人的利益，并保障了海上貨物運輸合同的順利履行。

前文案例中，上海海事法院認定雙方當事人之間只存在海上貨物運輸合同關系，判決被告向原告賠付集裝箱超期使用費。上海海事法院的這一做法早已得到最高院與《實務問答》的肯定。2003年，最高院對其提審的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糾紛案件作出判決，認定承運人與貨主之間發生的與集裝箱有關的糾紛屬于海上貨物運輸合同法律關系，適用《海商法》。[8]上海海事法院在《實務問答》中也認為，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糾紛屬于海上貨物運輸合同法律關系。[7]

不同的法律關系下，當事人的權利義務使用不同的法律法規，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糾紛中兩類不同的法律關系的區分就涉及到適用《合同法》與《海商法》的問題，而不同的法律適用對當事人的權利義務影響很大，如適用《海商法》，當事人可能會享有承運人的免責抗辯、賠償責任限制等權利。對此類糾紛，如確定依照集裝箱租賃（使用）合同關系，發生類似于目的港無人提貨或收貨人提貨后拒絕還箱的情況，即使收貨人不是合同的相對方，也因第三人的行為造成了違約，承運人仍可向簽署集裝箱租賃（使用）合同的相對方請求賠償。如確定為海上貨物運輸合同關系，則應當由訂約托運人向承運人承擔違約責任。

六、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糾紛相關問題及對策

實踐中由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糾紛引發了許多問題，諸如集裝箱租賃（使用）合同關系與海上貨物運輸合同關系的區分與法律適用問題，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約定過高或高低等問題，通常由目的港無人提貨或收貨人拒絕提貨導致的集裝箱超期使用費以及與此有關的承運人權利的保護問題，發生諸如海關扣押等政府行為導致超期使用集裝箱時沖突的化解等問題，筆者將對以上問題提出自己的見解。

（一）立法建議

集裝箱運輸已成為海上貨物運輸的主要形式，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糾紛也逐漸增多，我國法律法規已賦予當事人自由約定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收取、計算方式等事項。在當事人對相關事項約定了的情況下，自然根據當事人的約定判斷雙方的權利義務，在沒有類似約定的情況下，如何進行此類糾紛的審理，我國還沒有統一的規定。即使雙方當事人對集裝箱超期使用費作出了約定，如果出現約定過高或過低等不合理情況，是否完全遵循其約定的數額或計算方式，都需要法律法規作出專門的規定。建議出臺符合航運市場規律的相關法律法規，在集裝箱超期使用費問題上作出規定的同時保留當事人意思自由的權利，使當事人、相關部門在處理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糾紛時做到有法可依。

（二）卸貨港無人提貨時承運人權益的保護

卸貨港無人提貨，根據我國《海商法》第八十六條的規定，收貨人承擔承運人卸下貨物的費用和風險，但在收貨人不明的情況下，由誰承擔承運人處置貨物的費用和風險，法律沒有明確的規定。此外，我國《海商法》賦予了承運人對貨物進行留置的權利。承運人行使留置權的前提是卸貨港無人提貨或收貨人拒絕提貨，但是法律并沒有給出卸貨港無人提貨或拒絕提貨的判斷標準，全憑當事人的主觀判斷。其次，像前文案例中的情形，涉案貨物被國家機關控制，承運人留置貨物需要征得該國家機關的同意，并辦理相關手續，而這些又需要收貨人給予一定的配合。再次，貨物堆存在卸貨港無人提貨常常會產生較高的費用，如檢驗檢疫費用、貨物運回產生的費用等。

根據我國《海商法》第八十八條的規定，承運人處置其留置的貨物后，仍不足以清償其債權的，承運人可以向托運人請求賠償。鑒于現實中收貨人拒絕提取或無人提取的貨物多為價值較低的貨物，承運人的權益常常得不到充分保障，建議法律保留承運人享有留置權的同時，賦予其直接向托運人請求賠償的權利，以充分保障其權益。

此外，建議將《海商法》中的遲延提貨與無人提貨分別予以規定。遲延提貨的，由提貨的收貨人承擔遲延提貨的風險和費用；無人提貨或收貨人拒絕提貨的，由與承運人簽訂海上貨物運輸合同的托運人承擔風險和費用。

（三）政府行為與保護民事權益的沖突

案件中上海海關查獲涉嫌走私的貨物，屬于政府行為。涉案貨物涉嫌走私，對于裝載貨物的集裝箱是否同貨物一同被視為走私貨物從而作相同處理的做法值得思考。本案中，由托運人香港JS公司辦理貨物的裝箱、封箱等事項，對于集裝箱內的貨物，承運人全憑托運人的告知，雖然承運人經營海上貨物運輸應當明確知悉違禁物品的禁運，但這一義務不應過于苛刻，承運人盡到合理的謹慎即可。上海海關的處理方式，一方面是海關、堆場、當事人缺乏必要及時的溝通，另一方面在于執法行為的不科學合理，采取這種一并查封的方式，常常會損害善意第三方的權益。當發生諸如本案的情況，相關政府機關應第一時間跟相關當事人了解情況，查明案件事實，若查明集裝箱與所調查案件無關，應及時將集裝箱返還給集裝箱所有人。對于港口而言，應對港口收取的貨物堆存費、保管費等費用作出細化規定，對于因政府行為而扣押的集裝箱事后又返還的類似情況，可以作出減半收取或不予收取相關費用的規定，切實維護集裝箱所有人的權益。

參考文獻：

[1]武德春.集裝箱運輸實務[M].北京:機械工業出版社,2003: 127.

[2]郭俊莉.海上貨物(集裝箱)運輸中“滯箱費”相關問題探討[J].山東審判,2010(3):110-114.

[3]李娜.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索賠相關法律問題探析[J].法制與經濟,2013(4):72.

[4]中遠集裝箱運輸有限公司.中遠集運提單背面條款中文譯文[EB/OL].(2016-03-20)[2016-03-27].http://www.coscon.com/vessel/coscon_tidan_cn.pdf.

[5]郭萍.租船實務與法律[M].3版.大連:大連海事大學出版社, 2014:111.

[6]翟云嶺,郭潔.合同法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2:211.

[7]海上貨物運輸合同集裝箱超期使用費審判實務問答[EB/OL].(2009-09-09)[2016-03-21].http://shhsfy.gov.cn/hsinfoplat/platformData/infoplat/pub/hsfyintel_32/docs/2009 09/d_207527.html.

[8]趙偉.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的幾個法律問題[J].水運管理,2005 (8):20.

DOI:10.16176/j.cnki.21-1284.2016.06.010

作者簡介：許凱（1991—），男，碩士研究生，E-mail: xukaidl@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