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橋
2010年10月2日,夫妻倆在深圳會合。到達賓館后,郎永淳順手拿起妻子的iPad,屏幕彈出的頁面是“中醫治療乳腺癌”。吳萍含淚說:“中秋節時單位組織體檢發現的。這次我去上海并不是出差,而是確診。你工作壓力夠大了,我不想讓你擔心,一直瞞著。”
郎永淳時年39歲,江蘇徐州人,1994年畢業于南京中醫藥大學針灸專業,轉年考入中國傳媒大學播音系攻讀第二學位。當時,他是班長,美女吳萍擔任學習委員,兩人相識相戀。1995年4月,郎永淳進入央視綜合頻道主持午間欄目《新聞30分》。吳萍畢業后,被分配到上海一家電視臺擔任播音員。
后來,吳萍放棄做播音員的機會,進入北京《計算機世界》雜志社當了一名普通編輯。1997年,兩人租房結婚,婚后兩年兒子郎曉雨降生。經多年艱辛打拼,郎永淳成為《新聞30分》的第一主播,吳萍晉升為《計算機世界》執行總編。
10月3日一大早,夫妻倆飛回北京,郎永淳讓妻子住進解放軍301醫院。專家發現吳萍的乳腺癌已是中期,建議實施病灶切除手術。愛美的吳萍不愿意身體殘缺,要求保守治療。郎永淳問妻子:“如果一個人連生命都沒有了,所謂的身體完美還有什么意義?不管你將來變成什么模樣,在我心目中,咱們始終如初見。”吳萍的糾結化解了,在手術風險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10月9日上午,吳萍被推入手術室。郎永淳抱著一束火紅玫瑰,焦慮地守在手術室門口。半年前,妻子因IGA腎炎尿血,住過兩次院,經歷了健康人難以想象的痛苦……5個小時后,主刀大夫將吳萍推出來,郎永淳疾步上前,將玫瑰花放在妻子懷里:“老婆,你真堅強,我愛你!我從來沒有感受到,你對我是如此重要!”丈夫不是浪漫的人,即便向自己求婚也沒送過玫瑰花;而今他這一舉動,是給自己愛的支撐,是無聲的承諾。吳萍熱淚盈眶,感覺身體的疼痛也減輕了。
術后一個半月,化療開始了。吳萍變得焦慮、恐懼、自閉,拒絕與病友交流。每次打過點滴,她就倒在床上,用被子蒙著頭抽泣。郎永淳帶兒子前來看望,乖巧的郎曉雨打來熱水給媽媽洗腳。郎永淳用手機對準他們,一連拍下數張照片,然后一張張翻給妻子看:“曉雨真懂事。”郎永淳本想安慰妻子,誰知卻打開了吳萍悲傷的閘門:“曉雨,你要堅強,媽媽不知還能陪伴你多久。”兒子嗚嗚地哭起來,郎永淳也情緒失控地落下淚水……
妻子必須動起來,走出去。這年4月,郎永淳要求吳萍做好兩件事:一是寫化療日記,二是接兒子放學。剛開始,敏感的吳萍浮想聯翩,誤解了丈夫,一次次與他爭論。郎永淳道出初衷:“用文字記錄生命這段特殊時期,是一種宣泄,既鼓勵自己也與其他病友共勉;接兒子放學,有一定運動量,還能與外界接觸,不知不覺就能驅散內心的抑郁。”吳萍心里暖暖的,開始一絲不茍地做好這兩件事。兩個多月后,吳萍的精神狀態與健康人無差異……
學醫出身的郎永淳,從民間醫生那里討來偏方:白蘿卜、牛蒡和香菇一起煮水喝。吳萍每天喝至少1500毫升。9次化療、注射3支升白針后,她的病情得到控制。2011年5月,她出院回家休養。
這年9月25日,郎永淳與歐陽夏丹搭檔,正式亮相央視《新聞聯播》,成為該欄目有史以來,第一位戴眼鏡的主持人。
2012年12月30日,吳萍去醫院做核磁共振復查。醫生表情凝重地告訴她:“胸部的囊腫消失了,但肝部出現一塊指甲蓋大的陰影和4顆米粒大的斑點,這是癌細胞轉移的跡象。”吳萍崩潰了,滿腹凄涼回家,在窗前呆坐到天黑。兒子放學回家,見媽媽神情抑郁、滿臉淚水,懂事的他下廚房幫媽媽煮面條。
吳萍含淚在電話里將癌細胞轉移的兇訊告知丈夫。郎永淳正在臺里開會,只覺得腦袋嗡地一下像要炸開。他強忍淚水說:“等我開完會回家,咱再細說。”回家路上,郎永淳邊開車邊落淚,雙手顫抖得握不住方向盤。他將車泊在路邊,哭了起來。
郎永淳到家時,兒子已睡了,吳萍悲傷地坐在客廳里,孤零零地守著一個生日蛋糕。她戴著烏黑假發,臉頰撲著腮紅,穿上了平時只有出席重大活動才穿的青花瓷旗袍。郎永淳猛然想起,今天是妻子45歲生日。他讓吳萍吹紅燭,吳萍切下一塊蛋糕遞給丈夫,凄然一笑:“我不知自己還能活多久,這也許是你陪我過的最后一個生日。郎童鞋(吳萍對丈夫的昵稱),謝謝你陪伴我一路走過。”她將事先寫好的“離婚協議”擺在丈夫面前,“你能走到今天不容易,我不忍再拖累你,咱們分開吧。”郎永淳將“離婚協議”扯得粉碎:“你以為這樣做是愛我嗎?告訴你,這是對我和兒子的傷害。”
郎永淳去了書房,捧出一本厚厚的相冊。100多張照片,記錄著他們從相識相戀到結婚生子,從青春到中年的人生旅程……
吳萍將頭靠在丈夫肩上:“謝謝你,你總是在我一次次絕望的時候將我拉回來。”郎永淳感覺到一絲寬慰。
2013年1月,吳萍再次住進醫院。因患慢性腎炎,加上多次化療,吳萍不適合再動手術。鑒于此,院方為她實施放療治療。入院第5天,放療副作用在吳萍身上凸顯:她眉毛掉光,雙腿浮腫,經歷著傳說中生不如死的骨髓疼……郎永淳整夜在醫院守護妻子,每晚只能睡三四個小時。次日早晨6點,第一縷晨曦打在窗戶上,郎永淳就匆匆在病房洗漱,然后趕往央視上班。
丈夫一出門,吳萍就默默挪到窗戶前,目送丈夫從樓下走出醫院。丈夫小自己3歲,才42歲,可生活的重荷,讓他的背影是那么滄桑憂傷;他的步履不再輕快,而是有些遲緩。陽光中,他的鬢角清晰地出現幾根扎眼的白發……如果不是自己的拖累,丈夫的背影會依然帥氣挺拔。
這年7月,吳萍肝部的癌細胞被徹底殺死,但她又患上了嚴重的鼻竇炎和中耳炎,經常高燒到39度,耳內流膿。醫生建議:“大城市霧霾多,你最好去空氣清新的環境中康復,最好是去陌生的地方,沒人將你當病人看,你也會忘了自己是個病人。”經過反復比較和咨詢,郎永淳決定讓吳萍去美國休養。
7月中旬,郎永淳召開家庭會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吳萍憂心忡忡:“那得花多少錢?”郎永淳逐條給妻子分析:“咱們房貸還清了,你是帶薪養病,又買了商業保險,沒有太大經濟負擔,我的收入足夠支撐你在那邊的開支。”吳萍還是不同意:“我一個人去那么遠的地方,常年見不到你和兒子,不知會怎樣抓狂。”郎曉雨自告奮勇:“媽媽,我去那邊留學陪你吧。”
就在半個月前,初中畢業的兒子收到了北京重點中學——人大附中的錄取通知書。吳萍不忍心:“曉雨,這對你不公平。”“媽,我是小男子漢了,該為你和爸做點什么。”郎永淳憐愛地將兒子的頭抱在懷里,心里涌起諸多感慨。
郎曉雨這年9月參加托福考試,以97分的優異成績,被康涅狄格州的喬特私立中學錄取。郎曉雨激動地說:“爸媽,以后我要拿全額獎學金,不讓你們負擔學費。”郎永淳與妻子對望,眼睛濕潤。
9月中旬,郎永淳將妻兒送往美國。根據學校安排,郎曉雨寄宿在一對老年白人夫婦家里;吳萍在離兒子5公里遠的沃靈福德鎮租房陪讀,只有在雙休日母子才能相見。
妻兒在美國舉目無親,郎永淳只能通過電話和網絡問候母子倆。他經常算好時間點,半夜起來與吳萍視頻聊天。吳萍不間斷地向丈夫傳遞喜訊:“我租住的小鎮靠近大海,空氣濕潤清新,我的鼻竇炎和中耳炎好了。我經常拿本書坐在海邊,看累了就閉著眼聽濤聲,心情倍兒好。”“曉雨適應能力強,性格明顯開朗陽光了。他挨個兒問美國同學,是否和他一起過萬圣節?他寫感恩卡片,在網上給同學選購禮物……”
主持《新聞聯播》之余,郎永淳辦了自媒體“郎讀”,他常常告訴吳萍:“我的時間縫隙,都被工作填滿了,沒有時間孤獨。”吳萍為丈夫的勤奮點贊。
因英語交流有障礙,吳萍來美國大半年了沒交到朋友,常常一個人宅在出租屋。一到雙休日,郎曉雨就早早坐校車趕到媽媽身邊,教吳萍英語口語。陽光燦爛的時候,他還領著媽媽去中餐館、咖啡廳,鼓勵媽媽與陌生人用英語交流。社區有什么公益互動,郎曉雨也積極陪媽媽參加。漸漸地,吳萍與當地華人、陪讀媽媽、社區居民熟絡起來,時不時被對方邀到家中做客。
在美國,被邀請的客人有自帶菜品、酒水的習俗。每次郎曉雨都提前從超市買回帶魚、牛肉等半成品,讓媽媽加工后帶到主人家。為了給聚會增加亮點,吳萍苦練廚藝,做出的中餐經常被大家率先“消滅”干凈,母子倆成了最受歡迎的客人。
2014年3月,吳萍回北京做核磁共振復查,體內癌細胞奇跡般徹底消失。醫生預言,再康復兩三年,吳萍就與正常人沒什么兩樣了。這激動人心的福音,讓郎永淳潸然淚下。
這些年,郎永淳心中一直有個缺憾。1997年結婚時,因沒有房子,加上經濟條件不允許,他們沒有舉辦婚禮。兒子降生后,夫婦倆為生計奔波忙碌,也沒心情和精力補辦婚禮。而今妻子重獲新生,自己送給她一場婚禮顯得尤為必要。
2014年8月23日,《魯豫的禮物》欄目組特意為郎永淳和吳萍在美國夏威夷舉辦婚禮。吳萍略施淡妝,身披潔白婚紗;郎永淳一身灰色西裝,英俊瀟灑。17年后,夫妻倆真愛不變,仍如初見。婚禮由魯豫主持。交換戒指時,郎永淳動情地說:“從今天起,你與過去的吳萍徹底告別,咱們的人生翻開嶄新一頁。”吳萍眼含幸福淚水,對未來生出美好向往。
2015年,16歲的郎曉雨進入青春期,變得叛逆,特立獨行。吳萍沒有信心獨自引導兒子度過這段特殊時期,加上夫妻長期分居,不利于她的身體康復。征得妻子同意,郎永淳做出大膽決定:辭職,陪伴兒子和妻子。
很多人對此不理解,郎永淳平靜地說:“一個人的職業生命只有幾十年,而親情卻是一輩子的財富。在家人需要我的時候,我必須與他們一起戰斗。”9月2日,郎永淳主持完《新聞聯播》,正式離開工作了20年的央視。他這樣為自己設計未來:先陪兒子順利度過青春期,待吳萍身體徹底康復,他再開始第二次創業!
編輯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