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語文?”上高二的狄豪的優點之一,就是刨根問底。關于下定義,我同意一種說法:任何肯定都是否定——肯定的東西總是有限的,否定的東西則是無限的。
葉圣陶先生對于語文的定義是:語是口語,文是書面語。
狄豪說,“看來,語文就是語言?”我回應說,“我想是的?!?/p>
“書面語好理解,”狄豪想了一想說,“至于口語,——我不知道從口語中能學到些什么?!?/p>
我給狄豪講了一個故事:小時候,曹雪芹問奶奶,爺爺(曹寅)的書齋為什么叫“鵲玉軒”呀?奶奶說,我也是聽你爺爺講的。說是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很多玉,當地人不知道玉的珍貴,就把玉當石頭,拿來趕喜鵲。所以后來人就把當地的玉叫做“鵲玉”。
我說,曹寅的本義,大約是說自己懷才不遇;而我講這個故事,是想說口語中有很多玉一樣的好東西,但被人當“鵲玉”用了。
“老師,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钡液劳嶂^,邊想邊說,“因為生活是活的,所以口語也是活的。有一回我去市場買菜,有個賣小雞的喊‘來抓小雞喲!當時并沒留意,現在想,那個‘抓沒有直接宣傳小雞,其實在間接宣傳小雞,小雞活蹦亂跳,捉是捉不住的,得抓!”
“你說得對”,我的興致更高了,“宣傳語可以說是口語最有創造力的表現,其中大量用到修辭?!律匣??喝王老吉,用的是什么修辭手法?”
“設問。”
“今年二十,明年十八?!?/p>
“夸……夸張。”
“有一次我在武漢的漢正街,聽一個商販不停地喊‘兩塊!兩塊!兩塊錢一件,一件兩塊錢!便宜地賣,虧本地賣,瞎賣!一連三個修辭格,它們分別是……”
“重復,回文,排比?!?/p>
我本打算利用這次課給狄豪講小小說欣賞的,看這情形,我不打算按計劃走了。因為,我喜歡順著學生的思路走,以致臨時改變了教學計劃。多年前講公開課的時候,就有同仁指出我這個缺點,但我就是不想改,因為我并不認為這種做法有什么不對。
“口語總是跟生活息息相關,或者說,口語本身就構成了生活。”在家鄉有兩口子,男的很少說話,女的喜歡念叨。一次,女的又念叨,男的忍了好久,問:“你念夠了沒有?”女的說“夠念!”男的忽然拿起一把斧頭,往自家后院跑。他先砍倒一根小腿粗細的構樹,接著又要砍大腿粗細的楝樹。女的不依了,抱著楝樹說,要砍樹先砍人!這時左鄰右舍趕過來勸男的說,還來真的?往后的日子不過了?男的說:“我問她‘念夠了沒有,她說‘夠念,我今兒個把這些構(夠)樹楝(念)樹都砍了,看她還‘夠念不‘夠念!”
“難怪說‘三個女人一臺戲!”狄豪喊道。
“我老家還有一種說法:三個女人渴死一頭牯牛。”我解釋說,一個女人牽牛去喝水,路上遇到兩個女人,她們就無窮無盡地聊起家常來,結果忘掉了牛喝水的事,就這樣把牯??仕懒?。
“看來簡煉真的很重要,”狄豪說,“不然構樹楝樹會絕種,牯牛也會絕種?!沁€怎么達成生態平衡呀!”
接著,狄豪問我如何理解網絡語言。
“假如我沒有說錯,網絡語言應該是新時期的口語”,我以為,和以往任何時期的口語一樣,好的網絡語言具有很強的表現力,像“酷”“雷”“內存”“八卦新聞”等,都很好。既有表現力,又合乎漢語造詞的規律。正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口語就像那鴨。譬如吧,前些天我讓一個小學四年級的女生做一道題,她說,“老師,我腦袋里的內存滿了,沒法做?!蔽艺f,那你休息一會兒,我讓腦袋內存沒滿的同學做,我們做完就吃巧克力。沒一會兒,她又對我說,“老師,我把腦袋的內存刪除了一些,現在可以做了。”
言及此處,有必要交待一下:狄豪有志于寫作,他希望在高中畢業時能出一部書,所以對語言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熱情。
“看來我們多年所學的語文,只重書面語,不重口語,只能算半個語文了?!钡液勒f。
“是啊,‘黃瓜打鑼——丟了半頭去了?!蔽已a充道。
原鐘祥市實驗中學教師,現自由教育人。湖南衛視曾謂之“癲師”。多家教育雜志專欄作者。出版暢銷書《走在孩子的后面》《下輩子還教書》等?,F致力于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
(責任編輯 曾憲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