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宗


歌劇在紐約有點像是西方古代宮廷所說的:“國王已死。國王萬歲!”盡管許多存在已久的歌劇團體面臨程度不等的財務困難,甚至到了解散關門的程度,但新興小型的歌劇團體卻是此起彼落,各以獨特新奇的方式來呈現歌劇,力圖打破歌劇“一本正經叫人難以親近”的成見。
像是歌劇團體“現場歌劇”(On Site Opera),他們會專門選擇一些特殊的地點,比如私人宅邸,整個表演專門根據場地的規格打造。去年,他們在上東城一所豪華的私人宅邸里演出《塞維利亞理發師》,不但形式不尋常(讓觀眾跟著演員從院子轉到屋子里),歌劇本身也是很少見,因為這不是羅西尼的版本,而是喬瓦尼·帕伊謝洛(Giovanni Paisiello)的版本,1782年首演,是至今仍流傳的根據博馬舍(Beaumarchais)的原著三部曲寫成的歌劇里最早的一部。
另一個歌劇團體“閣樓歌劇”(Loftopera)則擅長營造出派對氣氛,他們的演出都是在年輕人聚居的布魯克林區里不為人所熟知的空間里,并且允許觀眾一邊看戲一邊喝啤酒,中場休息放的音樂也是熱門音樂,把看歌劇變成了一種當代娛樂。
這些演出因地制宜,多半都要在樂隊和音樂段落上有所刪減,但是他們誰也沒有歌劇團體“心跳歌劇”(Hearbeat Opera)大膽,這個團體把多尼采第的《拉美摩爾的露契亞》縮減成90分鐘,由五人組成的小樂隊伴奏,在一個教堂的地下室演出。
歌劇的前半段大致維持了原來的樣貌,包括第一場戲以昂里克、諾爾曼諾和萊蒙多的對話開端,然后是露契亞在“噴泉”與埃德加爾多私會,她被昂里克逼婚,主要的詠嘆調及著名的六重唱都在。但從此后歌劇就被大幅度刪節,露契亞的“發瘋”場面后,緊接著是埃德加爾多殉情前的詠嘆調“你已升天”(Tu che a Die spiegasti Iali),而后直接結束演出。
刪節的一個主要原因當然是演出人員的減少——所有合唱段落都不見了;但另一個理由則是要把焦點集中在露契亞身上,除了第一場戲因為有建立故事前因后果的必要性外,其他每個保留場景都是有露契亞的。
這個制作的音樂選擇也反映在舞臺調度上。導演把舞臺切割成前后兩部,前半部地上鋪滿木屑,以半透明布幕隔開的后半部,是個精神病院的病房。露契亞是觀眾第一個見到的角色,音樂還沒開始,我們已經看到身著病號服的露契亞被綁在病房床上,到“瘋狂詠嘆調”結束她又躺回床上,連埃德加爾多最后的告白都是在她床前,這表示整個故事不是露契亞病中的回憶就是她的幻想。
演員的動作有些肥皂劇風格的夸張,像是昂里克邊唱著要報仇邊拿刀砍蘋果。但也有很成功的處理,像是露契亞和埃德加爾多彼此宣示永不變心時,露契亞拿著一條長紗布把兩人的眼睛蒙起來,就很有象征的意味。不過舞臺動作里最大膽的一個,可能是把原來沒有演出來過的露契亞殺夫的場面搬到臺上,不過因為現場露契亞刺的是枕頭,所以也可以解釋成是她幻想中的行為。
整個故事是從露契亞的角度來說,這個角色在這版制作中自然是最重要的。飾演露契亞的杰米里·曼寧-懷特(Jamilyn Manning-White)的聲音有些尖銳,但這也可能是地下室的回音造成的,但她高音犀利準確,花腔也有一定的水平,最關鍵的是她在戲劇上完全投入,塑造出一個時而清醒時而瘋癲的露契亞形象,成功傳達了這個濃縮版的重點。大衛·古茲曼(David Guzman)的埃德加爾多熱情洋溢,馬修·辛格(Matthew Singer)的昂里克狂暴嚇人,高音優美的克里斯托弗·利雷(Christpher S.Lilley)兼演阿爾圖羅和諾爾曼諾兩個角色。
不過,在音樂方面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應該是丹尼爾·施羅斯伯格(Daniel Schlosberg)的編曲,他身兼鋼琴和指揮,只用了五個人的樂隊,借著鋼琴、大提琴、豎笛、吉他和打擊樂器,創造出相當豐富的音響,他更加入玩具鋼琴、鋸琴以及用弓拉吉他弦,創造出不尋常的聲音,傳達了露契亞內心瘋狂的感覺。
小巧精致固然可人,堂皇傳統也仍然有存在的價值,而這也正是大都會歌劇院的《唐帕斯夸萊》(Oon Pasquale)所證明的。奧托·申科(Otto Schenk)的制作非常傳統——唐帕斯夸萊的宅邸有高高的天花板和盤旋而上的樓梯,諾麗娜蝸居的房間可以遠眺意大利小鎮,最后一幕的花園綠葉如蔭。這固然不能給人意外的驚喜,但也足以讓人嘆服,大都會的舞臺機械和工作人員,能在短短幾分鐘內讓場景完全轉換。
也只有大都會能讓舞臺上的所有演員,不管老將還是新秀,都具備世界級的水平。飾演唐帕斯夸萊的安布羅吉奧·瑪埃斯提(Ambrogio Maestri)是一位擅長意大利喜劇角色的一流男中音,聲音雄渾,喜感十足。飾演歐內斯托的哈維爾·卡馬雷納(Javier Camarena)是這一兩年崛起的美聲新秀,聲音甜美平滑,高音清亮,是大都會力捧的新星,甚至讓他“安可”劇中的詠嘆調。飾演諾麗娜的埃莉奧諾拉·布拉圖(Eleonora Buratto)此次則是初次登臺大都會,但是她豐潤的音色、出色的臺風、自然的戲劇力,顯示未來大有可為。只有唱馬拉斯泰斯達的阿列克謝·拉夫羅夫(A1exey Lavrov)低音不足,但看他頻頻摸鼻子,可能有點感冒,算是情有可原。
從4000人的大都會到200人的地下室,紐約的歌劇演出可謂是豐富多彩,我們既然無法預見它們未來的存亡,那就趁現在好好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