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畫一個女人

章鳳珍

莫奈這一生只畫過一個女人，那就是他的前妻卡米爾。

在艱難相守的日子里，莫奈不厭其煩地畫著卡米爾。卡米爾不幸病逝后，莫奈轉而癡迷于畫沒有人物的大自然。雖然莫奈的畫作中也曾出現過妻子和女兒們的身影，但人物的臉部十分模糊，讓人感覺似乎那飄動的仍然是卡米爾的身影。

莫奈晚年一直不厭其煩地畫著睡蓮，靜謐、虛幻而凄美，其實這何嘗不是卡米爾的化身呢？一個女人的驕傲不在于擁有多少愛慕者，而在于是否有一個男人終其一生弱水三千卻只取她一瓢。卡米爾無疑是令人艷羨的。

1865年，莫奈25歲，卡米爾18歲，因為《草地上的午餐》這幅畫作，他們在塞納河邊相遇了。那時卡米爾是他的模特，畫中與其說有多位女子，不如說只有卡米爾一人，因為其他幾位女子的五官、身材并無多大區分，而畫中的卡米爾卻溫婉嫻靜，表情生動，難怪莫奈會如此著迷。

盡管莫奈也不過是雜貨商出身，身份并不高貴，但他的家人還是不愿意接受一位模特進家門。父親為了表示反對，一度切斷了莫奈的經濟來源，但現實的艱難并沒有使兩個年輕人的愛情夭折。

事實上，《草地上的午餐》并沒有真正完成，然而也正因如此，為了趕上年度官方沙龍展，莫奈用短短4天時間完成的作品《綠衣女子》參展，卻意外地受到好評。相比過去以貴族男女為主角的畫作，莫奈的這幅畫與眾不同：卡米爾，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子，穿著平常的衣服，擺著隨意的動作站在角落里。這在當時實在是太有突破性了。

現實總愛跟人開玩笑，《綠衣女子》無心插柳獲得成功，而莫奈大受鼓舞后費盡心力創作的大型油畫《花園中的女人》卻沒有被官方沙龍接納。經濟窘迫、事業受挫，莫奈的心情可想而知。

善解人意的卡米爾并沒有離開莫奈。艱難的日子里，她一直默默地支持他。1867年，莫奈的大兒子出生了，他們的愛情，終于感動了莫奈的家人。1870年，莫奈30歲，卡米爾23歲，他們結婚了，在海濱城市特魯維爾度過了浪漫的蜜月。

特魯維爾是法國著名女作家杜拉斯筆下多次描寫的地方：“我一離開特魯維爾，就有陽光消失之感……”特魯維爾也是卡米爾一生中最快樂的記憶。

婚后，他們搬到了巴黎近郊一個叫阿爾讓特伊的地方。那時候，莫奈的事業還處于不被認可的狀態，生活困頓成了不可回避的現實。不過，那些艱難的日子并不妨礙卡米爾滿心歡喜，真愛、陽光、草地、花香……大自然賦予的一切美好都是免費的，不是嗎？人生之花如此芬芳，又有誰會想到幾年后，她的生命會匆匆凋零呢？

1877年，第二個孩子的出生，讓他們原本貧困的生活更加窘迫。這一年，莫奈的贊助商徹底破產了，還拋家棄子不見蹤影。莫奈主動擔起了贊助商妻子愛麗絲及其6個孩子的庇護責任，生活的艱難不言而喻。卡米爾本來身體就羸弱，加上長年的勞累，無法得到良好的治療，只能臥病在床。

迫于生計，莫奈不得不輾轉到巴黎工作。他在給作家左拉的信中寫道：“家中無法生火，妻子又在病中，昨天我跑了一天，也未借到錢。”

《紅圍巾：莫奈夫人畫像》據說是莫奈用10年時間完成的，他十分珍愛這幅作品，一直收藏在身邊。從這幅畫中，可以隱約捕捉到卡米爾當時的生活氣息。

畫中，戴著紅圍巾的卡米爾從門外匆匆經過，應是趕著操持永遠也忙不完的家務吧，而專注作畫的莫奈讓她忍不住投來一瞥，憐愛的眼神中銘刻著些許疲憊。也許此時的莫奈剛好抬起頭，彼此目光交匯，他被這一瞥深深吸引。然而，或許是遲遲沒有找到讓這個瞬間定格的方式，畫作一直被他擱在一邊。

這幅畫作最終完成于1878年，彼時卡米爾身患重病，生命岌岌可危。是的，畫中是雪景映襯下的那一抹紅，莫奈用這樣的色彩基調，大概是希望卡米爾的生命能像熊熊烈火持續燃燒下去吧。

卡米爾的生命之火日漸微弱了。日夜守護的莫奈極力想留住妻子，他忍著悲傷畫了《臨終的卡米爾》。他后來回憶說：“在卡米爾的病床前，我十分本能地對那張已無表情的年輕面孔仔細端詳，觀察死亡在她面孔上引起色彩變化的跡象，看到的是藍色、黃色和灰色的細微變化。于是萌生出一個念頭，要為即將離開我的愛人畫最后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