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芊++張歡
人物周刊:過去一年的數字音樂,大家注意力集中在播放器,在搶奪版權。
高曉松:播放器是五子棋,你走了三步我就拿一子堵你,我看你跑哪一步我就把版權拿回來,這不很簡單的邏輯么,這還用我和宋柯來嗎,任何一個學過小學算數的都可以,但是前景根本看不到。所以要拓展,要下圍棋了,星球就是一個龐大的圍棋。
人物周刊:據說阿里星球上入駐的大牌藝人都是你和宋柯親自去談的,你說了些什么?
高曉松:比如李易峰,我就說你看你現在面臨這樣一個問題,你要想接好戲就加不上價錢,你要想賺好多錢你就得接爛戲,這不是很討厭嗎?那么我可以給你提供這樣一個平臺來幫你創造機會,你只要去旅行就好了。比如你到了一個地方,早上起床拍一張早餐照片,中午拍一張游泳的,粉絲更高興,晚上拍一張比如看書的、聽音樂的,粉絲就是希望感覺每天和你在一起,分享你的閱讀你聽的音樂你看的電影你的旅行你喜歡的餐館等等,我就是幫你變現。

高曉松 圖阿里星球提供
人物周刊:粉絲經濟這部分你們的設計思路是什么?
高曉松:過去粉絲是在產業也就是食物鏈的最底端,這是我最討厭的一件事。我從事行業二十多年,我明白粉絲是最強驅動力,因為他買單了,但是卻被屏蔽在行業之外。唱片公司員工說我喜歡的是竇唯,這個人太那個了,但是沒辦法,我還得干活,結果由不喜歡的人生產這個東西賣給喜歡的人,這不擰著嗎?以前這幫做唱片的,一共找來5首歌就敢用3首,如果讓粉絲替你篩選,粉絲能選二百多首。我們是要把粉絲放到頭部去,由粉絲來驅動和選擇,有些作者你寫那么爛的歌怎么還能生存,不就是因為唱片公司制作部那人是你哥們嗎?
人物周刊:過去一個獨立音樂人想要被聽到有什么辦法?
高曉松:敲5個唱片公司的門,沒人理再在電梯里堵我,“高老師你聽聽我們這個”,我就讓助理聽聽,但沒有一次好聽。有一次我在星光天地看年輕樂隊的演出,我說這琴都挺好,鼓還是好鼓,這些孩子是靠什么生活呀,當時是說娘有錢就吃娘的,娘沒錢就找個富二代女朋友,找不到那怎么辦呢,那就流失掉。
人物周刊:唱片行業還有什么好的傳統是可以在互聯網時代保留的?
高曉松: 互聯網也有天花板,它最多生產出網紅,當你從網紅到巨星那最后一步還是需要傳統模式。因為塑造一個巨星需要強大的資源。湖南衛視捧紅的人到第十周出場費就是80萬到100萬,互聯網用一年時間捧紅的人出場費可能也就5萬塊。我相信未來互聯網可以分層,把最后一公里給走了,現在還做不到。
人物周刊:從早年在門戶網站做總監、做顧問,到和視頻網站合作脫口秀,你一直和互聯網有接觸。但真正參與管理一家互聯網公司,這是第一次。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高曉松:阿里聰明人太多了。以前一年碰到一兩個就覺得高興,然后你突然到一地方發現一大堆比你聰明的人,我的天哪。老馬比我聰明,CEO老逍(張勇,花名“逍遙子”)也是人才,他事先什么都不知道,聽你開會說三分鐘就能加入進來,而且能給你很多非常好的建議。UC的俞永福,只要坐下來問你40分鐘就能把你這個行業的基本信息抓住,他現在管廣告、無線和內容,和我們聯系最緊密。我和宋柯跟他們一比都成什么人了。我想只有這么大強度的條件下才能鍛煉這樣的人,我們以前都是好幾天才想一個問題。
人物周刊:過去你對于從商,會有知識分子的清高嗎?
高曉松:那當然,但我一直沒有把互聯網當商業,而是把它當革命,非常信仰,因為你作為知識分子當然希望階級模式、精英模式被互聯網打破,然后大家很自由很平等。一個真正的精英應該歡迎消滅精英,那是社會的進步。
人物周刊:很多文化領域的精英都去創業了,對于文化產出會有影響嗎?
高曉松:精英最重要的是思維和眼光,你是去寫詩寫詞,還是去創造一種嶄新的生活,這是兩種不同的方式,其實還是從你的哲學來的。真正的互聯網精英都是思想家,只有思想家才能做出這么大的企業,靠算數是算不出來的。原來你作一個虛的知識分子在那,并沒有考慮很多問題,當你來到互聯網這個行業時,對你的思維、視野會有極大的幫助。你把你以前看的很多書都串起來了,原來是這樣。
人物周刊:人文藝術依然很重要?
高曉松:對,那個是我們最基本的東西,這也是為什么大家都往“泛娛樂”去,音樂啊電影啊,都還是跟人的精神有關。如果未來人工智能代替一部分人的工作,我相信代替的首先是編程而不是寫詩,那就騰出來更多編程的人去寫詩了。
人物周刊:前不久你的新歌出來,后面傳播中有些爭議,你怎么回應?
高曉松:好啊,火了。我把歌給了阿里,但一分錢也不敢要,否則的話那成董事長生產的東西賣給自己企業了。本來想推廣可能還得花點錢,結果當天就火了。我很多年沒有做一首流行音樂了,這不是好事嗎,說明流行的影響力還在。
人物周刊:所以你絲毫不在乎別人對你作品的評價?
高曉松:如果他說得對,我會去聽,比如歌詞和旋律,如果說我意識形態,那我怎么去改呀。作者最不愿聽的就是你批判我的世界觀,那你告訴我什么樣的世界觀配寫歌,長成什么樣配寫歌。都是批判我高價去旅游的,那我沒辦法。其實月亮就是詩和遠方,你抬頭就是月亮,低頭就是六便士,就是討論抬頭和低頭的關系。
人物周刊:你之前在脫口秀里說要當企業家?現在算是實現了嗎?
高曉松:我這不算做企業家,企業家的第一個標準是這個企業是你的,你被人雇來當CEO你說你是企業家那可沒人承認。所以我和宋柯可以叫操盤手吧,企業家是一種很獨特的人,不是你想當就可以當的。
人物周刊:1996年,你在《青春無悔》序言里寫,“從47歲到53歲我會平靜繳械回到被人供養的童年;我知道有一天我會笑看愛恨,詩酒余生。”今年正好47歲,卻沒有歸于平靜,反而更忙更累更熱鬧,這算是一種驚喜嗎?
高曉松:人生都是這樣的嘛,你從山腳下往上看,都覺得沒多高,總覺得很快能把山爬完,但是每次往下看的時候,不管你走到半山腰還是快到頂,你都覺得好高好高,甚至記不得你在山腳下想的那些事情,如果不是它出版了發表了的話。你小的時候會覺得,30歲根本不值得過,青春都沒了還過它干嘛,但到30歲你覺得很好,二十幾歲說的話干的事太傻,想找個地縫鉆進去。40歲看30歲也一樣。我媽有次跟我說,“哎呦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65歲簡直太幸福了,你就踏踏實實地過吧。65歲你就不需要負責任了,對國家的,對兒女的,對事業的,該盡的義務都盡到了,你可以輕松地過想過的最自由的生活。”我聽了以后特受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