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巖島爭端背景下美菲加強安保合作的利益考量以及對地區安全的影響

［韓］樸廣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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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巖島爭端背景下美菲加強安保合作的利益考量以及對地區安全的影響

［韓］樸廣夑*作者為韓國湖西大學國際政治學教授。

摘要：菲律賓因與中國黃巖島主權爭端不斷升級，強化美菲安保合作，本文主要研究其背后的利益考量，以及對地區安全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菲律賓的利益考量是，通過獲得美國的支持，克服其軍事實力處于絕對劣勢的不利條件，以及利用美國在國際社會壓制中國。美國的利益考量是，從“亞太再平衡戰略”出發，以菲律賓為戰略據點牽制中國這個21世紀崛起中大國。南海黃巖島主權爭端是美菲關系進入“新蜜月時期”的動因之一，結果形成“美菲制中戰略格局”，這將對東南亞甚至亞太地區產生四大影響。一是增加了中美走向對抗的可能性；二是促使相關國家在南海臨近海域開展聯合軍事演習，擴大演習規模，增加演習頻率；三是引起東盟內部各成員國之間的矛盾，甚至可能使東盟地區論壇和東亞峰會內部出現“親美勢力”和“親中勢力”，并產生摩擦；四是可能加速中美在亞太地區展開軍備競賽。

關鍵字：南海；黃巖島；美菲安保合作；利益考量；地區安保

一、引言與分析框架

最近圍繞南海黃巖島主權問題，中菲兩國爭端逐漸升級，引起國際社會的極大關注。尤其是2012年4月兩國圍繞黃巖島主權歸屬問題爭端逐漸激化，引起周邊國家的擔憂。此次爭端始于菲律賓海軍偵察機發現黃巖島附近海域有8艘中國漁船作業，隨后菲律賓海軍派出從美國購買的二手“德爾畢拉爾號”護衛艦，試圖抓捕中國漁船（TDaguro， 2012）。中方很快得知菲律賓的這一行動，并派出在附近作業的“海監75號”和“海監84號”趕赴相關海域，阻止菲軍的行動。結果，兩國在黃巖島海域形成一觸即發的對峙局面。對此，菲律賓以“最低可靠的防衛態勢”（minimum credible defense posture）為由積極要求美國的支援，美國決定向菲律賓提供3000萬美元的援助，這是2012年最初決定的向菲律賓提供支援金額的兩倍（Mogato， 2012）。這既可以看作是菲律賓難以有效應對與中國在黃巖島的沖突而向美國尋求支援的結果，也可以看作是美國以菲律賓為戰略支點實施其“重返亞太戰略”的結果。

2012年6月4日，美軍參聯會主席馬丁·鄧普西訪問菲律賓，取得了美軍戰斗人員、艦艇、戰斗機得以再次使用蘇比克灣海軍基地和克拉克海軍基地的外交成果（Embassy of the United States Manila， Philippines， 2012）。這樣，中菲黃巖島爭端升級的同時，美菲軍事合作迅速展開。考慮到菲律賓國內的反美情緒，以及中國政府可能強烈反對，菲律賓的蘇比克灣和克拉克并沒有立即作為美軍海軍基地。兩國重申美菲兩國擁有悠久的戰略信任傳統，能夠分階段重開軍事基地。

2013年3月19日，美國國防部長卡特訪問馬尼拉，與菲律賓國防部長伯爾泰勒·加斯明、外交部長阿爾韋特·德爾羅薩里奧討論了美菲同盟和地區安保問題。在之后的記者招待會上，卡特強調雙方就軍事合作和地區問題交換了意見，為增強菲律賓的軍事力量，雙方達成了加強聯合軍事演習的共識。此外，卡特還強調美軍擴大輪流部署（rotational presence）有利于菲律賓減少國防費用；雙方再次確認了海洋安保合作，美國支援菲律賓增強軍事力量等事宜（Pellerin， 2013）。最終，美菲雙方圍繞黃巖島爭端，決定通過聯合軍事演習和兵力輪流部署強化安保合作。

本文主要研究菲律賓因與中國圍繞南海黃巖島主權問題爭端不斷升級，而強化美菲安保合作，以此深究其背后的利益考量，以及對地區安全的影響。具體來講，本文的分析框架是，由于中菲黃巖島爭端不斷升級，美菲強化安保合作。美菲根據相關法律依據在實踐中強化安保合作，在此背后有其深刻的利益考量，最終形成“美菲制中的戰略格局”，這將對地區安保產生深刻的影響。本文的研究方法為文獻研究法，這些文獻包括與美菲加強安保合作的利益考量和對地區安保的影響有關的論文、報紙、單行本、網絡文獻等資料。

二、中菲南海黃巖島主權爭端

菲律賓與中國圍繞南海黃巖島主權問題，爭端不斷升級，這種對峙局面不斷擴大，處于爆發武裝沖突的邊緣。對此，菲律賓一方面購買二手軍艦、飛機等軍事裝備，另一方面緊急應對中國的經濟制裁。中國則一方面通過軍事演習示威，另一方面采取經濟制裁。例如，2012年5月8日，《世界日報》引用中國媒體的消息，南海艦隊所屬部隊動員大型艦艇、戰斗機、快速登陸船等裝備開展立體登陸演習（???， 2012）。有分析認為，這是中國在黃巖島問題上對菲律賓施壓。此外，中國加強對菲律賓進口水果，尤其是對香蕉的檢疫監管，分析認為這是對菲律賓進行經濟制裁。《首爾經濟日報》轉引菲律賓媒體的消息稱，中國政府禁止菲律賓香蕉通關，造成大量菲律賓香蕉在港口腐爛（???， 2012）。這是2014年4月中國政府在菲律賓水果中發現害蟲，宣布并加強檢疫監管后，首次拒絕菲律賓香蕉通關，上海、大連等港口堆積了1500個集裝箱的香蕉（???， 2012）。菲律賓香蕉種植和出口商業協會稱，中國強化檢驗檢疫監管后，菲律賓香蕉出口損失超過14.4億比索（???， 2012）。而菲律賓只能忍受這種經濟損失。不僅如此，中國的經濟制裁還擴大到菲律賓旅游業。2015年5月10日，中國政府要求國內旅行社停止旅行團前往菲律賓旅游。根據國家旅游局的指示，中國國內旅行社禁止向菲律賓出售旅游商品（Bodeen，2012）。此外，國家旅游局還要求在菲旅行的中國游客盡快歸國（AP News， 2012）。有分析稱，雖然國家旅游局稱這是出于為中國公民安全考慮采取的措施，但實際上是對菲律賓的經濟制裁措施。

中菲黃巖島爭端導致兩國網民發動網絡戰，甚至造成兩國國民示威游行。例如，中國黑客攻擊菲律賓國立大學網站，菲律賓黑客報復性攻擊中國政府機關、大學的網站。2015 年5月11日，菲律賓部分政黨和市民在中國駐菲律賓大使館前示威，抗議中國對黃巖島的主權主張。而中國市民也在菲律賓駐中國大使館前示威，在警察的嚴密監視下，大約3個示威隊伍抗議菲律賓政府的行為。中菲黃巖島爭端也嚴重影響到兩國國民的情緒，兩國外交關系逐漸冷淡。

中菲兩國間的心理戰不斷白熱化，兩國甚至都宣布部分南海海域進入休漁期。中國政府以保護魚類的名義宣布，從2012年5月16日到8月1日，在包含黃巖島海域在內的北緯12度以北的南海海域禁止捕魚。但是，如果仔細研究該措施就會發現，中國政府實際上是想擱置爭端從而解決爭議。需要注意的是“所有船舶禁止進入”，該措施規定，在休漁期進入該海域的本國船只將被吊銷捕魚許可證，并處以5萬元的罰款，外國船只進入該區域將被扣押（Aning&Bordadora， 2012）。所以，該措施可以看出，中國政府在本國擁有主權的海域行使行政權的決心，也是對菲律賓的警告信號。

對此，菲律賓反應冷淡，只是采取了類似的措施。菲律賓外交部長阿爾韋特·德爾羅薩里奧聲明稱，中國的休漁海域涵蓋了菲方的專屬經濟區，所以不承認中國的休漁政策（AFP， 2012）。阿基諾政府名義上也單方面宣布，為保護漁業資源，從2012年5月16日至7月15日部分海域進入休漁期。

三、美菲強化安保合作關系

（一）美菲強化安保合作關系的法律依據

2014年4月，中菲黃巖島事件爆發后，菲律賓強化了美菲安保戰略合作。下文將具體研究美菲安保合作，首先考察其法律依據。美菲強化安保合作可以在兩國于1951年8月30日締結的《美菲共同防御條約》（Mutual Defense Treaty； MDT）中找到根據。該條約包含前言和8項規定，并約定美菲任何一方受到外部武力攻擊，另一方應軍事支援，共同抵抗（Wikipedia）。

具體來講，該條約的前言聲明“為應對在太平洋地區的潛在威脅和侵略，雙方應該具有團結意識和共同決心”。這說明美菲將太平洋地區作為軍事作戰區域，兩國具有共同防御潛在侵略者武力進攻的決心和意志。該條約第四條規定，任何一方受到來自太平洋地區的武力進攻，并威脅到另一方的安全和平，另外一方則可以根據憲法程序共同應對侵略。這表明美菲任何一方受到第三國的侵略，雙方就應該共同防御，應對侵略。第五條還具體說明了外部侵略的3種情況：一是任何一方的大城市受到攻擊，二是任何一方管轄的島嶼受到攻擊，三是任何一方在太平洋地區執行任務的軍隊、船舶、飛機受到攻擊。在這3種情況下，美菲雙方共同應對侵略，維護國家安全，甚至是維護亞太地區的和平穩定。

該條約尤其值得關注的是第三條規定，“當事國在必要時可以通過外交部長等部長級會談商討有關該條約的履行等事宜。尤其是當事國中的一方認為自身受到太平洋地區武力攻擊的威脅時，可以與另一方就保護領土、維護政治獨立、國家安全等事宜交換意見。”按照此規定，菲律賓面臨中國的威脅時可以與美國交換意見，還可以商討強化美菲安保合作事宜。

《美菲共同防御條約》是美菲兩國持續促進安保合作關系、發展伙伴關系、簽署合作協定的基礎。例如，1988年美菲兩國根據該條約簽署了《美菲軍事互訪協定》（the Philippines-American Visiting Forces Agreement），2001年簽署了《美菲軍需相互支援協定》（the Mutual Logistics Support Agreement），成立了特種作戰聯合特遣部隊菲律賓支隊。尤其是《美菲軍事互訪協定》的前言再次重申了兩國履行《美菲共同防御條約》的義務，該條約正是美菲履行《美菲共同防御條約》義務的體現。《美菲軍事互訪協定》規定了派遣到對方國家軍人的法律地位，尤其是為兩國進行聯合軍事演習提供了法律依據，意義重大。它也為恢復因為1992年美軍撤出在菲律賓的軍事基地而瀕臨消亡的美菲安保合作關系，提供了法律依據。事實上，從美軍撤出菲律賓的軍事基地到簽署《美菲軍事互訪協定》，兩國間的安保合作關系雖然由《美菲共同防御條約》這一唯一的法律依據維系，但包括聯合軍事演習在內的軍事安保交流幾乎終止。目前來看，《美菲共同防御條約》和《美菲軍事互訪協定》成為中菲黃巖島主權爭端背景下美菲加強安保合作關系的法律依據。

（二）美菲強化安保合作關系的實踐

美菲強化安保合作關系的實踐在2012年4月8日黃巖島事件后逐漸展開。尤其是兩國海洋安保合作關系，通過雙方外交部長、國防部長參加的“2+2”部長會議得到加強，在此過程中，美國給菲律賓的軍事援助也大幅增長。除此之外，兩國還通過首腦會談、高級別會談、軍事首腦會談等外交渠道加強安保合作關系。美菲海洋安保合作關系在黃巖島事件爆發3周后的2012年4月30日舉行的第一次“2+2”部長級會議上開始得到加強。會談結束后，兩國通過發表共同聲明，再次重申遵守1951年締結的《美菲共同防御條約》，維護南海航行自由，進一步強化海洋安保合作關系。

尤其是兩國同意在國際法的框架內，通過和平、協同、多邊、外交手段解決中菲黃巖島主權爭端。這意味著在解決包括黃巖島在內的南海主權爭端問題的方式上，與中國偏愛的雙邊解決方式有很大差異。不僅如此，兩國部長在會談之后通過名為“美菲伙伴關系”的會談報告，強化了海洋安保合作關系，并同意每年派遣500余名菲律賓軍人到美國接受軍事教育。作為“2+2”部長級會議的成果，美海軍決定加強海洋活動監控體系，尤其是與菲律賓軍隊共享南海的實時監控數據（Mogato， 2012）。美菲共享美國全天候監視南海偵察衛星的情報，是兩國強化海洋安保合作的體現。

2012年6月8日，菲律賓總統阿基諾正式訪問美國并舉行首腦會談。此次首腦會談雖然沒有討論中菲黃巖島爭端，但是逐漸激化的對峙形勢卻受到極大關注。雖然在發表首腦會談結果時兩國首腦只字未提中國，但是共同聲明卻處處針對中國。奧巴馬強調應該終止有戰略價值海域和航道上的爭端，解決南海和亞太地區逐漸激化的海洋爭端應該有國際規范。

奧巴馬的聲明貌似中立，實際上卻暗示大國不能靠實力脅迫與其有主權爭端的小國。奧巴馬再次提到阿基諾在聲明中宣稱的美菲兩國同意強化海洋安保合作關系。不僅如此，阿基諾還在第二天與國務卿希拉里舉行了午餐會。在午餐會上，希拉里同意支援菲律賓成立國家海岸監視中心。2012年1月11日至12日，第三次美菲雙方戰略對話高級別會議在馬尼拉舉行。此次會議兩國達成了擴大美國艦艇、飛機、兵力等在菲律賓輪流部署，強化聯合軍事演習的行動計劃，以此強化美菲同盟關系。對此，菲律賓外交部副部長稱，美軍擴大輪流部署，兩國的軍事合作和菲方的軍事訓練提升到新的層次（???， 2012）。輪流部署作為違反菲律賓憲法的常設軍事基地的替代品，以聯合軍事演習等名義擴大美軍艦艇等對菲律賓的訪問，實際上是為了達到在此駐軍的效果而做的變通。事實上，有600余名美國特殊部隊以輪流部署的名義駐扎在菲律賓南部地區，這些部隊也負責訓練與該地區伊斯蘭叛軍對峙的菲律賓政府軍隊。

菲律賓與美國通過聯合軍事演習強化安保合作關系，尤其是在黃巖島事件爆發后頻繁在鄰近海域開展例行軍事演習，擺出一副聯合對抗中國的姿態。例如2012年4月16日至27日，美菲在黃巖島鄰近海域舉行了為期12天的“肩并肩聯合軍事演習”，雙方動員了直升機和登陸艇等裝備，進行了奪島訓練（Meares， 2012）。中國政府稱“2012肩并肩軍事演習”有在南海爭議海域引發武裝沖突的危險，對此中方強烈反對。在此次演習結束不到3個月后，2012年7月2日至9日，美菲又在棉蘭老海舉行為期9天的“2012卡拉特軍事演習”，此次演習雙方動員了大規模海軍陸戰隊、海洋警備隊等兵力（Garcia， 2012）。雖然菲律賓解釋稱，此次演習是為了檢驗兩國海軍的相互適應性，增強軍事力量，并不針對任何國家，但是有分析認為此次演習就是針對中國。2012年10月8日開始，美菲兩國又在戰略要地巴拉望灣海域舉行“2012兩棲登陸演習”（Rhoades， 2012）。

此次美國的奧林匹亞號攻擊性核潛艇最先到達菲律賓蘇比克灣，此外，美軍還動員了搭載直升機、鷂式戰斗機、輕型登陸突擊裝甲車、輕型裝甲車的“好人理查德號”兩棲攻擊艦，搭載2200名士兵的水陸兩用強行登陸艇1艘，驅逐艦兩艘，與菲律賓陸海空3軍進行了大規模的兩棲登陸演習（???， 2012）。2013年4月5日開始為期12天的“2013肩并肩軍事演習”在呂宋島附近海域舉行，此次演習共動員包括12架F/A-18等在內的戰斗機30架、“托圖加號”登陸艦等3艘艦船、8000余名兵力（Mangosing， 2013）。尤其是，12架F/A-18戰斗機和第七艦隊所屬的托圖加號登陸艦是第一次被派到菲律賓，動員的8000余名兵力也是“肩并肩聯合軍事演習”歷史上最多的。菲律賓外交部長在“2013肩并肩聯合軍事演習”開幕演說中稱，擔心針對中國的行為可能招致中國過分的海洋主權主張，嚴重威脅地區和平穩定（???， 2013）。“2013肩并肩聯合軍事演習”是美菲為有效應對中國對南海的主權主張和霸權行為而采取的軍事安保戰略措施，通過聯合軍事演習在實踐上強化了兩國的安保合作，尤其是海洋安保合作。

（三）強化安保合作的根本利益考量

那么，美國和菲律賓強化安保合作的根本利益考量會是什么？換句話來說，菲律賓是基于怎樣的利益考量加強與美國的安保合作的？另一方面，美國為什么認為強化與菲律賓的安保合作是十分必要的？

表1　菲律賓 中國 美國的軍事力量比較

在中國南海黃巖島主權爭端發生后，菲律賓加強與美國安保合作的根本利益考量是，與中國相比，菲律賓的軍事實力處于絕對劣勢。如表1所示，菲律賓總兵力為121，000名，而中國總兵力（2，320，000名）居世界第一，菲律賓不到中國兵力的5.2%，落后中國19倍。就算只看海軍兵力，菲律賓也只有中國的8.3%，落后中國12倍。尤其是菲律賓沒有航母、潛艇、驅逐艦、護衛艦等海上作戰必需的軍事裝備，僅有59艘海監船和11艘水陸兩用軍艦。與此相比，中國擁有1艘能夠搭載2000名官兵和50余架飛機的67，500噸級的航空母艦，63艘潛艇、322艘海監船、228艘水陸兩用軍艦等，具備強大的海軍實力。不僅如此，菲律賓的國防預算僅是中國的2.4%，處于“絕對劣勢”，可以用“杯水車薪”來形容。菲律賓前總參謀長亞歷山大·雅諾曾說過，菲律賓軍隊由于軍事裝備和武器的不足，不具備保護國家不受外部威脅的能力（Gomez， 2008）。這種虛弱的軍事實力最終導致了菲律賓在圍繞黃巖島問題與中國的爭端中，不得不把擁有全球最強軍事實力的傳統盟國——美國拉進來，并與其強化安保合作。由此可以推測，這或許是菲律賓針對中國的最大對應戰略。

關于菲美強化安保合作的利益考量，菲律賓的立場和美國一樣，在包括黃巖島在內的中國南海海洋爭端的解決方式上，與中國主張的雙邊解決方式相比，菲律賓更加傾向于在國際法框架內進行多邊解決，尤其是意圖通過外交渠道強化與美國的安保合作，密切兩國關系，進而在國際舞臺上獲得美國的援助和支持，把美國作為對中國施壓的一張王牌。正如本部分第二小節中已經提到的，2012年4月30日，在“2+2”部長級會談中，美國和菲律賓就中國南海爭端問題的解決方法達成一致，同意在國際法框架內通過多邊外交程序進行接觸。2012年6月8日，阿基諾和奧巴馬在首腦會談中通過共同聲明強調“確保航行自由，尊重國際法，自由合法通商的重要性”，并且就不使用武力和強迫手段、通過外交渠道解決主權爭端問題達成共識。甚至阿基諾總統當時曾要求美國發表公開聲明，在菲律賓遭到中國攻擊時，根據《相互防御條約》，美國將提供軍事方面的支援，但是美國考慮到這有可能過分地刺激到中國，并未具體表明自己的立場（Robinson， 2012）。由此可以看出，菲律賓意圖通過美菲首腦會談強化與美國的安保合作，進而密切兩國關系，特別是在南海相關問題上使美國發揮積極的作用，同時通過美國的支援來向中國施壓，這就是阿基諾政府的潛在意圖，也是其根本的利益考量。

另一方面，在菲律賓和中國圍繞黃巖島問題在南海爭端日益加劇的情況下，美國與阿基諾政府強化安保合作的最根本利益考量是，一方面菲律賓今后可以作為美國在亞太地區的軍事基地，以此牽制21世紀最大的競爭對手中國。美國國防部于2012年5月發表了名為《維持美國的全球領導地位：21世紀國防的優先任務》的新版國防戰略指南。該指南指出了在富有挑戰性的全球安保環境中，美國應該履行的核心軍事任務，尤其強調了亞太再平衡戰略的必要性。美國國防部的亞太再平衡戰略的核心就是，在伊拉克戰爭和阿富汗戰爭之后，美國將亞太地區作為其全球軍事戰略的最優先地區，并且將進一步增強在該地區的戰略部署。換言之，截至2020年，美國在亞太地區部署的海軍艦艇將從50%增加到60%，并且還將增加在該地區的雙邊及多邊聯合軍事演習（Panetta， 2012）。強化美菲安保合作的根本利益考量中也暗含著美國國防部的亞太再平衡戰略。正如前文所說，美國擴大2012年度對菲律賓的軍事支援，決定重新使用冷戰時期作為美國核心基地的菲律賓蘇比克灣海軍基地和克拉克空軍基地，強化在南海地區的美菲聯合軍事演習等這一系列舉措，都是其在亞太再平衡戰略層面上推進的。由此可知，美國強化美菲安保合作的根本利益考量是美國認為可以把菲律賓作為其在亞太地區的軍事戰略據點。此外，美國也考慮到中國可能會以在南海地區與周邊國家的領土爭端為由增強軍事力量，因為美國已經意識到中國正在逐漸挑戰其在亞太地區的傳統優勢地位。20世紀80年代中期后，中國開始采取阻止美國海軍接近其近海的“反介入/區域阻止戰略”（Anti-Access or Area Denial； A2/AD）（???，2012）。而美國的新國防戰略指南中也包含了全面對抗中國A2/AD戰略的內容——“為應對中國A2/AD戰略的挑戰加大軍事投入”。換言之，雖然中國聲稱將采取反介入戰略，但只有當美國判斷中國的戰略對其構成挑戰時，才會加大在該地區的軍事投入。因此我們可以理解為，即使中國宣稱南海等地是本國領土，反對美國接近，只有當美國認為這種反對的程度對其構成挑戰時才會加大軍事投入。這里所說的“對美國構成挑戰”的情況，是指當美國的同盟國受到中國的軍事威脅，很可能導致兩國關系從本質上惡化，甚至在區域內引起爭端。因此，對于1951年與美國簽署《相互防御條約》，正在與美國構建安保同盟關系的菲律賓來說，當其圍繞黃巖島問題，在南海海域受到中國的軍事威脅或攻擊，可能導致美菲關系從本質上惡化，甚至引起區域內爭端時，即使中國反對其接近南海，美國也會靈活運用軍事力量介入地區爭端的解決過程。最近中國借與菲律賓等國在南海的主權爭端正在加強軍事力量，奧巴馬政府此舉也有牽制中國的戰略意圖在內。最終美國依據其對中國的戰略研判而介入南海問題，這一利益考量成為其與菲律賓強化安保合作的重要原因。

四、美菲制中戰略格局對地區安保的影響

上文主要闡述了中國和菲律賓圍繞黃巖島問題南海海洋爭端日益加劇的趨勢，而最終導致了美菲根據1951年與美國簽署的《相互防御條約》，強化美菲安保合作。因此可以說，中國南海黃巖島主權爭端形成了美菲制中戰略格局，那么這種格局對東南亞甚至亞太地區有什么影響呢？

一是，南海主權爭端問題作為東南亞地區乃至亞太地區政治不安定的因素之一，當該問題惡化時，將可能導致美國和中國之間的嚴重對立。換言之，當在軍事實力上處于絕對劣勢的菲律賓強烈要求美國支援時，美國從國家利益層面作出戰略判斷，將高調介入南海問題，最壞的結果就是可能導致美國和中國之間的嚴重對立，并使得包括東南亞地區在內的整個亞太地區陷入安保危機。正如上文第三部分所提到的，當中國的A2/AD戰略與美國的“為應對中國A2/AD戰略的挑戰加大軍事投入的戰略”相互沖突時，嚴重對立的態勢將更加明顯，這也可能成為拉開以亞太地區為中心的“新冷戰時代”序幕的導火索。

二是，相關國家很可能會擴大和提高在南海附近海域舉行聯合軍事演習和獨自軍事演習的規模、頻率。實際上，菲律賓和美國每年都會在南海附近海域舉行例行聯合軍事演習，例如巴里卡丹聯合軍事演習、克拉聯合軍事演習、菲布萊克斯聯合軍事演習等。兩國于2012 年4月30日在華盛頓召開的“2+2”部長級會談中將每年聯合軍事演習的次數定為20次。不僅如此，美國最近也正在擴大和提高其與東南亞其他國家聯合軍事演習的規模與頻率。美國國防部長帕內塔在2012年11月中旬出訪柬埔寨時表示，為了東南亞地區今后的安保與繁榮，美國將加強與同盟國的合作，并且確定了美國將參加2013年在東南亞地區舉行的3個軍事演習（Burns， 2012）。美國強化與菲律賓等東南亞國家的聯合軍事演習是其亞太再平衡戰略的一部分，同時也有遏制中國擴張戰略，維持美國在亞太地區影響力的意圖。另一方面，中國也在強化在南海地區的本國軍事演習及與他國的聯合軍事演習。依據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部軍事訓練部發表的聲明，2013年中國將加強戰備，提高戰斗力，以南海爭端海域為中心，舉行40次軍事演習（China.org.cn， 2013）。與中國存在主權爭端的菲律賓等周邊國家借美國的亞太再平衡戰略不斷向北京施壓，在這種形勢下，中國此舉被認為帶有武力示威的性質。特別是，最近中共中央總書記、中央軍事委員會主席習近平不斷提出要“加強軍事斗爭準備”，“提高作戰能力”，“能打必勝”等，中國正在積極應對美國在新國防戰略指南中提到的重返亞太戰略。2012年4月，當時在中國和菲律賓因黃巖島問題陷入對峙局面的情況下，中國和俄羅斯在黃海舉行了首次“海上聯合-2012”聯合軍事演習（AFP， 2012），此舉表明中國和俄羅斯意圖共同應對來自亞太地區的新威脅、新挑戰，而這與美國的重返亞太戰略不無關系。類似地，美菲與中國的對立格局使得相關國家加強貼近實戰的本國軍事演習和與他國的聯合軍事演習，這也成為南海主權爭端地區緊張局勢升級的一個原因。

三是，東盟各國之間圍繞南海主權問題將產生內部分歧。尤其是在作為亞太地區唯一的多邊安全協商機制的東盟地區論壇和作為東亞廣泛對話協商體制的東亞峰會內部，親美勢力和親中勢力之間會發生摩擦。實際上，2012年7月9日，在柬埔寨首都金邊舉行的東盟系列外長會議中，作為南海主權爭端當事國，菲律賓、越南與表現出親中國傾向的柬埔寨之間出現了嚴重摩擦。這是東盟成立45年來首次出現無法達成共同聲明的局面。當時東盟秘書長素林曾透露，菲律賓和越南主張將其與中國的主權爭端等相關內容寫進共同聲明，而其他國家持反對態度，因此未能達成共同聲明（Thul & Grudgings， 2012）。2012年，在繼東盟外長會議之后舉辦的東盟地區論壇中，菲律賓和越南在美國的支持下欲通過東盟擬定南海行為準則，在國際法層面上禁止在南海爭端地區使用武力，以此牽制中國，但是由于泰國、柬埔寨、老撾、緬甸等親中國家的反對，無果而終。時任美國國務卿的希拉里·克林頓表示“任何國家不得通過強制、恐嚇、威脅、武力等手段解決南海爭端”，以此向中國施壓。她還敦促中國“應積極參與到關于‘南海行為準則’的協商中去”，在幕后支持菲律賓和越南（Jung， 2012）。與此相對應，中國外交部長楊潔篪提出為共同開發和勘探南海資源，中國將出資30億人民幣設立中國-東盟海上合作基金。此舉贏得了泰國、柬埔寨、老撾、緬甸等鄰國的支持，另一方面，也是導致東盟內部分裂的重要原因。2012年11月20日，在柬埔寨首都金邊舉辦的東亞峰會中，東盟內部分裂態勢仍在持續，甚至日本作為釣魚島群島主權爭端問題當事國也加入進來攻擊中國。換言之，在東亞峰會中，圍繞南海主權爭端問題，菲律賓和越南在得到美國和日本的支援，與其形成互助體系之后，與泰國、柬埔寨、老撾、緬甸等“親中勢力”發生正面碰撞，東盟內部的分裂將進一步加深。

四是，美國和中國很可能在亞太地區加速軍備競賽。如表1所示，美國現在擁有誰都無法否認的世界最強軍事實力。尤其是在2013年，美國的國防費用達到6427億美元，是中國的5倍以上。美國擁有140萬以上的海空軍、10艘航母、71艘潛艇、15283架戰機，即便如此，也不允許其他國家效仿追隨。美國國防部在其發表的新國防戰略指南中將亞太地區作為其全球戰略中的防務優先領域，確立了增強在該地區軍事力量的方針。美國計劃到2020年在亞太地區最多可部署6艘航母，以及包括新型弗吉尼亞級戰略核潛艇在內的一半以上的核潛艇（Panetta， 2012）。此外，美國正在向關島和夏威夷部署最新型的戰斗機、戰略運輸機、空中加油機和無人偵察機等軍事裝備。另一方面，中國的兵力規模居世界第一（2，320，000人），國防費用在2013年時達1190億美元，僅次于美國，居世界第二。當然，單純比較美國和中國的軍力是有一定局限性的，因為美國是一個法治國家，也是一個自由民主主義國家，所以會不打折扣地公開國防費用的明細，相反，中國是社會主義國家，其公開的國防費用有多大的透明度還是個問題。事實上，正是因此，部分持保守觀點的專家預測2015年中國的國防費用可能達到美國的3/4（???， 2013）。這意味著中國軍事力量的強大十分具有威脅性。特別是最近中國第一艘航母遼寧號部署實戰，緊接著艦載機成功起降，充分展示了中國的國威。中國計劃到2015年再配置2艘自主研制的48，000-64，000噸級的核動力航母（???， 2012），不僅如此，還將被稱為航母殺手的中程彈道導彈“東風21C”部署實戰，開始全面擴張軍事實力。如上文所述，美國和中國為維持和擴大在亞太地區的影響力，正展開激烈的軍備競賽。

五、結論及展望

本文通過研究可得出，圍繞黃巖島問題，菲律賓和中國之間的海洋爭端不斷加劇，這導致了菲律賓和美國之間進一步強化安保合作。從菲律賓的角度來看，它實際上是將中國的威脅轉化成了改善美菲關系的機會。美菲恢復友好關系，其根本利益考量當然還是基于兩國的國家利益做出的戰略判斷。就菲律賓而言，獲取美國的支援，克服軍力的絕對劣勢，以及在國際社會中靈活運用美國這張牌向中國施壓則是其最優先考慮的問題。就美國而言，奧巴馬政府進入第二屆執政時期，它主要考慮的是可以將菲律賓作為其推進“亞太再平衡戰略”的戰略據點，通過強化美菲安保合作遏制其21世紀最大的競爭對手，即中國在亞太地區的勢力擴張。因此，黃巖島主權爭端問題成為了美菲關系進入“新蜜月時代”的動因，而這最終導致了美菲制中戰略格局，對東南亞甚至亞太地區都產生重要影響。

圍繞黃巖島問題，美菲制中戰略格局在短時間內將會持續。在這種態勢下，從“維持力量均衡”的角度來看，由于擔當“均衡者”角色的美國的介入，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中國和菲律賓發生直接武力沖突的可能性。但是從長期來看，當中國海權超過美國時，菲律賓和中國發生武力沖突的可能性就會增大。實際上，中國對南海附近海域主張主權的背景是其提出的“海洋擴張戰略”，即所謂的“島鏈線戰略”，中國的“島鏈線戰略”是將島嶼像鏈條一樣連接起來，構成海洋防御的警戒線，從而掌握制海權的戰略。其基本內容包括：到2010年確保連接日本沖繩-中國臺灣-菲律賓-中國南海-馬來西亞的第一島鏈線的海洋權利；到2020年掌握連接日本-塞班島-關島-印度尼西亞的第二島鏈線；到2040年能夠遏制美國海軍在太平洋和印度洋的支配權（Pedrozo， 2010）。從這個角度來看，很難對南海主權爭端問題作出中長期的預測。

另一方面，從美國的角度來看，雖然美國通過與盟國菲律賓在國際上相互支持從而介入黃巖島主權爭端問題，但是通過這些舉動刺激到中國而引起武力沖突的可能性是很低的。也就是說，美國正在尋找一種通過外交手段解決問題的方式。其代表性的事例就是，2012年6月8日美國總統奧巴馬在與阿基諾總統進行首腦會談時，巧妙地避開了表明具體立場可能對中國帶來的刺激，而是選擇了發表共同聲明的方式。在向中國推行其外交政策的過程中，為獲得競爭優勢，美國會不斷地在一定程度上牽制中國，但相對于一方獲益一方受損的零和游戲，美國更加傾向于雙方通過合作獲取更大利益的非零和游戲。最近中美兩國舉行的軍事首腦交流，以及建立軍事熱線、舉辦G2戰略經濟對話等就是很好的例子。

最后，在國際社會嚴峻的現實下，菲律賓想要戰勝中國是很難的。基于此，阿基諾政府在黃巖島問題上不得不提高對美國安保的依存度。此外，為緩和國際輿論，不得不強行將南海問題提交國際海洋法法庭進行仲裁。即使國際海洋法法庭所做的判決只有部分對阿基諾政府有利，作為中國對南海伸張主權依據的“南海九段線”的有效性也將大大降低，中國想要在國際上獲得支持也不那么容易。相反，菲律賓由于獲得了法律方面的正當性，今后在主張黃巖島主權方面將獲得一定的彈性空間。因此，國際海洋法法庭的判決可能成為衡量菲律賓和中國南海主權爭端問題走向的晴雨表。最近，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洪磊的發言以及中國共產黨機關刊物《人民日報》的姊妹刊《環球時報》的反應也印證了這一點。因此，尋找菲律賓和中國黃巖島主權爭端問題的解決方案絕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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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韓國《亞洲研究》2014年第2期，第16卷）

解放軍外國語學院亞非語言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楊曉彤

解放軍外國語學院亞非語言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王克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