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沖焱 王攀峰 劉定一 田文波
摘要:明清時期是中國古代武術發展的繁榮期,也是王陽明心學的盛行期。武術與中國傳統文化在中華大地上同根生長、同步發展,無疑會受到圣人之學的影響。王陽明心學講求修道及何以成為圣賢,而知行合一是王陽明修道育人的實現手段;但目前武術領域的研究者未能就王陽明知行合一論中意識和行為的本質內涵進行深入研究,所以未探究知行合一影響武術發展而形成的指導思想。通過對文獻資料分析可知:王陽明心學知行合一觀和中國傳統武術文化的融攝,對武術在其自身發展中形成的形神兼備、悟練結合、體用合一的功理功法特征,以及追求身心合一、自我實現的功理功法目標發揮了一定作用。
關鍵詞: 知行合一;武術理論;明清武術;理論;特征;王陽明;武術文化
中圖分類號: G 852 文章編號:1009783X(2016)03023505 文獻標志碼: A
Abstract:Ming dynasty and Qing dynasty are flourishing periods of the development of Wushu and WangYangmings philosophy of the mind in China.Wushu and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grew and developed simultaneously.Undoubtedly,Wushu will be influenced by the traditional culture.WangYangmings philosophy of the mind discussed how to become saints.Zhixingheyi is the means to become saints in WangYangmings education.But the current researchers in the field of Wushu does not study in depth according to Zhixingheyis essence of consciousness and behavior in WangYangmings philosophy of the mind.So they does not figure out the influences of Zhixingheyi on Wushus development.Through the analyses in depth of literature,we found out that WangYangming's Zhixingheyi influenced Chinese traditional Wushu culture and made it to have logical characters and targets of Xingshenjianbei,Wulianjiehe,Tiyongheyi,Shenxinheyi and Ziwoshixian.
Keywords:Zhixingheyi;Wushu of Ming dynasty and Qing dynasty;theories;characters;Wushu culture
知行合一作為王陽明哲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作為一種哲學理念融入了武術,更作為一種方法論來引導武術的發展,具體表現在理論體系和技術體系的逐步完善上。知行合一是王陽明心學中修道成圣的實現手段,是當時社會的主流思想之一。武術在積淀了上千年的發展歷程后,也在明清發生了歷史轉折,進入了中國古代武術發展的繁榮期;在累積以兵器為主的軍旅武術豐富技術方法的基礎上,以“脫槍為拳”為范式,走向了以“拳種功法”為特征的民間武術,使民間個體武藝占據了武術的潮流。而王陽明講學傳道的對象集中在民間,無疑知行合一影響到了民間個體,因此,運用知行合一來解讀武術功理功法的指導思想,成為研究武術發展的一條可行路徑;但“事實上一般人及多數哲學家都仍然在傳統哲學即宋代哲學的意義上使用和理解知行”[1],因此,重新理解王陽明知行合一思想的真實本原,進而探究影響武術功理功法的深層指導價值,顯得尤為必要。
1 知行合一簡述
王陽明提出知行合一的緣起原本與朱熹理學有關,朱熹關于知行的闡釋是,“論先后,知為先;論輕重,行為重”。“知先行后”,實際不符合知行本來實際狀況,而王陽明把知識的獲得理解為一個行為活動的過程,把這一過程的階段性終結理解為知識在主觀的形成,是“知行合一”的基本要義之一。王陽明把“一念發動”也理解為行,即為“行之始”,擴展了行的涵。錢穆在《中國思想史》中說:“陽明所謂的‘知行合一,不指工夫言,乃指本體言,是說知行本屬一體。”[2]“我們固然可以說‘心即理是‘知行合一的理論基礎,但更重要的是,‘知行合一原即為‘心即理在現實性上的直接表達,是作為‘知之形態的‘心即理被展布于經驗現實的根本途徑”[3]。因此,明朝中葉一代大儒王陽明提出來的知行合一命題,以“心即理”為基礎,強調了人存在的完整性,即內在的精神狀態與展現于實際生活之中的行為狀態需要保持其統一性,體現了人格完整性的基本要求。
2 王陽明知行合一觀在武術發展特征上的融攝
明清時期,武術有了時過境遷的變化。不少文人學士開始探究拳理,各種武術著作在這一時期大量涌現。傳統武術飽受中國古典哲學文化的浸潤,拳理在這些哲學思想資料中得到闡釋。武術逐漸走向了以修身齊家、關懷生命、知行合一為核心的技術行為與文化。透過知行合一解讀武術的發展,武術在內在精神、認知過程和演練方式上形成了特定的內在邏輯,即形神兼備、悟練結合、體用合一的功理功法特征。
2.1 形神兼備:知行合一促成了武術形神相隨的內在精神特征
武術技術中尤為注重形神兼備,即在運動過程中人的內在精神與外在形態的完美合一。王陽明曰:“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會得時,只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只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4]“知”在這里指人在意識中預先建構的關于活動的目標方式,是指導行動的觀念模型。在武術運動過程中,就人體而言的神是指意識范疇下無形無象的精神和思維,與王陽明知行合一中的“知”如出一轍。神是人體中意識對事物把持和掌控的一種生命活動,以震撼鼓舞人類的靈魂深處,展現形體一種風采與氣魄。“行”指行為活動,是實現觀念模型的方式與路徑。“行”的實際展開過程,同時即為“知”的表達與體現過程。武術運動過程中,身體意義上的“形”指形態體態,是通過行為活動由人體四肢、軀干及不同的運動器官來完成的。一個完整的行為實踐活動,不僅要以知為其主意,而且它本身就是知的現實展開方式,是知的完整體現。“武術是一種技術,武術的技術和意識的發展存在著密切的聯系。”[5]神與形是知與行的顯露,同樣是輔車相依,唇寒齒亡的統一整體。武術理論中極其注重形神兼備,形具神生,以形傳神。在技術上的直觀表達是手、眼、身、法、步等有形的動作和意念上的精、神、氣、力、功等無形的心理品質完美結合,在技術形態上的體現是內動外靜或外動內靜,武術中稱之為動靜合一。
2.1.1 “手眼身法步”與“精神氣力功”的統一是知行合一在武術技術上形神兼備的直觀表達
武術講“內煉一口氣,外煉筋骨皮”。“內”講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外”講手與足合、肘與膝合,肩與胯合。例如唐順之在《武編》中講攻行守固法時曰:“神不定而心亂為,謂之不識斜正。”[6]111這強調了神對形的作用。畢坤在《渾元劍經·單刀圖說》中闡述了劍髓,“非天地之氣,無以培養人之本源,不吞日月之精,奚以輕身健體,非精足氣神不能靈。非內而精氣神,外而筋骨皮,渾成一片,身不能輕,將何以飛取雁書,遠遂鴻跡。故精足則戰耐久,氣滿則呼吸細,神清靜而圓融,則變化莫測”[6]174,表達了精氣神與筋骨皮的內外合一對形輕神靈的作用,更強調了精足、氣滿、神清對劍法的靈活掌握和巧妙運用起著以一持萬的關鍵性。外形輕巧,內神靈敏,這樣的形神兼備狀態才能使舞劍者聆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進而在攻防時得到最好的發揮。《戴氏心意拳》的“得真法”中有言:“養靈根而動心者敵將也,養靈根而靜心者修道也。”[7]74“養靈根”就是武術意念和肢體的鍛煉,使人體三寶精、氣、神合一的過程。
萇氏拳學明確提出了“氣力之根本在于聚精會神”一說,并著有《聚精會神氣力淵源論》一文。文中有“武備如此,唯務聚精會神,以壯氣力”[8]230,指明精氣神功夫可以增強力氣。萇乃周明確主張習武者應當“形氣合練”,體悟真功。在《三尖為氣之綱領論》中首先指出:“煉形煉氣,動關性命。其氣之統領,氣之歸著,可不究哉。”[8]306它強調了在形氣合練中,氣的統領和運行是關乎生命安危的重大問題。
因此,和諧兼顧“手眼身法步”的外在表現與“精神氣力功”的內在傳意是形神相隨的具體表達,是實現中華武術文化的意識思想理念與外在形體結構的相生相承,與王陽明“知行合一”中形而下與形而上的合一相得益彰。
2.1.2 動靜合一是知行合一在武術技術上形神兼備的形態表達
中國武術強調動與靜的辯證統一,表現在形態上是內靜外動或外動內靜,構成了形神兼備的又一種形式。“外動是指手眼身步始終在不斷運動變化,內靜是指心神意氣的含蓄和沉穩不表于外。內動外靜的內動指內在的氣血充盈流暢,心神、意、氣的協調與靈敏;外靜指身體姿勢處于暫時的靜止不動的穩定狀態”[9]。“氣功的動功和武術中的內功拳種,可以說都將形體的動和精神的靜完整地結合在一起,表現為‘動中有靜‘外動內靜‘形體動與精神靜,從而成為妥善處理形神內外統一關系的又一種形式”[10]。氣功中有靜功和動功,“靜功指練功時軀體在空間的位置保持不動的一類功法。雖從外形上沒有有意識的肢體運動,但氣功學要求此時精神也要寧靜,但氣血卻要在意念的支配下形成有意識的運動狀態,即所謂大周天、小周天。這也是‘動靜結合的一種形式,很好地解決了形神之間的統一關系,使動靜成為一個整體”[10]。
如《渾元劍經》氣貫周身法所言:“式如行云水流,無停無滯,瞬息存養,動靜清輕而靈,入手神妙,可以進退如意,形無定門,非斜非橫,勿高勿蹲。功夫到此,可謂通真。”[6]185可見動靜合一是得上乘功夫的形態表現。太極拳譜歌訣提到:“只有心性與意靜,自然無處不輕靈”[11],太極拳在動作上呈現動靜相合、圓融無隙、滲透包容、舒緩平和的特征,體現了剛柔并濟,靜中有動,以外動內靜,應付千變萬化。武術中的動靜合一,不僅表現在形體上,更體現于人身體和心靈的整體變化,以求達到知行合一的境界。形意拳譜中有言:“動靜,靜為本體,動為作用,若言其靜未漏其機,雖言其動,未見其跡,動靜正發而未發之間,為之動靜也。”[12]114靜為體,動為用。動靜是指蓄而未發之間。“‘動是在技擊中手法的運用過程。‘靜是尋機待動,養精蓄銳的過程,是動的準備階段,要形靜而意不靜”[13]。練拳講求自然合度,重心要穩固,動作要沉穩,思想要冷靜。靜如山岳,動則山崩,要以靜制動,動中求靜。
“萇氏拳法既有內練的動靜之理,又有拳勢的動靜之機”[8]315。在《陰陽轉結論》中提到:“天地之道,不外陰陽。陰陽轉結,出自天然。故靜極而動,陽繼乎陰也;動極而靜,陰承乎陽也。”強調了動靜合一,是拳勢轉換之機。《三尖照論》也提到:“練形不外動靜,動則氣擎不散,靜如山岳難搖,方能來去無著”,“三類到者,動靜一齊俱到也。不此先彼后,不此速彼遲,互有牽扯而不到也”,強調了動靜的統一是拳技勢法變化之母。
2.2 悟練結合:知行合一賦予武術追求實質的過程認知特征
悟練結合是實現武術從“形而下”至“形而上”的過程轉化,其最為根本的特征,就是有意識地學,有意識地練。從“道”的意義上理解,武術招法與打法的訓練只是操作層面的“有形”表達,是一種顯而易見、具體的、形而下的東西,并未從根本上去探尋把握武術固有的深層規律。當從“著熟”到“懂勁”,再從“懂勁”達到“神明”時,有跡可尋的形式招架才會從實質上有所轉變,內化為武術人的技擊實戰意識與技擊實戰能力,變成了抽象的、形而上的東西。由形內化,從有形升華至無形,這便是武術中悟練結合的過程;然而,這種悟練結合的武術認知過程與王陽明的知行合一理論是有聯系的。
2.2.1 “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武術技術中“悟”的真諦
習武之人特別強調一個“悟”字。武術作為一種手段,在招式的習練之間,去發現武術所蘊藏的真諦;在行拳對練時,領悟拳理及人生。《答顧東橋書》中提到,“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14]54,知之真切篤實,就是當我們去了解一個事物時,或了解本心時,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實實在在,分毫不差。這種了解的過程就是一種行,是意識思想流動的行,是悟的過程。武藝作為中國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之一,拳理深奧,耐人尋味,經久不衰。武術其中的諸多原理要身親履歷,省察存養,才能有所得。“悟”是人類內心宇宙世界的反復思慮,是感覺、感受的過程,也是感悟、探索的過程,是人類從根本上認識事物的重要階段。習武的過程更加需要這種認知階段。
如程宗猷《少林棍法圖說》中所言:“彼槍發,我槍拿……故法有彼靜我亂,彼亂我靜,靜中用亂,亂中用靜,此取勝之妙用,學者當體認也。”[6]157槍法中彼我動靜的巧妙周旋,習練者去體認了解,便是習練槍法時意識形態主觀的表達,即知之真切篤實。明代畢坤在《渾元劍經》中說:“……甚勿空演招數。更須深參奧旨,方克許有為哉 !”[6]177又有:“……是皆陰陽變化,尤當洞澈,可闡發而彰明。”[6]260這里的“深參奧旨”“洞澈”皆是知之明覺精察的過程;所以,武術技術提升的過程便是一種知的過程,知之真切篤實便是對武術的思維省察,而不是懵懵懂懂、冥行妄作。
2.2.2 “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武術技術中“練”的本意
習武之人要在行中學、在行中用、在行中悟,這是武術技術提升的本意。《答顧東橋書》中提到,“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14]54,就是當我們去做一件事情,做到明覺精察的地步,就是非常清晰,一絲不亂,是真實知識思想的直接表達。武術一招一式的習練,本身就是一種行的過程。武術招法和打法的訓練,伸縮開合、左右閃轉等手眼身法步上的形式動作是可以觀摩和口授的;但內在的勁之疾緩、氣之神韻、意之精深及道之微妙等形而上的功夫,卻只能心領神會。師父在擇徒授業時,十分重視其天資稟賦,這是一種內在的、與生俱來的自我體認能力,也是判斷是否為可造之材的基礎。師父對徒弟的教授,從有形到無形,是言傳與心授共同作用的結果,缺一不可。想要達到真正所謂的 “知”,是要靠徒弟行之明覺精察,才能豁然開朗,有所神會。
如在《少林棍法圖說·紀略》中程宗猷所言:“讀棍論,閱圖形,誦歌訣,即可稱絕技乎?余曰:圖訣雖詳,其中變通活潑之妙,非口傳心受,何以曲盡?故非師不通圣,得訣回來好看書。此之謂也。”[6]162通過棍論、圖形、歌訣一些書面上記載的理論,是難以領會武術技術中變通靈活的奧妙,只有勤加習練,練至明覺精察,悟到修練中的真理,通讀此書便會有更深一層的理解。吳殳在《手臂錄·槍法微言》中提到:“須久久練習,得悟人處方知之。”[6]261久練得悟而知,這就是行至明覺精察而得知。清代少林抄本《五門七穴》中有言:“此道易學而難精,精在熟,熟在勤,勤在于時習之。學者宜深求易中精微奧妙之理也。”[15]76此句中同樣講到了在勤練中求精,來尋找到習武中的精微奧妙之理,體現了行至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的道理。《少林棍法闡宗》有言:“‘決中有穿提、閃賺之法,可得聞歟?余曰:‘斯法也,其機玄,其旨奧,非心精思巧者不能造;非功深力到者不可言。”[6]158這里講到“穿提閃賺”之法,“心精思巧”和“功深力到”是習得此法的必備前提,“心精思巧”便是“知之真切篤實”,而“功深力到”便是“行之明覺精察”,唯有這樣才能習成此法;所以,武術技術提升的過程便是行之明覺精察的過程,而不是茫茫蕩蕩懸空去思索,全不肯著實躬行。
2.2.3 象形取義:悟練結合在武術技術動作認知上對知行合一的升華
武術“象其形,取其意”,來源于自然,又法于自然。武術在技術動作上的觀物取象、立象見意,便是知行合一賦予武術技術動作的精妙和機巧。象形拳法就是人類認識自然、感悟自然的印證,是使拳法融于自然,呼應生命的過程,體現了知行合一的思想。如王郎仿螳螂以短擊長而創編螳螂拳,螳螂拳中“須辨螳螂形勢。螳螂者,自持雙斧,搖臂去攫食蟲也。此路打,敵人來擊時,象螳螂舉斧張翅勢,登山蹅滑步進,前拳一點肶臍。此拳要疾要重,再疾用前拳截挑。后拳閃,登山疊步進擊太陽穴,至肩井骨止。彼若截封,隨滾截肘尖而出,進退皆登山蹅滑步法”[15]76。《渾元劍經》的劍訣提綱中有言:“八形者,象乎龍神之變化、獅骨之清健、魚跳之自然、蝶舞之蹁躚、鶴立之超峭、猿躍之靈穩、鹿奔之迅速、貓伏之窈窕。”[6]183這些都是融自然界動物形態而成的拳法,是人對自然美的形態模仿,是彰顯生命,融于自然的過程,是自然與人的共鳴和統一。“象形拳也非取象形之物的實際動作,而是人們對這些動物行為向人體的‘應然遷移”[16]424。這種應然遷移便是悟練合一的過程,更是知行合一在技術動作上的升華。
2.3 體用合一:知行合一造就了武術突出本體的演練方式特征
注重套路演練是明清時期武術的普遍現象。“明清時期武術拳種由于受到特定歷史條件、地理環境和文化傳統的影響,使得武術從本質到形式基本上擺脫了原始攻防格斗技能和軍事武藝的拳法時期,逐步求得了武術體系自身內部的完善與發展,極大地豐富了人類的技擊方法,規范了拳理和拳法體系,從而促使武術從根本上發生了重要的轉變。”[17]
王陽明在《傳習錄》中認為體用“即體而言用在體,即用而言體在用,是謂體用一源”[18]87。又提到:“夫體用一源也,知體之所以為用,則知用之所以為體者也。”[18]87意思是說人可以承體以啟用,同時也可以即用以見體,或者說“存在”是“作用”得以發生的前提,而“作用”則是“存在”的表現與證明。這種特殊的體用關系是以人的體驗認知、內心活動為前提建立的,或者說是以“知”為基礎而形成的關系。簡單地說,就是認為事物是用來做什么的,它就是做什么的。對于武術而言,它的社會價值有攻防格斗、強身健體、技藝審美等,但這些“用”都是以人類意識為轉移的,是由人意識思維變化來決定的;所以,實現“體用合一”的基礎是“知行合一”,它是通過人類意念的建構來發揮作用的。而在特殊的歷史條件、地理環境、文化背景的影響下,當人類的某種主觀意愿弱化,甚至不再需要人類某種意識的建構時,事物的本體屬性或本體的其他社會價值就會突出顯露。武術就是這樣,在特定的歷史環境下,人類所賦予它攻防格斗的價值意識弱化時,它的套路演練形式和其他社會價值功能就會逐漸顯現和發展起來。“如果說兵家視武術為工具,那么民間則視武術為人生。”[19]這正說明了清代民間武術注重本體的特征。“在民間的視野中,武術是生存方式,是所有和全部。正是出于對武術技藝、習法的珍視,使他們認識到傳承的重要。反映在研究內容上,則表現出依類著述、自明體系的特征。進而由行為到思維,由外延到內涵,由技法而拳理,從而構建出獨特的武術理論體系,說明他們的追求目標不僅僅是技,更是拳理和人生之道的融合。”[19]可見,清代民間武術的價值功能已在明代兵家武術的基礎上發生了轉變,形成了突出本體的多元化價值功能。套路演練就是武術本體的展現形態,或者說“拳種”是武術本體的表現形式,包括身體型態、動作路線、動作節奏等。武術套路演練注重對技術實施過程的觀照,使演練者在過程中體會技藝與文化,強調技術展示的過程,而不是目的。“武術拳種的產生使中國武術理論和技術體系從本質上擺脫了原始的攻防格斗技能和軍事武藝,形成了有別于世界上任何一種格斗技術的文化形態。它強調了武術格斗技術體用兼備的技術特征,是武術的本體存在形式。”[17]所以,“知行合一”作為實現“體用合一”的基礎,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突出了武術本體的演練方式特征。
3 知行合一在武術發展目標上的融攝
知行合一不僅是王陽明在求賢修道過程中倡導的一條路徑,更是儒家賢者追求的一種意境。對于武術技術訓練而言,知行合一同樣是習武者所不斷追求的全新境界和目標。只有達到知行合一,武術技術才能有深層的發展和提升。在武術技術訓練過程中,筆者認為追求知行合一的境界就是追求身心合一,以實現自我的過程。
3.1 身心合一:知行合一決定了武術發展的境界追求
“形神統一再深入地引申一點就是身心合一,身心并完。”[20]因此,身心合一便是知行合一對武術技術訓練更深層次的影響。武術運動中,“套路的身體運動是人體運動中物質與精神、生理與心理的統一,是身與心的共同作用”[16]431;所以,武術中的身心合一,是指練拳者要以心使身,再為身從心,從而達到中國武術發展的知行合一境界。
武術技術訓煉有“先在心,后在身” “心動意練”等說法,它是心主導的運動行為。王宗岳說:“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陰不離陽,陽不離陰;陰陽相濟,方為懂勁。懂勁后愈練愈精,默識揣摩,漸至從心所欲。”[21]心意六合拳譜中有言:“要得真法在用心,心與鼻合多一力,心與耳合多一靈,心與眼合多一明,心與舌合多一精,心與口合多一吻,心與眉合多一神,心與意合多一藝,心與氣合多一攻。”[22]“學習心意拳,第一是練‘心,第二是練‘意,第三才是練‘拳,三者是統一的整體,不可偏廢。”[7]84這些不僅表明心對身體運動的統領地位,更闡述了身心合一強化了武術的攻防技擊。戴氏心意拳的樁功中有蹲猴勢,老拳師常言,練蹲猴之日,便是“心法”開始學習之時。蹲猴時,要求高度專注的思維從始至終支配身心。“心法”就是要明白中醫原理、經絡學原理、人體運動力學原理等,把內外三合發揮到極致,去擊垮敵人;因此,“心法”的鍛煉和肢體的鍛煉是一個有機的整體,是身心合一的鍛煉,缺一不可。練習形意拳講究 “心意誠于中,肢體形于外”。“心動身不動只枉然,身動心不動亦枉然。”[12]115這些都是知行合一在拳理中的完美體現。
武術內功中“調身、調息,調心”的三要素更是身心合一的典型范例。由于人體經絡是一個密布全身的網絡,在“心動意領”和“外部刺激”的情況下,即知行合一的情況下,能夠最大限度調動人體內在潛能,達到溝通臟腑,聯通肢體,運行氣血,營養全身,傳導感應,調整虛實,平衡陰陽,抗御外邪的作用,可見,身心合一作用斐然。《增演易筋洗髓內功圖說》在《養身養心論》中道出了易筋經的本意:“按之儒道養身各節,名異實同:儒家盡心知性,是以一氣貫三才也;道家修真養性,是以一氣化三清也;釋家明心見性,是以一氣成在三寶也。效雖大而其功系于身、存于心,心一不凈,身之五官百骸皆為情欲所役,運不能使清渭分,定不能使陰陽和,是以養身莫先于養心。”[23]所以,易筋經不僅要易筋壯體,而且要養心,強調養心重于養身。這些都是知行合一對武術內功的積極意義與指導。
3.2 自我實現:知行合一蘊含了武術發展的終極理想
喬鳳杰認為:“傳統武術這一合理的技法運用和道德實踐等經驗方式中通過對個人私欲與機巧偽作的去除來開發人之潛能的訓練思路,與儒家的‘事事致良知是完全一致的。”[24]“事事致良知”便是王陽明心學體系中的知行合一,良知是生命本原、理性本原、情感本原、道德本原,它的存在是先天的、絕對的、普遍的。它必定是超越于相對善惡,或說“無善無惡”的,知行合一便是本心的開顯與自我表達,或者說是物各付物,原本事物是什么狀態就還原它的什么狀態,沒有任何主觀私意在里面,真正聽從本心的召喚去做事情,即實現自我。
實現自我是武術內項訓練中彰顯超驗心的過程,它要求徹底打破原有的思想經驗,使人類自我源源不斷的潛能得以彰顯,使“我”的存在方式得以煥然一新,使“我”的內在特質得以翻云覆雨。這種自我實現轉變了“我”的根本屬性,猶如滄海桑田、世隔三秋之變化,是一種清源正本、無限彰顯人類本能的訓練方式。
這種實現自我的專門性訓練,是一種對現象世界視而不見的、一意孤行的、直接的訓煉。在傳統武術內向訓練中,內功功法訓練就是這種形式。內功功法訓練有站樁訓練等。例如戴氏心意拳的樁功中有蹲猴勢,蹲猴必須達到4個要求:松、靜、意、引。“松”就是放松,身體各個部位和精神思維全面處于松弛狀態。“靜”就是入靜,心無所思,目無所視,是“松”的進一步延伸。“意”指意念的鍛煉,是心與意合的過程。進入“靜”的狀態后,一念代萬念。“引”是指引元氣的鍛煉,是意與氣合的過程,讓元氣達到你想要達到的部位。
王陽明認為:“初學必須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誠,只思一個天理。到得天理純全,便是何思何慮矣。”[18]15即起初學習賢人之學要經常省察克治、廓清邪念、拔去病根,只存純心天理,這樣便可逐漸進入圣賢之境了。練拳也是這樣,訓練前要求先驅除雜念,洗滌心靈,超脫世俗,與世無爭,從而達到淡泊明志、寧靜致遠的意境。武術中叫做“收心”,也叫“入靜”。“事實上,在傳統武術中,多數拳種對超驗心的理解都是從宇宙自然變化的角度著眼的。在諸多傳統的武術家們看來,宇宙變化之原動力與武術運動之超驗心,在本質是一樣的。”[25]如形意拳家認為拳法的最高境界,是以無為有,無中生有。無即母,是拳法的根本。拳家的訓練,是從對成法的學習與訓練開始的,但要漸趨于無。拳術之應用,既有法又無法。本能是決定一切方法的根本,是萬法之母。通過“無化”來實現和彰顯自我為終極目標,是開發武術人和各種武術實踐能力的最根本的訓練方式。形意拳三步功夫是易骨、易筋、易髓。其中的“易髓”,強調其心要“空空洞洞而養靈根”。“心空空洞洞而養靈根”便是宇宙變化的原動力。“養靈根”的心要“空空洞洞”,意思是不受外界影響干涉,完全符合自我本心的意愿來培養意識,這便是致良知的體現,更是回歸自我、知行合一的境界。形意拳的練法綱要是“立法與平素一樣,頭頂天,足抓地,先定心,心定神寧,神寧心安,心安清靜,清靜無物,無物氣行,氣行絕象,絕象覺明,覺明神氣相通,萬物歸根合成一氣”[12]112。形意拳的練法綱要強調定心,心靜無物,回歸本原,便可覺明神氣相通。亦是實現自我,知行合一的理想境界。
4 結束語
武術在明清時期呈現出多姿多彩的內容和博大浩瀚的文化氣象,而此時又是王陽明心學的盛行之季。這在歷史時空上為王陽明心學影響武術的發展提供了可能。作為王陽明心學體系中一項重要的命題,知行合一和心學體系中的其他命題一脈相承,互相關聯。雖然筆者用知行合一命題來解讀武術功理功法發展的內在邏輯,但本質上王陽明整個心學體系對武術的轉型發展都有著潤物細無聲的作用,耐人尋味。武術在其發展中形成的形神相隨、內外合一、追求本質、彰顯生命、回歸自我的核心精神,無疑與王陽明心學的影響有莫大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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