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夢教壇

鄒榮

人生就像大海上航行的一葉風帆。面對茫茫的海面，洶涌的波濤，無處不在的暗礁、漩渦，只有那些胸懷夢想，信念堅定，勇于搏擊的人，才能穿翔于波峰浪谷之中，駛向心中的港灣。

回顧我的教師之路，走得確是曲折，其中有期待，有困惑，有迷惘，有堅守，更有欣慰和喜悅，個中滋味，非親身經歷不能感觸。

記得1996年暑假的一天，烈日當空，我拿著梅州師范學校的錄取通知書，來到父親耕作的田邊。父親停下揮舞著的鋤頭，顧不上擦去滿臉的汗水，用他那雙骨節隆起，青筋羅布的粗糙大手接過通知書，捧著端詳許久。這時，我分明看到父親并不澄澈的眼睛閃亮閃亮的，充滿欣慰和期待，這情景至今仍深深地印在我心里。其實，當時我還不能完全理解教師這兩個字的深刻含義，當初填報志愿時，我對師范專業并無特別的感情，只是父母很希望我報考師范，他們說，讀了師范，畢業后做老師就能出“谷殼”了，不用跟他們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辛勞一輩子。不管怎樣，教師夢的種子算是播下了。

然而，命運不會總是稱人心意。三年后，我的人生航線折了個彎。1999年8月的一天，我從同學那里了解到政策有變，我們師范畢業生被取消分配工作了。我的第一反應是，那怎么可能呢？7月1日才去教育局報到的，不會開玩笑吧？但事實就是這樣來得突然。隨后，教育局組織上崗考試，擇優安排工作。然而，沒想到的是，我竟因粗心丟分而沒考上！這暴風雨般的變故，讓我們家茫然不知所措。父母的唉聲嘆息，失落的眼神讓我無地自容，我無法面對父母。我一直是他們的驕傲和希望，如今竟這么不爭氣。我清楚他們心中的痛，不要說當時人們的思想、觀念還認識不了這一切都是新形勢大趨勢使然，就連我當時也是一時難以理解。

身處山區，風言風語充塞于耳：“分配到哪間學校啊？”“怎么公費生也沒有安排啊？”……這些是關心，是嘲諷，還是幸災樂禍？我陷入深深的泥潭中，羞愧、迷惘、掙扎，極度敏感而脆弱，整天垂頭喪氣，甚至不敢走出家門。我感覺天從來沒有這樣黑暗，這樣令人窒息。我的出路在哪里？我該如何面對如此灰暗的人生？我拷問著自己。“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到處都是殘垣斷壁，路，怎么從腳下延伸”，這些詩句寫得多么真實，多么貼切，好像就是為我而寫的！找不到出路的迷茫、痛苦讓我倍受煎熬。希望掉進黑洞洞的深井，教師夢的種子剛發出嫩芽就這樣硬生生地被折損了。

但生活還得繼續，再坎坷的路也得走下去。就在深秋的一天，我背起行囊，黯然離開家鄉。我不讓父親送我到鎮上坐車，是不忍再看到他臉上深深的皺紋和憂慮無奈的雙眼。我坐在車上淚眼朦朧，縈繞心頭的只有一句：“對不起，爸，媽，讓你們失望了。”

我來到了深圳打工，在勞累的流水線工作之余，我潛心讀書，繼續參加自學考試。我要不斷學習，不斷充實自己，提高自身的綜合素養。我相信“如果不落在肥土中，而落在瓦礫里，有生命力的種子，決不會悲觀、嘆氣”。是的，沒必要怨天尤人，我重新振作起來，積極地投入到工作和學習的激流中去。這段打工經歷，讓我漸漸走出消沉，重新找回了自我，也讓我對生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更堅定的信念。

時間過去許久，我已經習慣了打工的生活，并且憑著自己的努力成為了公司的部門主管。有一天，我在朋友家無意中看到報紙上的一則民辦學校招聘教師的消息。這時，深埋在心里的種子好像又得到了甘泉的滋潤，它躍躍欲試，正想冒尖，期望能破土而出。朋友對我說：“現在你是公司的主管了，以后事業將是一片坦途啊，你真的要當老師嗎？”我說：“現在的工作當然很好，以后的機會也很多，但當老師是我心中一直無法放下的夢想。”順利通過筆試、面試，我如愿成為了一名教師。我打電話告訴父親，我當老師了。從電話那端傳來不斷重復的“好”，我能感受到父親的欣慰，我好像依稀看到他臉上的皺紋稍稍舒展了一些。

尋覓理想的道路盡管曲折艱難，但只要有不甘沉淪的信念，堅定的信心，駕駛著風帆勇敢、執著地向前，必能達到理想的彼岸。

時間來到2007年，好消息傳來：梅縣招聘公職教師，我的條件正好符合。一股熱望在我心中升騰：回到家鄉任教！可同事善意提醒：深圳的工資比梅縣高好多。一邊是工作待遇較高的大城市，一邊是邊遠的農村山區，我又一次來到抉擇人生道路的十字路口。

我想，這是家鄉在向我召喚，讓我去彌補潛藏于心中整整8年的缺憾。好，那就回家鄉圓夢吧！當時筆試中有一科英語，這讓我犯難，我有多少年沒有接觸英語了，還有那么多應屆、往屆畢業的大專生、本科生一起參加考試，我能考過他們嗎？然而，希望就在眼前，要實現自己的夢想，不能這么早就認輸，不能氣餒，要相信自己。我趕緊到書店買了幾本英語輔導書。通過復習，好多語法、單詞、句型如同故人在向我招手，向我走來，曾經的印記涌現腦中，“故人”相逢，是何等歡悅！我孜孜不倦地復習著，直至考試。結果出來，我成功了！這是命運之神對我的一次眷顧，也像前行的帆船恰逢東風。

生活就像一個輪回，8年后，我又回到了家鄉，梅縣最偏僻的鄉鎮——石坑。青翠的山，碧綠的水，清新的空氣，飛翔的小鳥，這里的一切依舊那么熟悉，那么親切，然而變化的是這里的人：大部分青壯年都外出務工，剩下老人、小孩在家，而孩子們就成了留守兒童。在家鄉，我曾經是孩子們學習的榜樣，繼而又成為大人們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如今8年后回家鄉任教，感概之余，我更加珍惜教師這份職業，我堅信自己的選擇，堅信這是值得我奉獻一生的事業！

記得2010年，我校轉入一名六年級學生小溫，也是一名留守兒童。他上了一周課后，就經常不來學校上課，任其班主任、老師如何做工作，都無心上學，他說心情好想來學校就來，心情不好就不來。小溫原本并非我任教班級的學生，但我想到如果他不上學，對他本人的一生、對他的家庭都會有很大的影響。于是，我主動向學校提出，讓我試著做他的工作，看能否讓其回心轉意。原來，他是單親家庭子女，媽媽在外打工，一直由外婆照看。一天，我在他家里找到他，見他在畫畫。他說上學沒意思，在家又無聊，就隨便涂涂畫畫。我正好有這方面的愛好，就跟他講一些美術的基本常識，并做示范，指出其不足之處，還講了一些書畫家們的故事，他聽得很專心，練得也很認真。我跟他商量，既然你對畫畫這么感興趣，不如來我班上課，我們就可以經常交流書畫心得。他欣然答應。

看著小溫同學的進步，我想我對教師這份職業有了更多的理解，對堅持教師夢有了更深切的認識。都說教師做的是根的事業，確實，不管土地是肥沃還是貧瘠，根總是默默輸送著自己的營養，默默奉獻著自己的心血，這都是為了葉的嫩綠，花的鮮艷，果的充實。

堅定的信念是前行的動力。時間來到2015年，距我回梅縣教書又是8年過去了。期間，不少老師特別是年輕老師調往城里任教。不可否認，我也猶豫過，心動過，但在參與梅州市教育科研課題《農村留守兒童教育問題研究》的研究過程中，我深切體會到，山里的教育需要更多年輕的老師，不能只留下“無所求”的老教師在“堅守陣地”。想到孩子們天真純潔的笑顏、飽含誠摯的問候，當我面對免試選調山區教師到城區學校任教的機會時，我還是選擇了留下，選擇了在山區施教的平凡。

有朋友跟我說，要是當初報考的不是師范而是其他專業，我也就不用經歷那段暗淡的日子，生活之路或許不會那樣一波三折。但我卻有不同的看法。首先，我感恩逆境。“霜重色愈濃”，野菊經風雨更嬌艷，寒梅經霜雪更芳香，是挫折讓我得到歷練，使我成長。其次，我慶幸自己的堅守。追逐夢想需要勇氣和信念，不能半途而廢，哪怕前行的道路再苦再難，也要堅持下去。當你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中依稀看見燈塔時，就像日本著名俳人正岡子規說的：“我庭小草復萌發，無限天地行將綠”。這給人多么大的鼓舞和力量啊！再次，留在山區決非為了提前“養老”，我有理由憧憬，在家鄉這片熱土上，我的職業理想將有更廣闊的馳騁空間，我將豎起“立教圓夢”的風帆，乘風前行，讓理想的種子在家鄉的沃土上不斷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作者單位：廣東梅州市梅縣區石坑鎮中心小學）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