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英
金天誕圣千秋節,玉醴還分萬壽觴。
試聽紫騮歌樂府,何如騄驥舞華岡。
連騫勢出魚龍變,蹀躞驕生鳥獸行。
歲歲相傳指樹日,翩翩來伴慶云翔。
——張說《舞馬千秋萬歲樂府詞》
1970年10月,陜西省出土了一個工藝精巧的“舞馬銜杯仿皮囊銀壺”,此壺貴為國寶。壺身兩面各有一匹鎏金駿馬,乃為舞馬。但見其脖上系有飄帶,后腿彎曲蹲坐,前腿直立,鬃飛尾揚,纓飄眼迷,作起舞狀。馬的口鼻眼輪廓、軀干線條都表現得十分鮮活、傳神,盡顯恢宏博大的盛唐氣象。最為特別之處,是馬的口中銜著一只酒杯。
盛唐之“盛裝舞步”
一般學者認為三國時期曹植《獻馬表》是關于舞馬最早的記載:“臣于先武皇帝世,得大宛紫骍馬一匹,形法應圖,善持頭尾,教令習拜,今輒已能,又能行與鼓節相應,謹以奉獻。”此后《宋書》、《梁書》、《全宋文》、《太平御覽》、《文獻通考》等文獻中皆有關于此的記載。
飾有金銀錦緞的馬匹隨著鼓樂舞曲翩然起舞即為馬舞,又稱“蹀馬之戲”。舞馬是宮廷的御用娛樂馬匹,有專人特訓,毛色美觀、高大清峻、儀表堂堂,會隨樂曲奮首鼓尾、蹲踞翻卷、歡騰舞蹈,為宴飲娛樂增色添彩。
宋代的顧文薦《負喧雜錄》一書中記載,唐中宗時,在招待吐蕃使節的宴會上的“蹀馬之戲”,讓吐蕃使者大駭。中原地區的“馬舞”能讓熟悉馬舞之戲的胡人驚詫,可見技藝之高超。
舞馬之戲在唐開元、天寶年間最盛。提到舞馬也不得不提唐玄宗李隆基,據鄭處誨《明皇雜錄》記載:玄宗熱衷于舞馬表演。每年千秋節(玄宗生日),在興慶宮的勤政務本樓下都要舉行盛大的酺會,表演歌舞、雜技,并以舞馬助興。上百匹舞馬披金戴銀裝飾華美,分列兩隊,在《傾杯樂》曲中翩翩起舞,其一行一動皆合音律,一曲完畢,雄壯華貴的舞馬口銜酒杯向皇帝祝壽。舞馬表演成為玄宗壽宴上的重要一環,備受矚目;加之舞馬頗具靈性,在當時被視為祥瑞之物,深受人們喜愛。
《新唐書》中亦有相關記載:“玄宗又嘗以馬百匹,盛飾,分左右,施三重榻,舞《傾杯》數十曲,壯士舉榻,馬不動。樂工少年姿秀者十數人,衣黃衫,文玉帶,立左右。每千秋節,舞于勤政樓下。”《舊唐書?音樂志》:“百僚、常參供奉官、貴戚、二王后、諸蕃酋長謝食就坐。太常大鼓,藻繪如錦,樂工齊擊,聲震城闕。太常卿引雅樂,每色數十人,自南魚貫而進,列于樓下。鼓笛雞婁,充庭考擊。太常樂立部伎、坐部伎依點鼓舞,間以胡夷之伎。日旰,即內閑廄引蹀馬三十匹,為《傾杯樂曲》,奮首鼓尾,縱橫應節。又施三層板床,乘馬而上,抃轉如飛。又令宮女數百人自帷出擊雷鼓,為《破陣樂》、《太平樂》、《上元樂》……又五坊使引大象入場,或拜或舞,動容鼓振,中于音律,竟日而退。”即是對酺會盛況、舞馬表演較為詳盡的記載。
玄宗有《千秋節宴》一詩:“蘭殿千秋節,稱名萬壽觴。風傳率土慶,日表繼天祥。玉宇開花萼,宮縣動會昌。衣冠白鷺下,帟幕翠云長。獻遺成新俗,朝儀入舊章。月銜花綬鏡,露綴彩絲囊。處處祠田祖,年年宴杖鄉。深思一德事,小獲萬人康。”自述千秋節之盛況。其丞相張說《雜曲歌辭?舞馬千秋萬歲樂府詞》:“金天誕圣千秋節,玉醴還分萬壽觴。試聽紫騮歌樂府,何如騄驥舞華岡。連騫勢出魚龍變,蹀躞驕生鳥獸行。歲歲相傳指樹日,翩翩來伴慶云翔。圣王至德與天齊,天馬來儀自海西。腕足齊行拜兩膝,繁驕不進蹈千蹄。髤髵奮鬣時蹲踏,鼓怒驤身忽上躋。更有銜杯終宴曲,垂頭掉尾醉如泥。遠聽明君愛逸才,玉鞭金翅引龍媒。不因茲白人間有,定是飛黃天上來。影弄日華相照耀,噴含云色且徘徊。莫言闕下桃花舞,別有河中蘭葉開。”杜甫的《千秋節有感》一詩“羅襪紅蕖艷,金羈白雪毛。舞階銜壽酒,走索背秋毫。”等詩文皆是對千秋節舞馬盛況的生動描述。
舞馬之日漸式微
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安祿山叛軍占領長安后唐玄宗向西逃跑,宮廷舞馬也散落民間,安祿山因為曾在宮中觀看過舞馬表演,便派人四處搜尋養于范陽。至德二年(757年),安祿山被殺,舞馬輾轉易主,為魏博節度使田承嗣所得。他因不知這些舞馬與其他馬匹之差別,“雜之戰馬,置之外棧”。“忽一日,軍中饗士,樂作,馬舞不能已。廝養皆謂其為妖,擁篲以擊之。馬謂其舞不中節,愈加抑揚頓挫,猶存故態。廄吏遽以馬怪白承嗣,命箠之甚酷。馬舞甚整,而鞭撻愈加,竟斃于櫪下。時人亦有知其舞馬者,懼暴而終不敢言。”
而后唐玄宗返回長安,夜登勤政樓,樓下再無百官賀壽,宮人樂官奏樂,馬舞助興的恢弘勝景,唏噓不已,涕泗橫流。正如宋代柴望《念奴嬌(山河)》所述“登高回首,嘆山河國破,于今何有。臺上金仙空已去,零落逋梅蘇柳。雙塔飛云,六橋流水,風景還依舊。鳳笙龍管,何人腸斷重奏。聞道凝碧池邊,宮槐葉落,舞馬銜杯酒。舊恨春風吹不斷,新恨重重還又。燕子樓高,樂昌鏡遠,人比花枝瘦。傷情萬感。暗沾啼血襟袖。”
不過,舞馬活動在中、晚唐時仍有延續。《舊唐書》卷四十“三月甲寅,宴百僚于麟德殿,設九部樂及內出舞馬。帝制序及詩以賜羣臣,于是給御筆,仍命屬和。”杜佑《通典》卷一百五十四“今翔麟、鳳苑廐,有蹀馬,俯仰騰躍,皆合曲節。朝會用樂,則兼奏之”便是其文字記載。
晚唐以后,唐王朝大勢已去,軍閥割據、民不聊生,舞馬銜杯祝壽這種宮廷娛樂活動便在歷史舞臺上銷聲匿跡,唯有在史書、詩文之上能窺見前代馬舞之風華。
后來的文人志士也寫作了大量的諷喻舞馬之詩文。杜甫:“斗雞初賜錦,舞馬既登床。簾下宮人出,樓前御柳長。”便是諷刺唐玄宗的沉溺于“斗雞”、“舞馬”等活動之奢靡荒唐,荒于政務。陸龜蒙《開元雜題七首?舞馬》:“月窟龍孫四百蹄,驕驤輕步應金鞞。曲終似要君王寵,回望紅樓不敢嘶。”表面吟詠舞馬之美實則亦是對此事的批判諷刺。
在中國歷史上,馬具有極為重要的價值以及歷史具有意義。在古代馬主要被用于代步、運輸、狩獵,在戰場更是有重要價值。在當時,這種用于娛樂的舞馬是中原娛樂文化發展到高潮的體現。今日盛唐舞馬之情狀雖不能親見,馬術比賽中的“盛裝舞步”或許還有幾分當年馬舞的風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