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瑂


時間過得真快,日歷牌已經翻到2016年。剛剛過去的這個冬天,整個地球飽受厄爾尼諾現象的蹂躪,全球氣候變暖伴隨各地區經濟發展的此浮彼漲,人類的生活似乎如萬花筒般空前浮躁繁華。而現實生活反饋于文化,反饋于當代藝術家,卻表現出愈加理性簡約的表達,甚至追求離開內容的純粹感官享受。前不久,我國著名作曲家、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教授秦文琛應邀攜新作《聽谷》出席了第五十七屆“華沙之秋”國際音樂節。作為歐洲三大現代音樂節之一, “華沙之秋”這一享譽國際的音樂盛事要以介紹新作為主,多年來成為前衛音樂的推廣平臺和了解世界前沿音樂的重要窗口。為此,當忙碌的人們借春節假期盡享歡樂時,筆者特意登門拜訪秦教授,請他向讀者介紹一下此行的印象與收獲。
記者:您的新作在國際音樂節上的反響如何?
秦文琛:在第57屆“華沙之秋”國際音樂節上,中國音樂學院紫禁城室內樂團舉行了專場音樂會,演奏了五位中國作曲家和一位波蘭作曲家的作品。 “華沙之秋”音樂節委約我的新作品《聽谷》就是在這場音樂會上首演的,此外,音樂節請我做了一次專題講座,用與和觀眾見面和提問的方式介紹我的創作經歷和作品,波蘭的交響樂團還演出了我的樂隊作品《際之響》。
作品《聽谷》的創作靈感來自近幾年對中國山水畫的學習和欣賞,前半部分我將幾件民樂器當作一個古琴,古琴的聲音有虛有實,通過走手音的運動產生輕重變化和不同韻味,通過音色的變化產生空間感。后半部分就是一種自然的聲響,也延續了我以前創作的民樂作品注重音色的特點。作品演出反響很好,音樂節的藝術總監對我說:“你的音樂非常深刻。”
記者:您的作品和國內外樂團都有過合作,之間的最大區別是什么?
秦文琛:國內國外樂團排練最大的區別在于樂團職業化的職責操守和精神。在國內排練,樂團首先問你:“這個作品怎樣演奏?”國外樂團根本不存在這個問題,即便是樂團不喜歡的作品,演奏員一拿起琴也會百分百投入。我這次演出的管弦樂隊作品《際之響》中需要兩根六十厘米長的竹竿擊鼓,我去之前覺得樂團肯定沒有這個東西,沒想到在排練時,演奏員早已把長竹竿備在舞臺上。我需要的一套日本定音鑼是不常用的樂器,但國外樂團排練前能為作品調來一套日本定音鑼,這就是職業精神。樂團的指揮非常嚴謹地尊重作曲家譜上的每一個音符、每一個標記或要求,一絲不茍地呈現,極端職業化。我想說,音樂作品是精神的產物, 同樣也需要有精神的演奏家來呈現,沒有了精神,也就談不上藝術。
記者:從九十年代留學德國回來,您多次出國參加音樂節,結合此次音樂節的新作品,您如何看待當今國際舞臺上現代音樂的發展變化?
秦文琛:一方面對音響追求與十幾年前所聽到的有些變化。另外通過這次音樂節,我發現年輕的作曲家們在對樂器自身的意義方面有更寬泛的理解和表達。當然,總的來說,現代作曲家所追求的創新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
一是將樂器理解為一件傳統意義上的樂器,并在這個理念之中盡其可能。幾百年來,音樂家們一直依據這一傳統作曲意識求新求變,不斷挖掘探索,比如設計音高、開掘音色、改變定弦、采用新演奏法等等。因此,在這條路上創新是艱難的,可是在這個方向上仍然有精彩的作品不斷問世。
二是將樂器作為一件發聲體,即打破常規的演奏技法技巧,任意以各種手段作用于一件樂器。比如鋼琴掀開琴蓋所發出的聲音,或者對一個樂器大喊等等。這條路給作曲家們提供了一些想象和創新空間。
三是以第二種創作概念為基礎繼續延伸至整個舞臺。傳統意義上的器樂演奏已經不局限于演奏本身,樂器和演奏員是作為整個藝術表演的一部分,共同完成一個舞臺行為藝術過程, 這種音樂藝術往往追求一種儀式感。比如此次音樂節中有一個鋼琴作品,臺上放著一架鋼琴,但沒人上臺,演奏者在臺下一架鋼琴上演奏……這條路幾乎可以發揮作曲家的任意想象和創造力。
記者:以您的分析,現代音樂走到今天,在當代有什么特點和問題?
秦文琛:很多現代音樂作品也在追求愉悅感、可觀性或者音響效果。在這一點我比較保守, 我覺得只有效果而沒有本質的音樂不是好的音樂,我特別強調藝術的本質。比如我曾經在一場音樂會中聽到的一個羽管風琴協奏曲,大樂隊陪著演奏者在羽管風琴鍵上刮來刮去,一個音沒彈,看起來有些滑稽。這類作品應該說它已經不是在用單純的音樂和演奏來吸引觀眾,而是以新奇的表演形式來吸引觀眾,這種藝術的持久性十分有限。
記者:除去消費時代對音樂領域的影響外,有人認為現代音樂創作重觀念輕音樂,創作本身已經成為一種純粹的設計和計算,而非傳統概念上的情感抒發。現代音樂是否面臨藝術被觀念的“去音樂”狀態?
秦文琛:我首先想說,理性是推動西方音樂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作品的優劣與作品被設計沒有關系。但是西方現代音樂對于情感的表達是十分節制的,在他們的觀念中,外露的、不加節制的情感是不高級的,而高級的音樂應該是節制的、控制情感的。另外,西方現代音樂作品很多是純粹音響的藝術,講究材料之間銜接、組織和變化的趣味。我們聽現代作品不應該預設概念,因為音樂這個概念也在變化和延伸,有些現代音樂的表達方式甚至回到了音樂藝術的起點,這也讓我感到有些震撼。
記者:音樂走到今天已經非常個性化了,每個作曲家都有屬于自己的創作理念,那應該如何評判一部現代音樂作品的優劣?
秦文琛:首先是它的藝術性。現在西方藝術追求個性化的表達,這個沒有什么不好,但可能出現的問題是某些極度個性的表達也許并不涵蓋人類所共同的東西,僅僅是藝術家個人的偏執,而傳統的藝術恰恰很好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因此,創作者自身的高度和境界也決定了作品的高度,作曲家的境界在哪里,作品的高度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