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新 潘亞楠
作為習近平治國理政的核心理念,“中國夢”已經成為中國在新的世界政治經濟格局下進行大國傳播、與世界對話的關鍵話語之一。“中國夢”提出的大背景是中國崛起與世界政治經濟格局的轉型,但近些年公布的調查數據顯示,經濟實力的增長并未給中國形象帶來大的改觀。正如學者趙汀陽指出的:“如果中國的知識體系不能參與世界的知識體系的建構,那么,即使有了巨大的經濟規模,即使是個物質生產大國,還將仍然是個小國。”因此,“中國夢”的重要價值在于為世界轉型提供“源于中國而屬于世界”的制度與精神公共產品①。
“中國夢”給中國與世界的互動帶來新的思想維度,它是中國向世界積極言說自我的話語訴求。所以,獲知“中國夢”在異域如何被闡釋和想象對于更有效傳播“中國夢”來說就顯得極為關鍵。本文選取英國目前發行量最大的四家報紙《泰晤士報》、《衛報》、《每日郵報》、《獨立報》,以及英國廣播公司(BBC)作為研究樣本,在LexisNexis全球媒體數據庫中以“Chinese dream”和“China dream”為關鍵詞搜索新聞文本,時間起點為習近平首次提出“中國夢”的2012年11月,截止時間為2015年2月底,共獲取有效研究樣本40篇,采用內容分析和框架研究方法進行研究。
一、報道內容分析
1. 2013年關注度最高,從概念闡釋到融入日常報道
在40篇有關“中國夢”的報道中,2013年全年的報道數量達到32篇,占總樣本量的80%,2012年12月1篇,2014年6篇,2015年(截至2月份)為1篇。其中,消息28篇,社論5篇,評論3篇,新聞特寫4篇。
習近平總書記在2012年11月29日參觀“復興之路”展覽時提出了“中國夢”概念,英國媒體當時并未特別注意,其較為關注的中國議題是那時正在展開的反腐行動。2012年12月,《每日郵報》在報道中國打擊腐敗問題時援引新華社的評論首次提及“中國夢”,但文章并未對“中國夢”做更多的闡釋。
2013年3月17日,在十二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上,習近平在就職演說中先后9次提到“中國夢”并系統闡釋了“中國夢”。重要人物在重大時刻重點闡述的新概念“中國夢”立即被外國媒體捕捉為新聞亮點。英國媒體以“中國領導人倡導‘中國夢”、“習近平提出‘中國夢”、“習近平的中國夢意味著什么”等為標題突出報道“中國夢”。這些報道將“中國夢”話語引入西方世界,介紹分析了這一概念的含義以及習近平提出“中國夢”的意圖。在隨后的報道中,“中國夢”較少出現在文章標題中,而更多地被嵌入到不同題材(商業、社會、軍事、科技等)的新聞報道中。
2.“中國夢”凸顯在政治議題中,而民生話題成為重要切入點
“中國夢”更多地被融入到政治議題的報道中(21篇)。除了對習近平相關講話的報道,“反腐”是最受關注的話題。同時,在社會議題的報道中,普通個人與“中國夢”的關系成為重要切入點,如學區房房價過高、大學生的就業問題、農民與中國城市化進程等一系列民生話題獲得較高關注度。
3.中英兩國人士對“中國夢”均有積極評價,但總體情感傾向趨于負面
英國媒體對“中國夢”的報道主要采用了“事實框架”,而對“中國夢”的直接評論文章較少。中英兩國作者對“中國夢”均有積極評價。例如,中國駐英大使劉曉明在《每日郵報》上發表署名文章《中國改革有利英國——中英應共繪未來發展藍圖》,講述“中國夢”指引下的中國將同樣惠及英國的發展。但從數量來看,在英國媒體上這樣的“中國聲音”還明顯不足。一篇值得關注的評論文章來自英國知名教育人士安東尼·斯爾頓公爵,他從經濟發展和合作角度指出中英應該加強合作,并觀點鮮明地提出“我們可以共享中國夢”。
對于新聞報道的情感傾向的分析通常是由編碼員通過對文本語言和語境的解讀來判斷。比如表達“英中兩國可以共享中國夢”的報道被視為正面,對于僅僅提及“中國夢”而無明顯態度傾向的視為中立,持批評態度的視為負面。基于此編碼原則進行判斷,持負面情感傾向的報道為29篇,正面情感傾向的報道3篇,中立情感傾向的文章為8篇。值得注意的是,隨著中英兩國在經貿領域的合作越來越緊密,經濟新聞提及“中國夢”時顯得更為客觀和積極,如《獨立報》在報道中國將參與英國高鐵建設時,對中英合作前景表示了認同,并引用首相卡梅倫的話說:“英國希望中國能夠實現中國夢,我們將在世界競爭中互相幫助。”
二、報道框架分析
根據甘姆森等人提出的以“詮釋包裹”為核心的框架分析方法,我們對40篇樣本進行了反復閱讀和提煉,判斷出這五家媒體在報道“中國夢”議題時基本采用了三個意識形態包裹:集體主義的政治宣傳、民族主義的國家動員、對抗美國的話語爭奪。在這三個基本的意識形態包裹下,與中國相關的不同議題被納入到“中國夢”的解釋框架中,從而在近三年時間里建構出“中國夢”的意義圖景。
1.集體主義的政治宣傳
“政治宣傳口號”是這五家英國媒體為“中國夢”給出的第一個意識形態包裹。記者對“中國夢”進行定義時使用了以下代表性的表述:強大的意識形態工具(great binding ideologies)、宣傳攻勢(propaganda blitz)、宗教性的信念(religious belief)、模糊的格言(vague motto)、空洞的口號(big slogan)等。“中國夢”從根本上是人民的夢,但在這樣的定義下,卻被描述為集體主義威權對個人權利的侵犯。如“Give licence” 意為“給予許可”,意指中國人沒有自由夢想的權利,需要政府給予許可。
根據甘姆森的闡釋,包裹通常包括一個故事情節(storyline),或者稱之為情境(scenario)。在包裹的故事情節或情境不斷發展的過程中會出現一些特定的刺激性事件(stimulus event),這些事件會引發媒體及各相關方產生新的意見和觀點。在“中國夢”提出兩年多以來,為了不斷強化“集體主義的政治宣傳”這一意識形態包裹,媒體結合不同的刺激性新聞來延續故事發展,如香港占中事件、臺灣“太陽花”事件、內地小商販與城管沖突、大學畢業生就業問題等新聞事件,將“中國夢”刻畫為空洞的政治口號,與普通中國人的夢想相矛盾,其背后的根本意圖即在消解“中國夢”的正當性。
2.民族主義的國家動員
作為完整的政治話語體系,“中國夢”在世界層面、國家層面、個人層面和歷史層面都具有豐富的內涵,但媒體通常會采用刪減、簡化的策略,將復雜的報道對象納入已有的認知框架。在英國主流媒體的報道中,我們看到“中國夢”被簡略為中國崛起背景下民族主義的國家動員,其背后迎合的是近年來有上升態勢的“中國威脅論”。在這種意識形態包裹的主導下,通過片面地引用軍方及自由派人士的觀點作為論據,“中國夢”被納入到中國與西方國家進行軍事科技實力追逐的敘事框架中。如,BBC的一篇報道引用了一位中國國防大學教授在其書中的表述:“自19世紀以來中國就落后于世界,中國夢就是要建設軍力使中國更加強大。”在報道釣魚島爭端時,“中國夢”成為“雪恥”、“復興”的民族主義訴求。中國官方媒體在報道“玉兔”號太空探測器成功登月時稱之為中國“太空夢”的實現,但在英國媒體的報道中,卻被解讀為中國對太空霸權的爭奪,并特別指出月球擁有地球沒有的資源helium-3,可以用來開發核武器,并以美蘇對抗時期的太空爭霸戰來進行暗喻。在這些敘事框架下,“中國夢”成為“中國威脅論”的又一例證,同時引起了國際社會對中國國內民族主義情緒增強的擔憂。
3.對抗美國的話語爭奪
在40篇報道樣本中,共有12篇提及“美國夢”。“中國夢”顯然被納入到與“美國夢”對比的框架下進行闡述,成為中美兩國在心靈政治領域進行話語爭奪的例證。例如,在《泰晤士報》、BBC的報道中都使用了“中國夢用來對抗美國”的表述。在這一敘事框架中,“中國夢”一方面被指出是中國為了對抗美國而提出的政治話語,另一方面也蘊含對“中國夢”難以與“美國夢”相匹敵的推理判斷,在報道中經常出現類似“中國夢難敵美國夢”這樣斷言式的表述。
三、結論與啟示
通過對英國五家主流媒體關于“中國夢”報道的內容分析和框架研究,可以看出:首先,“中國夢”議題獲得英國媒體廣泛關注,成為構建中國形象新的身份表征。“中國夢”這一政治話語已經被納入中國故事的日常敘事中,在不同的新聞議題下進行著意義的建構。其次,“中國夢”內涵被泛化和扭曲。即使在國內語境下,“中國夢”也面臨著民間想象和不同利益主體的解讀,呈現一定程度上的泛化傾向。對國外媒體來說,“中國夢”內涵的邊界就顯得尤為模糊,這也應該成為“中國夢”對外傳播時的重要著力點。最后,“中國夢”的合法性面臨西方價值觀的挑戰。“中國夢”有著中國傳統儒家思想的哲學基礎,所追求的是一種“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境界。②而西方價值觀如“美國夢”強調的則是個人主義、自由主義、實用主義和征服主義。在這種價值觀的關照之下,“中國夢”被納入到集體/個人、強權/自由、壓制/反抗多重二元對立的關系角度。于是,“中國夢”的合法性被消解,中國形象也在這樣的框架下被塑造為追求世界霸權和民族主義,與我們所期待的“中國夢”對外傳播效果背道而馳。
基于前文研究發現,筆者認為,我們在提升“中國夢”對外傳播的有效性時需要注意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中國夢”從概念的提出到成為代表一個國家價值觀的象征性符號需要長時間的累積效應,短期傳播可以提高公眾對“中國夢”概念的知曉度,但公眾對新概念的認同度則需要概念本身被賦予實質性內涵,這一過程不可一蹴而就。因此,在戰略上應認識到“中國夢”的對外傳播是一個長期工程。
第二,突出“中國夢”的新聞性,主動為國際媒體設置報道議程。“中國夢”的國際關注度有所下降與其未獲得新的新聞價值有關。建議通過重要人物在重要時刻重申“中國夢”,并與“追夢”的行動方案、行動過程與行動成果進行合理的聯系,賦予“中國夢”概念更豐富的內涵與新意,讓“中國夢”從一個口號轉變為在目標引領下的切實行動。此外,報道負面事件時也可以與“中國夢”做合理聯系,承認中國社會的現存問題,表達我們為解決問題、逐步接近夢想所做的努力。
第三,注重闡述“中國夢”的世界內涵和互利共享性,強調“中國夢”和世界不同地區國家的關聯性。針對西方媒體慣用的意識形態包裹,可以在積極回應中向世界提供新的信息,建構有利于世界合作的意識形態包裹。同時,盡量避免我方輸出對抗性意識形態包裹,如“強國夢”、“太空夢”等對內宣傳報道帶來的負溢出效應。針對“中國夢難敵美國夢”的觀點,應認真梳理“中國夢”的背景與歷史起源,及其與“美國夢”概念可能存在的淵源和相似之處,承認二者的聯想有利于相互學習、文明互鑒,同時強調中國提出的新型大國關系意在于不沖突、不對抗中尋求對話與合作,謀求共同發展。
(本文為北京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公共外交視野下‘中國夢的國際傳播研究”的階段成果,項目批準號13ZHA026 。)
「注釋」
①王義桅:《中國夢如何與世界對話——中國夢的世界對話研討會觀點摘編》,《對外傳播》2014年第1期。
②樂黛云:《美國夢·歐洲夢·中國夢》,《社會科學》2007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