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廷
【摘要】:《紅樓夢》與《西游補》分別是中國古典小說寫夢的巔峰之作和世界第一本意識流小說,在分析比較中發現兩書的結構和寓意上有著一定的相似性。在這樣的一個總體框架和寓意下,兩部小說在細節、表現手法和對“情”的認識上都有諸多一致之處。本文通過對文本的研讀和比較試圖對這種相似性的表現進行進一步分析。
【關鍵詞】:《紅樓夢》;《西游補》;相似性
曹雪芹是否讀到過《西游補》,還未找出確鑿證據,但《紅樓夢》 與《西游補》確實有許多相同之處,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作品總體框架及其寓意的相似性。兩部小說都是寫主人公因受到“情”的召喚,而從某處墮入紅塵夢境,最后悟道,重新回到原處,其寓意大致是佛教的色空觀,即《西游補》第一回所謂“總見世界情緣,多是浮云夢幻”,和《紅樓夢》甲戌本第一回所謂“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
佛教把一切有形的物質稱為“色”,這些物質均屬因緣而生,其本質是空,故色即是空,意味色發本身即是空幻不實,無根無形。我們從兩部作品的第一回大致可以捕捉到萬物皆空具有悲劇意識的佛教的色空觀。作品否定了世俗社會追求的一切東西,有其消沉的一面,但也折射出關于生命和宇宙的哲理思考。
董說的《西游補》是一部極容易被忽略的偉大的作品,大致寫了行者從取經的現實世界,墮入鯖魚精制造的氣囊中,做了一個穿越古今的奇特的夢,最后被虛空主人點化,而重新回到西天取經路上。具體來說行者是受情欲的驅使,才墜入夢境。情天每從色界入,而色莫艷于紅,故《西游補》開頭先用“紅牡丹”來引動行者情欲,然后出現了以色彩斑斕、光怪陸離的百家衣相引誘的春男女,這更使行者焦躁不堪。忿激之下,行者打殺春男女,卻又仁慈心動,“當時棒納耳中,不覺涕流眼外”。行者動搖不定,已失去真見識、真把握。此后又因害怕師父懲罰而轉生欺騙師父的念頭,于是七情纏擾,如蠶作繭,不能脫也。正如三一道人所評:“一念入道即為大圣,一念入魔即為妖精,西方本無佛,一大圣而已。西方路本無妖精,一猴而已。”小說中所謂鯖魚精,就是情妖,也就是行者自身的情欲。在鯖魚精制造的夢境里,行者化身為虞美人,在握香臺與綠珠、西施、絲絲小姐三位美人,行酒賦詩,各自招出云情雨意。隨后,行者化身的假虞美人又與項羽柔情蜜意。在關雎水殿,行者觀看戲文《孫丞相》,而孫丞相就是孫悟空,娶了標致的夫人,生了五個兒子,結局美滿。最后行者做了殺青大將軍唐僧手下先鋒將,與西戎大將波羅蜜王大戰,而波羅蜜王卻自稱是行者嫡嫡親親的兒子,原來他就是行者鉆入羅剎肚子后由羅剎所生。正當雙方殺得難分難解之際,行者忽然被虛空尊者喚醒,才得知自己方才是在鯖魚精制造的幻境里,而所謂的鯖魚精,“乃是行者情” (《西游補》十六回)。
小說的寓意正如作者自己在《西游補答問》中所言:“四萬八千年俱是情根團結。悟通大道,必先空破情根;空破情根,必先走入情內;走入情內,見得世界情根之虛,然后走出情外,認得道根之實。”作者認為人內在的七情六欲是最難戰勝的,要悟道必先破情根,而要破情根必先走入情內,所以他要給《西游記》中沒有歷經情難的孫悟空補上“情”這一課。小說的哲理內涵就是張文虎在《天目山樵序》中所言“書意主于點破情魔”。
《紅樓夢》被人熟知的傳奇作品,寫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于是到紅塵中走了一遭,這就是凡間賈寶玉的故事。雖然小說中沒有明確交代神瑛侍者的凡間化身賈寶玉的最終結局,但無論是從小說中另一個并列神話———頑石在 “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之后又回到大荒山的經歷來看,還是從《女仙外史》、《鏡花緣》等中國古代小說中神仙下凡故事的最終結局來看,賈寶玉最后的結局都應是重回離恨天,恢復神瑛侍者的仙人身份。
關于小說的寓意通過文本便可發現,《紅樓夢》第一回空空道人十六字所言“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也就是新紅學所謂的“色空說”。“好了歌”中所提的忘不了的功名、金銀、嬌妻、兒孫,最后都成空,一切只不過過眼云煙。正如甄士隱所解《好了歌》中“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在曹雪芹所寫的人物判詞中可以體現出家族的衰敗,愛情的消逝,親情的離散,曾經的繁華都將成空。種種都蘊含出佛教的色空觀。需要說明的是,賈寶玉“色空”的生命輪回歷程,還雜糅著儒釋道三教的內涵,反映了曹雪芹思想的復雜性,《紅樓夢》的悲劇意識,實際上是傳統文化的悲劇。
總之,就兩部小說總體框架的空間設置來說,《西游補》是: 取經路上——鯖魚氣囊( 情妖制造的乾坤世界)——取經路上;《紅樓夢》是: 天界——人間(以大觀園為中心的紅塵世界)——天界。它們在結構謀篇布局上都有一個從終點回到起點的過程。就小說總體框架所蘊含的主人公的思想變化來說,《西游補》是: 行者(悟空) ——“情”的召喚——歷情難——虛空主人點化——行者(悟空);《紅樓夢》是:神瑛侍者(空)——“情”的召喚——歷情劫——一僧一道的點化——神瑛侍者(空)。其主人公都經歷了入情而豁悟的過程。
因此,無論是《西游補》還是《紅樓夢》,其哲理寓意都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作了一個很好的注腳。在這樣的一個總體框架和寓意下,兩部小說在細節、表現手法和對“情”的認識上都有諸多相似之處。
細節上,如《西游補》第十五回寫五色旗亂,象征“亂窮返本,情極見性”,意味著行者即將出魔;而《紅樓夢》庚辰本第二十一回脂批亦有對寶玉“情極之毒”而“懸崖撒手”的評論。表現手法上,如《紅樓夢》中大觀園的情愛世界,也讓人聯想到《西游補》古人世界中有綠珠、西施、絲絲、虞美人在那里飲酒賦詩的握香臺,而所謂的大觀園與握香臺在小說中代表的都是紅塵世界。對“情”的認識上,如《紅樓夢》中用“青埂峰”的“青”、“青梗”來諧音影射“情”、“情根”;主人公寶玉愛紅,為情所困,最后被一僧一道點化而割斷情緣,離家出走,自色悟空。而《西游補》不僅用“青青世界”、“殺青大將軍”中的“青”字,來諧音影射“情”字,而且用“鯖魚精”、“小月王”等形類影射、拆字法影射來影射“情”;主人公行者因見牡丹花紅而墮入情網,最后被虛空尊者喚醒而悟空。特別有意思的是《西游補》的十六幅插圖,它們按一實一虛的順序排列,虛的、有象征意義的八幅,均有題目。其中有名《紅線》者,畫了一籃紅絲線,概指被情所縛;還有青名《竹帚》者,畫了一把掃帚,概象征掃除情魔。這不得不讓我們聯想到曹雪芹對十二釵所做的判詞上均呈現出畫面感的描述,與人物的命運息息相關。這種相似的細節、表現手法都值得我們去仔細的比較和分析,在關于情的認識上,大概兩位作者都想從小說中表現出,只有不被情所困,掙脫世俗的所有牽絆,才能悟得真正的道。
中國古典小說寫夢的巔峰之作《紅樓夢》和堪稱世界第一本意識流小說《西游補》,偉大的優秀之作往往都有一定的共通之處,在分析比較中發現兩書的結構和寓意上有著某種程度上的相似。結構上,主人公賈寶玉和孫悟空均從某處墮入紅塵夢境,最后又回到原處,寓意都以此表達了出情悟道的主旨,以此體現佛教的色空觀。同時在表現手法和對情的某些認識上也有著驚人的一致,但能否說曹雪芹受到《西游補》的影響還有待學者們做進一步的研究和取證。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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