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不能把陽光打敗

畢淑敏

“但是”這個連詞，多用在一句話的后半截，表示轉折。

比方說：你這次的考試成績不錯，但是強中自有強中手。

比方說：這女孩身材不錯，但是皮膚黑了些。

不知“但是”這個詞剛發明的時候，它前后意思的分量是否大致相當。也許當初它只是一個單純紐帶，并不偏誰向誰。后來在長期的使用磨損中，悄悄地變了。無論在它之前堆積了多少褒義詞，“但是”一出，便像灑了鹽酸的污垢，優點就冒著泡沒了蹤影，人們記住的總是貶義，好似爬上高坡，還沒來得及喘勻氣，“但是”就不由分說把你推下了谷底。

“但是”成了把人心捆成炸藥包的細麻繩，成了馬上有冷水潑面的前奏曲，讓你把前面的溫暖和光明淡忘，只好迎接撲面而來的頓挫。

其實，所有的光明都有陰影。“但是”的本意也許不過是強調事物立體，可惜經過日積月累的負面暗示，“但是”這個預報一出，就抹去了喜色，忽略了成績，輕慢了進步，貶斥了攀升。

一位心理學家主張大家從此廢棄“但是”，改用“同時”。

比如我們形容天氣的時候，早先說：今天的太陽很好，但是風很大。

今后我們應該說：今天的太陽很好，同時風很大。

乍看這兩句話的時候，感覺好像沒有多大差別。你不要急，輕聲多念幾遍，那分量和語氣的韻味，就體會出來了。

“但是風很大”，會把人的注意力凝固在不利的因素上，覺著太陽好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風大才是關鍵。借助“但是”的威力，風把陽光打敗了。

“同時風很大”則更中性和客觀，前言余音裊裊，后語也言之鑿鑿。不偏不倚，公道而平整。它使我們的心神安定，目光精準，兩側都觀察得到，頭腦中自有安頓。

一詞背后，潛藏著的是如何看待世界和自身的目光。

花和蟲子，一并存在。我們把視線落在哪里？

“但是”是一副偏光鏡，讓我們聚焦在蟲子上，把它的身影放得濃黑碩大；“同時”則是一個透明的水晶球，均衡地透視整體，既看見蟲子，也看見無數搖曳的鮮花。

嘗試著用“同時”代替“但是”吧。時間長了，你會發現自己多了勇氣，因為情緒得到了保養和呵護；你會發現自己擁有了寬容和慈悲，因為你更細致地發現了他人的優異；你能較為敏捷地從地上爬起來，因為你在看到溝坎的同時，也看到了遠方的燈火……

（摘自湖南文藝出版社《欣喜是自釀的》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