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露
【摘要】:禪讓制,一個全世界最獨特的政治制度,或者說是最獨特的政治謀略。它為華夏文明所獨有,西方并沒有這樣的制度和傳統,甚至在英文里也沒有“禪讓”這個單詞。唯有“abdicate”(退位),一詞意思與之相近。正因為“禪讓制”如此之獨特,故可以說它影響了整個中國歷史的發展軌跡和進程。由于儒家經典對禪讓制的褒揚,這一制度被稱頌了幾千年而不衰。但同時,這一制度也從未擺脫過質疑之聲。本文從傳說時代的禪讓看起,一直看到中國歷史上最后一次“禪讓”。試圖從中看清禪讓制對歷史的影響,發現禪讓制的真相,最終對禪讓制進行一個較為公正的評價。
【關鍵詞】:禪讓制;政治制度;歷史真相;歷史影響
一.傳說時代堯、舜、禹的禪讓
關于堯、舜、禹時代的“禪讓”記載以《尚書·堯典》、《孟子·萬章》和《史記·五帝本紀》為最詳。但那個時代并沒有留下文字,以至于到了春秋戰時代,堯、舜、禹事跡已經成為了久遠而模糊的傳說。傳說流傳的時間越長,其內容就越會被夸大。所以,不論先秦百家著作,特別是儒墨兩家如何大談堯、舜、禹之德政,這背后的真相都是需要進一步探究的。
眾所周知,春秋時期戰亂不斷,甚至出現了“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1]這樣的慘劇。為了喚醒諸侯們對“禮”和“德”的重視,儒家拼命宣傳禪讓制,拼命把興禪讓的堯、舜等人塑造為“圣人”。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堯、舜之前的,同樣被奉為“圣人”的黃帝等君主,實行的仍然是父子世襲的制度。那么實行禪讓制的君主,就真的比實行世襲制的君主圣明嗎?為何從堯開始,世襲制突然就變成了禪讓制?由于秦始皇時期很多書遭到焚毀,從而加大了人們了解上古時期歷史的難度,但從《山海經》和《古本竹書紀年》這兩部幸免于難的上古著作來看,堯、舜的初衷可能仍然是傳位于自己的子嗣。而隱藏在禪讓制背后的,恐怕正是殘酷的權力斗爭。
據《山海經》[2]記載:“蒼梧之山,帝舜葬于陽,帝丹朱葬于陰”。這句話有一個重要的細節,即對丹朱的稱呼是“帝”。晉代郭璞對本段注解道:“《竹書》亦曰:‘后稷放帝朱于丹水。”這是《古本竹書紀年》和《山海經》相互印證的一個實例。這樣的稱呼說明了丹朱一定是做過天子的。《太平御覽》卷六三引《尚書逸篇》云:“堯子不肖,舜使居丹淵為諸侯,故號曰丹朱”。這一段說明了,舜把丹朱從天子位降為諸侯,并驅逐到了丹水。而舜同樣也沒什么好下場。李白所作《遠別離》[3]詩一開頭便說:“遠別離,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瀟湘之浦。”眾所周知,娥皇、女英二女是舜的妻子,而湘江那一塊自古便是蠻荒之地。屈原第二次被流放也是流放到了那里。那早他好幾百年的舜,以及他的妻子們會去到那里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被禹流放了。《遠別離》一詩后面更是直接說了“堯幽囚,舜野死”。毛主席晚年批注二十四史時,在《魏文帝被利用》一條中也寫下了這六個字。由此可見,上古時期還是有很多文獻記錄了這段被儒家稱頌千年的“所謂禪讓制”的歷史。只要廣泛閱覽群書,自然會明白真相。很多先人也的確參透了其中的真相,留下了很多線索待后人去發掘。
二.王莽對后世禪讓的影響
通過上文,筆者已經說明了,在堯、舜、禹時代的禪讓,并非出于君主們的真心。而縱觀史料記載,筆者只看到了一次真心的,自愿的禪讓,那便是燕王噲禪位給宰相子之。但這次禪讓卻導致燕國大亂,幾乎滅國。[4]再加上這次禪讓只是發生在春秋戰國時期的一個北方的小諸侯國里,不具有代表性。所以筆者并不打算對它加以重點評說。筆者重點想說的那次禪讓,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天下禪讓。這次禪讓的主人公王莽,可以說是確立了禪讓的規矩,讓后世的禪讓有了一個完整的范本可依。
由于時代久遠且缺乏文字史料記載,后世對堯、舜、禹時代的“禪讓”過程和形式都無從知曉。所以,王莽登上帝位之前所做的一系列準備和鋪墊;從推辭到接受禪讓過程中的一系列行為和事件;以及最終登壇受禪要走的一系列程序;包括表、詔書等文件,都可以說是開創了歷史的先例。在他之前,人們都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所以不知道如何去做這樣的事。在他之后,魏晉也好,隋唐也好的君主,都知道“禪讓”是怎么一回事了,都知道該怎么做了。如何粉飾自己的野心,如何遮掩自己“篡位”的意圖,如何讓自己的繼位看起來是符合法理的。這一切,王莽都“教”給了他們。
第一,講求出身。自身必須是皇室的親戚。如王莽的姑姑王政君是漢元帝的皇后。這樣他自然就能和皇室攀上關系。第二,要先嚴于律己,博取名聲,最好讓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有德有才。王莽為了賺名聲不惜把自己的兒子都殺了。第三,要把自己的女兒,或者說是家族的女眷嫁給皇帝,為外戚專政打下基礎。其實王政君當皇后時期,西漢的皇權早已旁落。王莽的叔叔伯伯們均位列三公,而他要做的,不過是把權力一步步掌握到自己手中,最終權傾朝野。而有了權力后,自然有了受禪的資本。王莽先是三辭封公,最終在百官上書后“無奈”接受,繼而有了“賜九錫,賜車馬,劍履上殿,入庭不趨”的待遇。再來,王莽又三辭封王。然后祥瑞接連不斷的出現,百官再次上書,于是王莽又一次“無奈”接受,擁有了在自己封地行駛王權的資格。最后王莽仍是表面上不斷拒絕,但暗地里卻殺掉反對他的大兒子,毒死漢平帝,立孺子嬰為太子。在弄出了天下四十萬人上書的場面后,終于在南郊設壇,正式登壇,下三表,受禪稱帝。[5]
三.魏晉時期及其之后的禪讓
在王莽之后的禪讓,基本可以說是遵循了他的那套“程序”。只不過在執行中對細節的把控不一,執行的“質量”也不一。在筆者看來,離漢朝并不遠的魏晉在執行上,可以說是做得最好的。魏從曹操那代便開始為受禪“打基礎”。所以他挾天子以令諸侯,并將三個女兒都嫁給了漢獻帝,最終大權在握。但曹操是一直堅持推辭稱帝的,直到他兒子曹丕,終于才受禪。[6]而禪位給曹丕的漢獻帝獲封山陽公,在封地仍可行天子之禮,終得善終。[7]同樣,晉朝也是到了司馬炎那代才受禪稱帝。[8]同樣,禪位給司馬炎的曹奐也獲封陳留王,食邑萬戶,宮室安排在鄴城 ,給予他使用天子旌旗,備五時副車,行魏國正朔,郊祀天地禮樂制度都仿效魏國初期的制度,上書不稱臣,受詔不拜的待遇。其地位、待遇、結局可以說是歷代亡國之君中最好的。[9]但沒想到,曹奐卻成了中國“禪讓史”上最后一位得以善終的前朝皇帝。在魏晉時期還存著一絲“名士之風”的禪讓,自南北朝后,變得越來越血腥。尤其是南朝的禪讓。當然,這其中也有南朝內部中央政權不穩固,外部又有北方強敵侵擾,在內憂外患下必須殺掉前朝皇帝,以求新政權穩定的原因。但“帶血的禪讓”卻是不容否認的事實。再看北朝那邊,北周將領獨孤信通過嫁出三個女兒,成功把從北周到隋,再從隋到唐的禪讓,變成了全是姻親之間的禪讓。[10]
而隋唐以后的禪讓就更為黑暗了。唐朝節度使朱溫在篡唐建立后梁的過程中,雖在表面上由唐宰相張文蔚率百官勸進之后才正式稱帝,但當權后立馬廢掉昭宣帝,次年二月將其殺害[11]這一行為,開了尚沒有封公封王,只是握有兵權的禁軍統帥便可“傭兵受禪”的先河。后來建立后周的郭威和宋太祖趙匡胤兩人紛紛效仿。郭威是在皇帝已死的情況下逼迫太后奪取國政的,[12]但好在他算得上是一個好皇帝。在他的精心治理下,中國長期戰亂的局面開始轉向統一,開始顯露出民富國強的跡象,為周世宗也為趙匡胤的事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但可惜他的繼承人柴榮雖雄才大略,但英年早逝,才讓趙匡胤鉆了空子。說到這里,就不得不提趙匡胤接受禪讓速度之快。不講究細節,下午就登壇受禪的他,一天便完成了所有程序。這大概算是武將特有的雷厲風行吧。好在他還是講了幾分道義,厚待于柴家。
至此,禪讓似乎從歷史中消失了。雖然宋朝歷史上內禪很多,但本文關注的是外禪。而接下來的元、明、清三朝,都是通過革命起義打下來的天下,建立政權的過程就是血腥暴力的。其中絲毫沒有禪讓什么事。這大概是因為這三朝的皇權都空前強大,極端的中央集權制抹殺了禪讓制發生的可能吧。
四.關于禪讓制的種種思考
雖然前文都旨在通過揭示一次次禪讓背后的真相,說明禪讓制的虛偽。但筆者還是覺得禪讓制這一制度本身并不壞。仔細思考一下,禪讓制的好處是頗多的。好處之一便是可以簡單明了地證明新生政權的合法性。中國是很大的,很多時候,就算你占領了都城,遙遠邊地的老百姓仍對改朝換代一無所知。禪讓的詔書可以讓他們馬上明白當家做主的換了,而且至少名義上是合理合法的。再者,由王莽創立的一套關于禪讓的程序和儀式是很復雜的,在很多信教的人的潛意識中,復雜讓儀式多添了幾分神圣,于是人們對這次禪讓的接受度也高了。而禪讓制最大的好處便是確保了政權的穩定交接。因為在大多數禪讓發生后,新的政權基本都能接收前朝的一切。百官基本留任,朝野上下運轉基本如常,不會存在大的變故,更不會發生大的動蕩。這也是禪讓和革命起義建立政權最大的不同之處。革命成功后,打天下的“泥腿子”們不可能不占據一官半職吧?這就必然導致前朝大多數官員被趕下臺,政府重新運作起來花費的時間就多得多了。更不消說,禪讓比革命少流了血,少給百姓添了很多麻煩了。
注釋:
[1]以上事件都是通過《漢書·王莽傳》提煉、總結而來。
[2]《資治通鑒· 卷第六十九》:冬,十月,乙卯,漢帝告祠高廟,使行御史大夫張音持節奉璽綬詔冊,禪位于魏。王三上書辭讓,乃為壇于繁陽。
[3]《后漢書·孝獻帝紀第九》
[4]《晉書·帝紀第三》
[5]《資治通鑒·卷七十九》:丁卯,奉魏帝為陳留王,即宮于鄴。優崇之禮,皆仿魏初故事。
[6]《周書·卷十六·列傳第八》:信長女,周明敬后;第四女,元貞皇后;第七女,隋文獻后。周隋及皇家,三代皆為外戚,自古以來,未之有也。
[7]白壽彝.《中國通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
[8]《新五代史·周本紀第十一》:廣順元年春正月丁卯,皇帝即位,大赦,改元,國號周。己巳,上漢太后尊號曰昭圣皇太后。戊寅,漢劉崇自立于太原。己卯,馮道為中書令。
參考文獻:
[1] 楊安平. 關于堯、舜、禹“禪讓”制傳說的探討 —兼談國家形成的標志問題[J]. 中國史研究, 1990, (4): 56-64.
[2] 陳壽撰,裴松之注三國志(第一卷) [M]中華書局,1992.
[3] 楊永俊.禪讓政治研究[M]學院出版社.
[4] 房玄齡,晉書(第一卷) [M]中華書局,1974.
[5] 楊師群. 中華第一冤枉與“禪讓制”[J]. 讀來讀往, 2005, (2): 43-44.
[6] 陳浩宇. 禪讓制開啟的政治制度發展與政治思想發展的互動[J]. 渤海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0, (1): 95-98.
[7] 曾求生. 禪讓制是中國古代社會理想的政治模式嗎[J]. 新課程(教研), 2011, (2): 83-83.
[8] 賈璇, 杜浩然. 進步還是倒退:關于世襲制代替禪讓制的思考[J]. 青年時代, 2015, (2): 69-71.
[9] 胡覺照. 中國從沒有過禪讓制[J]. 傳奇故事:百家講壇下旬, 2010, (12): 90-91
[10] 李杰卿. 中國封建王朝中的驚人巧合[J]. 文苑(經典選讀), 2012, (7): 58-58
[11] 馬云志. 郭店楚簡《唐虞之道》的禪讓觀[N]. 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