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東,第二屆書香江蘇形象大使,2016江蘇致敬作家,清華大學教授,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副院長。主編《海外中國研究叢書》170余種、《人文與社會譯叢》110多種,以及《西方日本研究叢書》《清華國學書系》等,出版專著10余本、著譯17種。
“漢學”與“國學”到底是什么?
漢學比較容易理解,就是外邦人研究對他們而言是外國的中國,研究中國的文化、語言、歷史、社會、經濟等人文和社會科學領域的特定學問。
不容易看透的是什么是國學。人們往往會望文生義地以為,既然是在指稱一個文明古國的傳統學問,那肯定是古已有之。然而,國學雖然刻意區別于西學,但實際上是北大教授李零所說的“國將不國之學”。過去我們認為,我們的學問就是天下唯一的學問,當我們意識到外面還有一個強大的學問的時候,在這個他者面前,國學才開始形成。譯林出版社出過一本很好的書,霍布斯鮑姆寫的,叫《傳統的發明》,其實現代生活中任何傳統的因素都是經過再發明而得到現代性轉換的。所以國學作為一個傳統的發明,它的出現也是非常晚近的事情。中國現在學術語境中所謂的國學,一方面是由于感受到了西方的壓力,本土學術才會像壓彎的樹枝一樣反彈;另一方面也正是因為受到了漢學的激發,才會再度創造性地發明了國學。
由于中華文明自身的規模,遠非馬林諾夫斯基所研究的西太平洋島嶼上的原住部落可比,所以對于我們文明的研究,就不能僅僅來自文明的外部,不能只是被突如其來的“闖入者”所壟斷。正因為這樣,對于“中國”這樣一個學術對象,也就注定可以有“內部研究”和“外部研究”這兩種天成的視角。國學是內部研究,而漢學是外部研究,這兩個研究是相互伴生的。
如何看待國學所受到的外部影響?
國學和漢學的互動是辯證的,處于一種微妙的平衡關系中,任何平衡關系都是危險的,這也是更值得我們警惕的內容。
一方面,來自文明外部的視角是非常寶貴的。恰恰因為他們來自中國之外,所以具有我們所不具備的外在的視角。中國人在討論自己的生活歷史的時候,把很多事情當成理所當然,我們認為那不是問題,但是西方人看來全都是問題。因此,我們感謝他們,如果沒有他們的外部研究,我們會忽略很多重大問題,這種外部視角對我們而言是很有啟發的。
另一方面,也存在著相應的危險。由于西方文明太過發達,就使得原本是文明外部的視角,悄然地轉移到了文明的內部,以致完全壓倒了內部的聲音,使我們在國際學術界陷入了失語的境地。國外學界向中國年輕的訪問學者和留學生灌輸他們的思想觀念和派別傾向,這種觀念傳入中國,經過重組后再次被反饋到西方,他們甚至引用中國學生的觀點說“看看中國有這樣的觀點”,其實這些思想本身就是他們的。
現在,我們所要警惕的是對西方學術界亦步亦趨的盲從心態。實際上,除了見解的抄襲之外,更容易毀滅國內學術界的,恐怕還不是單純字面上的剽竊,而是對于外部問題意識的拷貝。這種在方法和視角上的投機取巧,盡管一時也能造就一些學術成果,但它帶來的惡果就是,中國人從靈魂深處逐漸喪失了提出獨特問題的心理能力,磨滅了解決問題的心理動機。
一旦喪失閱讀和思考的主動性,陷入別人的話語場中無力自拔,那么就可能被別人的意識所覆蓋,乃至從此難以名狀自己的切身體驗,暴露出文化的失語和文化洞察的失明。
因此,無論海外漢學的成就有多高,我們都不能只學他的表面形式,恰恰相反,正因為海外漢學如此發達,我們更要培養與之對話的能力,而不是簡單地用它來抵消我們本土的思考,甚至成為可以偷懶的理由。
如何塑造文化主體性?
如果在這個基礎上進行相應的總結,就會看到,我們有充足的理由來對閱讀活動進行大力地推廣。我們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其實中國本來有一個很好的閱讀傳統,即使在文革的時候都沒有消滅殆盡。所以我們最早的時候編《走向未來叢書》,門一打開,柜臺就被擠爛了,可見當時整個中國閱讀力量之大,但是現在這個傳統被毀干凈了,甚至要創造這樣一個節日慶典去推廣閱讀。既然只有作為普遍心靈習性的“閱讀傳統”,才能使我們這個共同體從精神根基處擺脫被動,那么無論對教育界還是對出版界來說,首要的任務就是去守護和嘗試恢復這個傳統。
但另一方面,也應該看到,都說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殊不知,書籍也有可能是人類墮落的滑梯。是福是禍還在于閱讀的方法如何,人們是否具備同書籍進行對話的足夠強大的文化主體性。人們慣常地以為好書就帶來積極結果,壞書就帶來消極結果。而事實上如果閱讀的主體不一樣,他們的理解能力也不相同。因此,在積極對話的情況下,壞書也可以得到好的結果;在接受能力差、不能對話的情況下,好書也可能帶來壞的結果。所以,相較于控制那些書而言,好好培養年輕人的心智更為重要。
年輕人應該多讀哪些國學經典?
老的書,我建議讀“四書”,《論語》 《孟子》《大學》《中庸》,再加上《荀子》和黃宗羲的《明夷待訪錄》,六種就夠了。
新的書,可以看我編的《德育鑒》,是清華國學院的國學教材。看書的時候一定不要找人翻譯成白話文,就是要用古文去吟風頌句,晚上掏出來讀兩段,心也就靜下來了。國外的旅館都有圣經,對中國人沒什么用,但美國人是要讀的。中國人缺一種這樣的東西,我希望這本書就能代替這個東西。我想這是中國人心靈的一種自贖。
(本刊記者肖心月根據第六屆江蘇書展全民閱讀大講堂內容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