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春周
【摘要】:《蝸居》和《偉大的蓋茨比》分別是當代華裔女作家六六和美國現代主義作家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杰出作品。通過刻畫拜金女的形象,這兩部作品深刻揭示了在物欲橫流的社會中女性價值觀的扭曲以及凸顯了女性自我的迷失。
【關鍵詞】:自我;女性;消費主義;現代社會
引言
20世紀初的美國和21世紀的中國都是一個經濟高速發展、物質資料生產得到了極大地提高的社會。兩部小說中的女主公都是在一個物質化、商品化的社會中追求夢想時,迷失了主體意識,最終免不了夢想破滅。迄今為止,關于《了不起的蓋茨比》的研究可謂是汗牛充棟,研究視角主要集中在美國夢的破滅、新歷史主義、消費主義、存在主義等;而《蝸居》的研究趨勢也已呈現出上升趨勢,不少學者從女性主義、文學倫理學等角度對《蝸居》進行分析。關于二者的對比研究,畢明理在《從異化角度比較解讀<蝸居>與<了不起的蓋茨比>》[1]中通過馬爾庫塞的異化理論分析了異化在這兩部作品中的表現;在《<了不起的蓋茨比>與<蝸居>中的異化探究》[2]中,其作者郭志清從勞動異化、消費異化與自由異化三個方面對這兩部小說中的異化現象作出了比較與分析。由此可見,對于《蝸居》與《偉大的蓋茨比》的對比研究主要集中在異化研究上。本文試圖以消費主義理論為依托細讀文本,探討《蝸居》和《偉大的蓋茨比》中的女主人公是如何在追求夢想的過程中迷失自我的,挖掘消費社會中女性自我迷失的深層原因。
一、消費主義的內涵
所謂“消費主義”,就是消費主導生產,生產要圍繞著消費的時代,商品供應必須揣摩消費者的心意不斷創新的時代。并且在消費時代,消費品不單單具有了使用價值,更是被賦予了符號價值,消費品成為了社會人身份、地位的界定。消費主義與社會關系相聯系,以有閑階級的炫耀性消費為特點,強調消費的象征意義。“今天,在我們的周圍,存在著一種又不斷增長的物、服務和物質財富所構成的驚人的消費和豐盛現象。它構成了人類自然環境中的一種根本變化。恰當地說,富裕的人們不再像過去那樣受到人的包圍,而是受到物的包圍。……我們生活在物的時代。”[3] 96鮑德里亞認為我們現在所處是一個物質極大過剩的社會,現代社會是一個消費性的社會,一切東西都成了商品。這是一個可以用“消費”來命名的時代。他從符號學的角度賦予了消費一個全新的定義:消費是一種符號的系統化操縱活動。在符號消費中,商品的符號意義已經成為一個相對自主的現實力量,它不只是個人對物的消耗,更是一種身份的界定,個人通過消費確立自己在社會中的地位,并建構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消費主義的特征主要在于,第一,從“物”的消費到“符號”的消費。在消費社會里,商品不僅具有使用價值,同時被賦予了符號價值。而人們對物的消費,也不單是對物的消費,也包括對其所代表的符號消費。正如鮑德里亞所說,在消/費社會中,物不僅是作為使用價值被消費,而更多的是作為受某種規則支配、表達某種意義的符號而被消費。消費不僅是物質性的消費,而更多的是一種符號的消費,一種系統化的符號操作行為或總體性的觀念實踐,“有意義的消費乃是一種系統化的符號操作行為”[3] 119。被消費的東西不再物品,而是關系本身。因而,在消費社會中,人們追求的重心不再局限于物的使用價值,而是物在整個社會操控體系中的地位、意義。符號消費可以分為兩個層次:一是通過消費表達某種意義或信息,另一層面則把消費品的符號所表達的內涵和意義本身作為消費的對象進行消費。消費時代的符號消費主要是第二層次上的消費[3] 213。在消費過程中,消費者關注消費品所象征和代表的意義、心情、美感、檔次、情調和氛圍,即對這些符號所代表的“意義”和“內涵”的消費。
二、兩作品中消費主義的體現
《偉大的蓋茨比》的主題是美國夢的追尋和幻滅,小說主人公蓋茨比和黛茜極力通過消費來展現自己的地位和財富。蓋茨比窮奢極欲,黛茜則貪圖享樂,他們雖物質富足,卻精神財富匱乏。蓋茨比是“美國夢”的典型代表,代表底層社會的人們試圖通過奢華的消費融入上流社會。“無論用什么標準都稱得上是龐然大物---儼然是諾曼底的某市府大廈,一邊聳立著一座塔樓,掩映在飄須似的常春藤下,顯得神清氣爽,還有一個大理石砌的游泳池和占地四十多英畝的草坪和花園。這是蓋茨比的公館,”[4]6豪宅彰顯財富和地位,住房對于暴發戶蓋茨比而言,已不再是遮風避雨、休息睡覺的場所,而是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征,然而,這從側面反映了蓋茨比的虛榮和世俗與無知,他以為這樣就能再次贏得黛茜的心。蓋茨比對物質財富的瘋狂占有和消費,一方面為了炫耀自己的富有和地位;同時也反映了他破碎的希望和空虛的心靈。他堅信金錢是無所不能的,想要以金錢去贏得失去了的愛情。他舉辦豪華宴會吸引人們參加,宴會上人們的空虛和無聊被刻畫得淋漓盡致。宴會上的奢靡折射出“爵士時代”的繁榮,而浮華的背后隱藏著的卻是嚴重的精神危機,過度的物質消費給人們帶來的是墮落和虛無,“在這個社會里,生活的中心就是對金錢、榮譽和權力的追求。”[5]他們擁有的特定商品、消費行為以及生活方式被認為是“社會身份”的標記,“購物和消費不斷構成身份認同,換而言之,人們越來越依靠他們的消費模式而得到界定。”[6]人們使用代表一定社會地位的商品來表明他們屬于特定的社會群體。比如,蓋茨比擁有數部汽車,其中兩輛黃色轎車用于接送賓客,白色小跑車是其炫耀社會身份、重獲愛情的工具。物質的過分追求沖擊了人們的生活情趣和道德標準,造成了消費異化,使得人們淪為“拜物主義者”。蓋茨比為了掙錢不擇手段,編造自己的過去,在追逐夢想的道路上漸行漸遠。
《蝸居》以繁華的大都市---江州為故事背景,小說中一開始就講各種名牌、牌子的logo,各類時尚符號清晰地展現在讀者眼前。裝修精致的豪宅,高檔的汽車---路虎,豪華酒店、高級會所、高檔服飾、家具,都呈現了大都市紙醉金迷的奢華生活。
房子本只是供人們遮風擋雨、休息睡覺的場所,是一個有愛家庭溫暖的港灣,但是在《蝸居》中卻成為了一種符號的象征。是否擁有一套房子,則是人們身份地位的界定。 “現實的情況是,無論房價多高,人們總想削尖腦袋擁有一套房子。現實是,你周圍的每個人都在談論房子,炒作房子,囤積房子,你若沒有房子,就被邊緣化了,就有一種恐慌,就有一種不確定。”[7] 34 住宅是家的物質形式,它不僅是“供人棲身的地方”,現在還是“一個傳達人們的社會地位、身份、品格和格調的符號和象征。”[7] 42 為了籌錢買房子,海萍跟丈夫的關系也異常緊張,甚至差點搭上自己的婚姻。蘇淳不甘愿做“啃老族”,又無法向海萍交代萬塊錢的事情,被逼無奈去借高利貸把海萍的首付款付上。愛,就是男人送給女人的一摞票子和一棟房子。海萍自動地把自己乃至女性都物化了,把女性的身體乃至思想、感情都通過一摞票子、一棟房子這樣的物質去量化。海萍把女性的身體和愛情直接看成具有“交換價值”的功用性物品。如此直接露骨的話,不僅是對女人的身體被商品化、異化最好的詮釋,也是消費主義思想沖擊人們世界觀、價值觀的最佳體現。
三、兩作品中消費主義的女性
3.1 黛茜:從純情少女到物質女人
一直以來,黛茜在《偉大的蓋茨比》中被視為反面人物,許多人認為她是蓋茨比虛幻的美國夢的實質,她在婚姻方面的選擇成了諸多學者的抨擊點。正如美國學者John. W. Aldridge指出的那樣:黛茜出生在這樣的消費社會,已經被社會腐蝕了。[9] 盡管夢想得到浪漫和自由,但是她始終無法逃避現實的影響。出生于貴族家庭,她深諳金錢在物質世界的意味著什么。她明白錢能滿足她的物質需要,為她提供穩定的生活。因此在婚姻問題上,黛茜是非常矛盾的。她與蓋茨比真心相愛,同時她也很了解蓋茨比的處境。她深知蓋茨比無法給她較好的物質生活,況且此時蓋茨比身處海外戰場,能否活著回來都尚未可知。因而,在選擇是否與湯姆結婚時,黛茜經歷了一番痛苦的掙扎。她渴望浪漫與真愛,卻又不得不面對現實。出于現實的考慮,黛茜選擇了湯姆,但是她的婚姻并不成功。有學者認為, 在《偉大的蓋茨比》中,幾乎所有的人物消費心理都被扭曲了,因為他們生活在一個物化(或者說商品化)的世界[10]。她清楚地知道她與湯姆之間沒有愛情可言,她嫁給湯姆只不過是為了在物質上有所依靠而已。
后來的黛茜變得貪慕虛榮、冷漠無情、醉心于追求金錢和享樂;她依附于男人而存在,缺乏存在的獨立性,并憑借奢靡的生活來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社會地位不同,表明其階層所屬的產品也不盡相同。”[11] 當尼克第一次見到黛茜的時候,她穿著一身白色衣裳,戴著淡紫色的三角帽,兩排銅紐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白色是樸素、純潔的象征,黛茜利用白色的獨特性來表明她是個精致的花瓶;淡紫色的三角帽面料考究、做工精細、款式別致,給人以高貴冷艷之感。正如凡勃倫認為的那樣,“服裝是金錢文化的一種表現,服裝的需要主要是高一層或精神上的需要”[12]。人們購買的物品具有其特定社會地位的象征,擁有此類物品傳達的是財富、品味和特定階層的享受權利。故此,黛茜猶如商品,和物品沒有任何區別,她的愛情和身體都是潛在的消費品。她的消費價值觀導致倫理精神的喪失,這正是當時“喧囂時代”的精神折射。
3.2海藻:從單純的姑娘淪為“小三”
一開始,剛從大學畢業出來參加工作的海藻,對物質并沒有什么概念。相反,她是一個善于克制自己的女孩。和大多數白領一樣,海藻熟知各類大品牌,卻不會去高消費。她和小貝周末的消遣方式只是“window shopping”,她從不會買一件“New Arrival” 的衣服,她買的全部都是經典款式,5折以后的處理品。當時的海藻是一個對物質沒什么概念和欲求單純的女孩。
對于房子,海藻更是沒什么概念。但是在見證了姐姐和姐夫由戀愛的時候“一起聊電影藝術、文學、繪畫,講動聽的歷史故事,兩人分享一個紅薯”到現在姐姐為了“一塊錢”與姐夫爭吵得面紅耳赤、為了省錢買房而天天吃掛面的情形之后,海藻明白了“婚姻就是元角分。婚姻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婚姻就是將美麗的愛情扒開,秀秀里面的疤痕和妊娠紋。”[7] 57而這才沒幾年,姐夫已經由之前的大男孩變成了這樣一個“背有點弓,腦門開始有點亮”的中年男人,姐姐也由之前的小鳥依人,身材曼妙變成了先的身材嚴重變形、形象大打折扣、大聲地說話、經常訓斥自己的中年婦女。“所以,婚姻,婚姻是愛情的墳墓。”“而我和小貝,也會這樣嗎?而我以后,也會變成姐姐嗎?”[7] 64海藻對愛情開始產生了質疑。而和小貝因為借錢給姐姐買房的事情意見不同而產生分歧導致的幾次爭吵甚至離家出走的事情,更是加劇了海藻心底的質疑。宋思明的出現,正好為海藻“換一種活法,不走姐姐的路”[7] 64提供了契機。
于是,跟著宋思明一起品嘗過“用野山雞和鮑魚做高湯吊的”山藥羹、“澆著奶油蓋著黑魚子醬的烤紅薯”和“塞了鮑魚做瓤的蘆筍”[7] 65的海藻,要經常在可能前一天還“如貴婦般穿梭于某個酒吧會館而第二天又一身粗布在廚房里做飯”的這樣的角色中變換。逐漸地,海藻已經對之前自己和小貝兩人幸福地“窮逛街沒什么興趣了”[7] 72。直到后來,海藻干脆拿著宋思明給的重金大肆揮霍,盡情享受高消費所帶給她的快感,為了跟營業員賭氣,她一口氣買下兩件單價3000多的衣服。海藻的“第一次心里覺得原來花錢是這樣一件風光的事情,非常舒坦”,不由得感嘆“錢的好處在于,你的胸可以想大就大,想小就小。”這事的海藻深切地體會到了錢的魔力。
最終,海藻離開了小貝,選擇了宋思明,“正式步入職業二奶行列。”過上了之前向往的“上兩天班休息五天”甚至不用去上班的生活。“海藻每天住在‘達芬奇家具的屋子里,用著‘雙立人的鍋勺,慢慢就品嘗出滋味來,越看越欣賞。想來還是宋說的對,好東西用慣了,檔次就下不來了。”海藻坐在梳妝臺前,嘆了一口氣說:“我現在覺得,能配這張梳妝臺的瓶瓶罐罐,也只有SISLEY, LA MER了。消費的興趣,真是要靠培養的。” [7] 129這時的海藻,已經適應了豐富的物質生活,正沉浸于這些物質享受帶給她的幸福,完全忘記了從前的自己以及與小貝真摯的愛情。
從以上論述可以看出,不論是《偉大的蓋茨比》中的黛茜,還是《蝸居》中的海藻,都由最初的單純迷失在了一個奢華的花花世界,無法自拔。同時,她們的故事也說明,當消費和人的真正需求脫離聯系、超越人們的基本需要時,消費行為就有可能使人喪失個性,變成欲望的附屬品。
結語
消費時代的來臨,女性主體意識不可避免地受到消費主義的影響,將自我依附于男人,從而迷失了自己,陷入了困惑與痛苦之中。紙醉金迷的生活摧垮了人們的身體和理想。現代化的發展給人們帶來了極大的物質財富,但同時也帶來了人們的精神荒蕪。故此,從《偉大的蓋茨比》中的黛茜和《蝸居》中的海藻的經歷中可以看出,合理的消費是人們享受美好生活的保證,物質追求和精神消費應該受到同樣重視,這樣才能有利于人的全面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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