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夢鴿
【摘要】:余華的長篇小說《活著》中始終貫穿著一種“苦難意識”,這種對苦難的濃烈恣肆地暴露和渲染,使余華的作品呈現出獨特的風貌,也使余華成為80年代以后中國文藝界一位極具誘惑力也常令人困惑的作家。本文從三方面解讀《活著》:一是余華作品呈現出黑暗無邊的苦難世界,二是寫苦難世界的曙光,三是余華用特有的平淡如水的敘述方式為本文增添苦難色彩。
【關鍵詞】:余華;《活著》;苦難意識;生命曙光;平淡敘述
一、 黑暗無邊的苦難世界
《活著》是一部充滿血淚的小說,講述了“我”在農村收集歌謠的一個充滿陽光的下午,耕田的老農福貴在“茂盛的樹下”給“我”講述他的辛酸故事。
福貴一生可謂命運多劫,然而其一生中的不幸之中,家產盡失也好,窮困潦倒也好,被拉壯丁也好,卻都抵不過一樁接一樁的親人的死亡來得觸目驚心,悲難自禁。對于福貴來說,“活著”就是承受一次又一次死亡的打擊,是用自己的雙手親手埋葬自己的親人,這里沒有丑惡與美麗的區別,也不存在善良與正義,美麗鮮活的生命或消于貧窮疾病,或亡于事故災難,無邊的苦難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推動著,不斷向人靠攏,直至摧毀他脆弱的生命。
正是死亡對生命的銷蝕帶給了福貴最深的苦難和最大的折磨,它帶走了福貴所有的生活希望和最低程度上可期待的幸福。死亡原本就是人類不可逾越的。然而對于福貴來說,當一個個親人、友人接連死亡之后,死亡卻遲遲不降到他的頭上,讓他活活受這生的悲哀。《活著》上演的其實就是一出由死亡連綴成的悲劇。余華用死亡的鏈條構成了主人公福貴的苦難史,向人們敘說著“活著的艱難”,表現的是生存對死亡的無奈、無助,也是作家感受到的生命的真實和價值。
余華在韓文版自序中這樣解釋:“‘活著在我們中國的語言里充滿了力量,他的力量不是來自于喊叫,也不是來自于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實給我們的幸福與苦難,無聊和平庸。”[1]由此,我們免不了要得出這樣的結論:人的價值就是活著。福貴是唯一一個“活著”的幸存者,而他的“幸存”本身卻無時無刻不在感受苦難和死亡。親人的死亡對他來說是一截一截臨近的,是一點一點漏走的,對死亡的悲憤、死亡的難舍、死亡的無奈,他都要承受。福貴的家里人全是他送的葬,全是他親手埋的,這樣一路走來,福貴所“惟一計較”的只是“活著”。
總之,余華像個茫茫黑夜中旅行的獨行客,為我們展示了一個黑暗無邊的苦難世界。
二、苦難世界的曙光
跨入20世紀90年代,余華的創作發生了一種蛻變,他開始用自己智慧的頭腦思索民間以及民間大眾的生活,“把自身隱蔽到民眾中間,用‘講述一個老百姓的故事的認知世界的態度,來表現原先難以表述的對時代真相的認知”。[2] 對于余華來說,作家筆下的人物都是小人物,作者并沒有用直接的語言來傳遞他們的關懷,但作者對其中人物的愛憐卻可體會到。因為在其小說中,從頭到尾流淌著感情的溪流。他的情感往往是非表達性的,它完全流淌在作者關于苦難平靜如水的敘述之中了。因而,我們幾乎感覺不到情感的浪花,但可以說,對于人間的苦難,余華真是動了情。只是他沒有張揚于作品中,沒有用無謂的文字消耗來表達罷了。
盡管一個個的苦難讓人應接不暇,令人窒息而壓抑,但在文中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描繪著苦難夾縫中的絢麗:油菜花開得金黃的時候,穿著水紅旗袍的家珍帶著有慶笑盈盈地回來了;福貴大難不死回到家中,聽著風吹動屋頂的茅草,看著亮晶晶的月光從門縫鉆進來,心里又踏實又暖和;苦命的鳳霞終于碰上二喜,兩個人手拉手笑瞇瞇的樣子,讓讀者都替她喜極而泣。又如福貴家人間的對話,也充滿情感的細流。又如二喜因買不起蚊帳,總是先把蚊子喂飽才讓鳳霞去睡覺。夫妻情、父女情、姐弟情等等。它如一根看不見的繩索貫穿于整個小說中。它在字里行間流動著。它支撐著我們的主人公去承受苦難。即便是家人一個個先后去世,那種情感仍根植于福貴記憶深處,并且一直沉于生活中,對那種生活的本質情感回味著。生活仍是苦難,但福貴并非沒有情感而孤寂,陪伴他的那頭老牛在他眼中就是家珍、有慶、鳳霞、苦根的化身。他們間的情感不但支持主人公生存下去,也是整個小說作者所不斷流露的生活的原動力。這就是生活的意義,生命的終極,這就是那無邊黑暗世界里的曙光。這絲曙光不但源于作者對苦難不悲觀絕望,更源于作者對苦難認識的超越。他用自己獨特的方式介入著現實,表達著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和感受。
三、平淡如水的敘述增添苦難色彩
《活著》這部作品用簡單的話語講述了一個完整的故事,以完全敞開的姿態,抵達了他現在要表現的真實,從中也體現了余華平淡如水的敘事風格,他自稱這種敘述為老祖母式的敘述方式。“用輕的方式表達重比用重的方式表達重更好”,這一點余華表明寫作越寫越輕是他明確的追求正是這種“平淡如水”的敘述方式,使作品中的苦難韻味牢牢地抓住了讀者那份感受,讓他們在淚水中感受苦難,體驗苦難美。而這種平淡又像是對苦難的生命的一種撫慰。他用“普遍同情”的審美方式使得讀者與作品中人物的感情得以普遍交流,達到與人共享與人共鳴。從這個角度看,我認為余華更像一個心理醫生,讀者的情感在他的輕語中得到宣泄,得到撫慰。
《活著》用老人福貴的口講述自己的一生,其實就是講述他七次面對親人死亡的經歷。每一個人死亡對福貴的打擊都是沉重的,然而我們通過余華的敘述得到的印象是:一切慘烈的結果在老人福貴的講述里都那么波瀾不驚,大有滄桑之后的平靜,像風暴之后的港灣,這是需要人生大的歷練的。只有看透生死、看透命運的人才能夠面對死亡的平靜自若。余話以冷靜克制的方式展現了福貴在苦難和死亡面前的生命情感。表面上看,福貴的愛恨悲喜似乎平淡如水,實際上這是一種經過打磨的,褪色了的情感。他們的情感洪流早已在歲月流逝中漸漸平息下來,轉化為一種飽經憂患之后的超然與知命。一旦知命,人們就能化悲為喜,舉重若輕,以平靜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
“活著”就是不斷把情感稀釋在生命之河中。使人們的內心趨于平靜,以此順應天法,把握無常的命運。福貴的感人之處也正在這里,他們歷盡苦難依然盡心盡力地活著,盡管生命渺小卑微,輕如鴻毛,但決不放棄。
總結:苦難一直是余華小說反復渲染的主題。盡管余華自己說:作為作家本人,變化是基于他本人對自己比較熟練的寫作方式的不滿或慢慢產生的疲憊感。然而余華并沒有對“苦難”產生絲毫厭倦,而是始終迷戀且樂此不疲地加以表現。他讓筆下的人物在這黑夜般的苦海中,要么掙扎,要么呻吟,要么死亡,要么超脫般豁達承受。苦難在其前后期作品中呈現出不同的風貌。在他的前期小說中,“苦難”可概括為兩點:內容上的罪惡,本質上的宿命。進入90年代,苦難依舊沉重,但卻有了新的形態和意義。原來的罪惡、殺戮、暴力、血腥等逐漸隱退。血淋淋的場景沒有了,無處不在的暴力結束了。《活著》是余華進入創作成熟期的一篇力作,顯現著作家創作方式的轉變,作品正是在濃重的苦難意識中,展現了一種對人生命的悲憫情懷。
注釋:
[1]余華:《活著》(韓文版自序),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
[2]蔡愛青 黃自然:《余華小說<活著>解讀》,信陽師范學院學報第4期,2002
參考文獻:
[1] 余華.《活著》[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
[2]陳俊濤.《精神之旅——當代作家訪談錄》[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
[3] 蔡愛青 黃自然.余華小說<活著>解讀 [J].信陽師范學院學報第4期,2002
[4]張清華.文學的減法——論余華 [J].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品研究,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