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保羅
如果說北京是一個“現實”,上海是一種“可能”,深圳是一組“概念”,那么,廣州就是一款“應用”(程序),一款創業時代平易近人的超級“應用”(程序)。
廣州,它是那座對中國人最充滿善意、最平和的“一線城市”。
但有人可能不這么認為,在他們看來,廣州正在被“一線城市集團”淘汰,一些機構的樓市報告中,已經開始堂而皇之地把廣州歸為“二線城市”,和杭州放在一起。
在這一輪房價狂飆中,廣州的確“表現不佳”。以漲幅來看,北京、上海和深圳都超過了廣州,尤其是同處一省的深圳,更是在房價上進行了一次空前的、無情的碾壓。甚至于,中西部的數十個二線乃至三線城市,其漲幅都大幅超過廣州。廣州,你到底怎么了?
但很少有人反問:如果因為一座城市的房價“不給力”,就成為質疑這座城市“經濟不行”的導火索,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們這個社會正在陷入了一種嚴重的價值扭曲呢?房地產已經在改變青年人的擇業、擇偶觀念,以及他們對人生和職業的看法,難道這還不足以讓人反思嗎?

2015年9月4日,中國廣州,籠罩在晨曦中的廣州珠江新城CBD好似一幅潑墨山水畫。
《南風窗》記者以前也提出過,中國正從“中小城鎮化”或者說“普遍城市化”進入“大城市化”,這是一個截然不同的新階段。與此同時,四座“一線城市”的房價開始出現了不同的特點—并不是只有廣州不漲這么簡單。
因此,我們都必須重新認識“北上廣深”,認識它們之所以崛起,但房價走向卻有所不同的“城市基因”,以及這種“基因”對樓市和城市本身的未來可能產生的不同影響。
在一個中央集中統一領導的國家,首都一定是超級城市,這決定了北京在中國“一線城市”中不容爭議的“第一城”地位。
北京是出臺所謂“史上最嚴”調控最早的城市。2011年,北京有關部門提出調控樓市的15條措施,簡稱“京十五條”。比如,要求非北京戶籍人士購房,需要提供在北京連續5年繳納社保或納稅記錄的證明,政策不可謂不嚴厲。但2011年以來,北京房價停止過上漲嗎?
在中國樓市,看一項調控政策到底有多“嚴厲”,最簡單的判斷標準是,看人們突破它所需要付出的代價有多高。“京十五條”出臺之后,媒體開始熱炒中國樓市中,一種讓外國人無法理解的現象—假離婚。
這些年,敢在中國說住宅市場有“剛需”的,誰都沒有北京有底氣。對于地方官而言,這座城市負責分發全國的財政、金融資源;對于商人來說,這里的部委可以批出最具價值的“特許經營”牌照。這里沒有房價不高的理由,高房價,這是所有樓市參與者共同的“現實選擇”。
在本輪房價上漲之中,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在北上廣深四大城市中,北京樓市和其他三地最大的區別是,二手房價格指數一直比新建商品房高出10%左右,而其他三家并未出現這種情況。
二手房漲過了新房,為什么?道理很簡單:北京這座城市的擴張是以中心為原點,不斷向四周擴散,新房的地理位置距離市中心越來越遠,而二手房距離中心近,因此自然賣得貴、漲得快。
更重要的是,作為中國的政治、文教,乃至經濟、金融中心,北京二手房的“附加價值”往往較大。對家長來說,這是一平難求的學區房,盡管它價格高到離譜。對商人而言,這是可以彰顯自身“背景”特殊位置的物業,是做生意的信用背書。

相比而言,滬廣深三地,盡管也存在所謂中心區,但并不是北京這種“由內及外式”擴張,因此二手房和新房錯落分布,其漲幅拉開的差距并不大。北京樓市就是一個“現實”,一個你不得不承認的“現實”。
上海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它的歷史給我們太多的遐想,但這還不是“現實”,更多是一種“可能”。
“中國只有一個上海”、“國際金融中心”,這是上海最引以為豪的兩個概念。但某種程度上講,第一個概念的確是個地理上的事實,但第二個或許還僅僅是著眼于未來。甚至可以說,當下的上海,都很難算是真正的全國金融中心,因為它并不是金融資產的聚集之地。
中國是個銀行融資為主的經濟體,主要金融資產集中于銀行,而銀行總部多在北京,這是一個無法否認的事實。此外,上海在保險、證券等領域也并沒有明顯超過北京,乃至深圳。
外資銀行是上海金融業的“品牌”,但其發展并不如想象的那樣迅猛。目前,在華外資銀行資產規模在全國銀行總資產中的占比一直在2%上下徘徊。當初,內資銀行驚呼“狼來了”,但現在發現不過是一場虛驚。
那么,上海高房價的推動力是什么?無疑,上海房價的確有堅實基礎,比如:作為“工業第一城”原有的產業部門,優良港口對華東地區、長江流域的輻射,以及原有巨大的城市人口基數;良好的文教衛生資源,對周邊也有強大的集聚作用等等。
但不容否認,并不是現實中的“金融中心”地位推動了上海的房價,而很可能是一種愿景。比如,歐美金融市場的主要中介機構—投行,基本上都把中國總部或亞太總部放在香港,而不是上海,為什么?如果用大白話說,就是投行需要拿到“大單”,比如國企上市,而這些決策、批條的發出地顯然是北京。那么,為什么不直接把總部放在北京呢?因為,香港的個稅稅率比內地低得多,而商人都是逐利的“動物”。如果不是稅收原因,投行“大單專家”不會在香港多呆一天。
上海,的確是一座前途無量的城市,但目前而言,它更多的魅力在于給你一種可能,而房價的上漲,也只需要這種可能,并不需要其他多余的東西。
“概念”并不是貶義詞。深圳是中國產業結構最現代化的城市,而且企業質量在國內也難有其匹,這是事實。但深圳樓市狂飆背后,也包含了 “概念”因素,而且不是單一的“概念”,而是一組復合的“概念”的組合。
最初,深圳是“改革前沿”,現在又是“創新之城”。概念不止于“創新”,還包括了“人多地少”、“關內關外”和“自貿區”等。第一個不用說,新聞報道中有太多闡述,比如“單位面積稅收全國第一”、“城區土地開發殆盡”等等,這些都是最好的房價興奮劑。
第二,深圳在設立特區之初,曾有“關內”(往南、靠近香港的中心區)和“關外”(北部、靠近東莞的非中心區)的區別,中間隔有鐵絲網,過關需要看證件?,F在,物理意義上的“關”早已拆除,但“關內”和“關外”的公共服務卻仍有差別。比如,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綠色的士”是不能進入“關內”的,而“紅色的士”又很少去“關外”,這就造成了全國城市中少有的,在同一城市出行卻需要兩種的士“接駁”的奇特現象。這種事實上的“通勤障礙”,客觀上強化了“關內”的房價。
第三個“自貿區概念”自然不用多言,但和上海、廣州不同,深圳的“自貿區概念”是多種“概念”的疊加,深圳自貿區本身不算“郊區”,原本這一帶就匯聚了騰訊、中興等一大批IT企業,有“創新概念”;這里原本就有較好的公共服務,因此有“關內概念”;此外,這些“概念”還必須加上比“自貿區概念”更早的“前海概念”(深港服務業融合),因而形成一堆復合的“概念”。“概念”倍增,房價倍漲。
相對于北上深,廣州樓市最大的特點是什么?
它是這四座城市中,對炒房團最缺乏吸引力的城市。因為,它缺乏以上的這些“現實”、“可能”和“概念”。
按照“炒房地理學”,最適合炒房的城市,一定是中心區最明確的城市,只要買對了地理位置,隨著貨幣不斷“放水”,外加國家對資本外流的嚴格管制,它以人民幣計價的價格就一定會漲。本輪狂飆中,北京(環環向外擴張,市中心層次明確)和深圳(“關內”幾個區,尤其是羅湖、福田和南山就是明顯的市中心)表現突出,上海市中心不如前兩者“緊湊”,但也比廣州“緊湊”一些。
廣州是一個市區相對分散的城市,其舊城區位于荔灣(傳說中的“十三行”所在地)和越秀,比如,“東山大少”和“西關小姐”是對廣州舊時代富家闊少和小姐的特定稱呼。那個年代,同樣以居住地論貴賤。改革開放后,廣州市中心東移,天河區體育中心一代迅速崛起為CBD,隨后,珠江新城再次崛起為新的CBD。
和北上深不同,廣州城市的布局策略一直是以“輻射”和“統領”珠三角為指導思想的,而不是要重點發展某個中心區域。
比如,廣州將位于市中心白云區的機場遷到花都和白云的交界處,這種將華南地區第一航空港北移的戰略,無疑對于擴大廣州城區面積、加快北部城區平衡發展,以及輻射珠三角其他城市起到了積極作用。
在高鐵時代,作為華南最大的高鐵樞紐,廣州南站選址遠離市區的南部番禺,同樣對附近的佛山市區、順德和中山等地起到輻射作用。更重要的是,這將有助于番禺新城區的崛起,番禺新城區將被作為樞紐地帶,連接原有主城區和更南邊的南沙自貿區。
這種城區分散發展的策略,固然會面臨各種不同的評論,但它帶來的正面效果也是明顯的,即客觀上對高房價起到了“稀釋”作用—實際上,這種分散也并非是毫無道理的分散化,而是對城區功能的再次定位和區分規劃。
因此,可以說,在其他“一線城市”和一些二線城市全線上漲的時候,在集中了華南地區最好的教育、醫療等資源的廣州,較低的“地租成本”,反倒是吸引企業入駐、推動創業大潮的“比較優勢”。
在關于硅谷大佬的傳記中,他們的創業地點很多都是車庫,關于這種“車庫文化”,各種教育學、勵志學和心理學的解釋非常多,天花亂墜,但這其實都是把簡單的問題復雜化。選擇車庫,最現實的原因只有一個:自家車庫不要房租,而且可以“亂折騰”,還可以用這個地址注冊公司。換言之,營商成本低,這是對創業公司的重要吸引力之一。
除了房價之外,廣州的普通物價也比其他三座城市要低。其中,房租因素很重要,因為零售業會把房租轉嫁到商品價格中。總之,一座城市的營商成本最重要的基礎是地租。我們這個時代,應該屬于創業者,而不是地租的“收租人”。
如果說北京是一個“現實”,上海是一種“可能”,深圳是一組“概念”,那么,廣州就是一款“應用”(程序),一款創業時代平易近人的超級“應用”(程序)。它的“性能”,就像誕生于這座城市的微信一樣。
微信,全球排名前五的APP應用,所有的中國人—不分職業、年齡、社會排序,財富地位,還是取向……都可以在這款軟件里找到自己的需求。就像廣州,簡潔、包容、接地氣,讓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合適的位置。
實際上,很多人還忽略了一個極為重要的事實,即廣州這座城市從來沒有高房價的“基因”。在“一線城市”中,廣州對樓市的調控一直最“給力”。
上個世紀90年代的亞洲金融危機之后,房地產被一些地方政府當成拉動經濟的“第一推動力”,中國的房地產行業正式進入“黃金時代”,房價節節高,但廣州卻反其道而行之。
2005年的一項統計數據顯示,與1996年相比,近9年的時間內,廣州每平方米商品房價格從6616元的高位上甚至還下降了1000元左右,總體房價在全國35個大中城市中最為平穩。這讓廣州成為一個“異類”。
在全國很多地方樓市調控紛紛陷入“空調”的時候,廣州如何實現了“實調?”其背后原因是,廣州市抓住了“關鍵”,即通過強化對土地供應的管理,在樓市的“供應環節”做好了文章。
比如,廣州連續多年對房地產用地進行清理,收回閑置土地,在土地“供應環節”集中化管理,并成為全國最早建立和完善土地招拍掛制度的城市之一。土地的集中化和市場化供應,無疑壓縮了尋租空間以及地產商“炒地皮”的機會。
更值得一提的是,廣州的舊城改造曾一度不讓房地產商參與,而是政府主導舊城改造,這在全國范圍內非常少見。這種舊改模式,有效地壓縮了舊改土地的供應成本,更限制了房地產利益集團通過舊改套利的空間。
廣州這種“抑制房價,造福于民”的基因一直持續至今。因為,城市的發展成果不應該屬于房地產利益集團,而是應該屬于市民,屬于創業者。在廣州房價“不給力”的同時,在《福布斯》中國大陸最佳商業城市的排名中,廣州卻已經六年五奪第一名。
華夏新供給經濟學研究院院長、財政部財科所原所長賈康日前在接受《廣州日報》采訪時認為,“一線城市”中,廣州房地產市場供需比其他城市更平衡,平穩的房價讓老百姓和政府都受惠。廣州六年五奪《福布斯》最佳商業城市第一名,展現了 “有為而有限”政府的特點,非常值得肯定。
平穩、理性的房價降低了營商、生活成本,無疑對吸引產業投資和優秀人才大有裨益?!板X”和“人”的集聚,這是推進供給側改革,發展新興產業的基礎,廣州這方面的優勢正在凸顯。
除了強大的汽車制造、商貿會展、石油化工等優勢產業之外,這幾年廣州在對新興產業的吸引上可圈可點。廣州在琶洲啟動了互聯網創新集聚區總部,已吸引微信總部、阿里巴巴華南運營總部、唯品會總部等進駐,為廣州成為了互聯網產業的華南重鎮打下了基礎。
至于有觀點認為房價上漲的疲弱是經濟后勁不足,廣州最新的一組發展數據給出了有力的回應:截至2015年,廣州的GDP已經連續27年位列內地城市第3,第三產業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達到70.6%,首度超過了7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