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 輝
(安徽省社會科學院,合肥 23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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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二代”輿情衍變特征及其與社會問題的互構
顧輝
(安徽省社會科學院,合肥23005)
摘要:“X二代”輿情的形成、高漲、轉換、消退與產生這一輿論的社會問題密切聯系。近年來,貧富差距日漸加劇,底層青年向上流動受阻,社會階層固化問題日益突出,少數“富二代”“官二代”的惡劣行徑放大了人們對這些群體的負面評價,致使“X二代”的輿論爆發。隨著這些社會問題的緩解、網絡媒體的管控以及嚴肅媒體的引導,對“X二代”的討論日漸理性。“X二代”輿論的衍變呈現了輿論與社會問題相互構建、彼此消長的過程。
關鍵詞:“X二代”;輿情衍變;利益訴求;階層結構
經過30多年的改革開放,中國社會的階層結構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市場經濟地位的確立,市場機制的擴張和滲透逐漸改變了中國社會資源配置的格局并深刻地影響了社會分層結構。近年來,隨著改革開放的繼續深化,社會資源的配置方式和配置結構逐漸出現了封閉的趨勢。雖然市場化、快速城市化與工業化或后工業化過程,曾經一度為各個社會階層的生存和發展創造了機遇,但中國社會分層和社會流動的模式日益凸顯了家庭背景的重要性,社會階層尤其是優勢社會階層的封閉性增加,人力資本和教育在獲得社會地位中的作用有所淡化并影響了青年一代通過個人奮斗實現理想的“中國夢”。這在社會流動領域,主要表現為社會階層間的流動困難,代際流動繼承性增強,社會階層的垂直流動減少,個人社會地位獲得受到了家庭背景的決定性影響,整個社會結構出現了日益固化的趨勢。近年來網絡等媒體頻繁出現的“富二代”“官二代”“貧二代”“農二代”“壟二代”等熱詞,反映出我國社會階層代際傳承性問題突出,社會階層固化問題受到了普遍的關注。
一、“X二代”的輿論梳理以及衍變特征
大約從2007年開始,輿論對社會階層固化的關注越來越多,圍繞階層固化的熱點話題不斷涌現。從《我奮斗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的網絡貼吧,到隨之出現“富二代”“官二代”等網絡詞匯,以及“屌絲”“蟻族”等網絡自嘲語,再到近幾年黨媒高調加入討論相關話題,如《人民日報》圍繞著“農村孩子為何不愿跳‘龍門’”“寒門焉能出貴子”等話題,不斷拋出重磅報道,揭示當前社會階層的固化狀況,揭露出社會底層群體對社會進步的失望和失落。總結而言,輿論關于社會階層固化話題的熱烈討論經歷了3個階段。
第一階段:輿論萌芽及情緒化階段
第一階段是2007年前后至2009年前后圍繞著“富二代”和“官二代”犯罪展開對“二代”現象的熱烈討論。“富二代”話語最早出現在2004年9月27日《中國新聞周刊》的“富人二代”專題報道中。“富二代”話語從這一主流媒體上生發出來,并首先集中地被民營經濟發達的長三角和珠三角區域媒體所采用。最初幾年里,“富二代”相關議題的報道展示出媒體對中國民營經濟順利交接班的良好期待和部分質疑,加入討論的多是專家、企業家和其他業內人士,社會公眾的參與度并不高;中性評價居多,負面評價多針對其接班能力和其他綜合素養,涉及群體道德和背后特權的很少。
2009年5月,年僅20歲的胡斌駕駛改裝的紅色三菱跑車在杭州繁華的街頭將正在穿過斑馬線的26歲青年譚卓當場撞死。肇事司機朋友在事故現場叼著煙,互相勾肩搭背,表情輕松而漠然,這些舉動激起了杭州市民和網民的憤怒,也將這次事件推向了輿論漩渦。期間關于車速“70碼”的種種質疑,飆車案肇事者及其同伴家庭背景的猜測,將“富二代”打造為“為富不仁”的典型負面形象,并由此將“富二代”的報道和討論引向了以負面為主的輿論氛圍。
2009年8月份,流傳在各大論壇的熱帖《河南固始縣公選鄉長黑幕:多半官員子弟》很快引起了《南方都市報》《新快報》等媒體的報道,由此引發了人們對干部任用的普遍質疑,“官二代”的網絡話語也成為人們質疑權力沾染私有屬性成為家族傳承的宣泄工具。2010年10月河北大學校區內開車撞倒兩名女生并叫囂“我爸是李剛”的事情迅速成為網友和媒體熱議的焦點,“我爸是李剛”也迅速成為網絡的流行語。2010年10月,西安音樂學院藥家鑫駕駛小轎車撞倒并殘忍殺害騎車女事件在網絡上迅速傳播并引起公眾憤怒。“我爸是李剛”和“藥家鑫”事件把“官二代”塑造成為了沖擊道德和人性底線的“民間惡魔”。此后,2011年“李雙江之子撞車打人”事件,2012年合肥“官二代求愛不成,毀容17歲女孩”事件將“官二代”系列事件帶來的負面效應無限延續和放大,造成巨大的社會負面情緒。隨著“貧二代”“屌絲”“蟻族”“拼爹”等話語的相繼出現,“二代”不再只是特定群體的符號,而成為媒體話語中標志著特權泛濫、階層固化和社會焦慮的宏觀語匯,承載了媒體對諸多轉型期社會問題的叩問和反思[1]。
“窮二代”是幾乎與“富二代”同時出現的新詞匯,作為網絡詞匯,“窮二代”與“富二代”一樣,反映出人們對貧富世襲的社會認知,與“富二代”有所不同,“窮二代”被賦予更過的悲情色彩并因此獲得了更多的同情。與“窮二代”相似的詞匯,還包括“貧二代”“農二代”等,網絡上出現一些群體自嘲的稱謂如“屌絲”“蟻族”等,也被認為是“窮二代”的典型群體。“窮二代”較為廣泛地引起關注是2009年8月20日著名媒體人石述思在他的博文中貼出《“貧二代”的標準》一文,該文被網友廣泛轉載。2010年8月30日《文匯報》刊發趙征南、黃凝、袁祺的文章《“窮二代”稱不愿生育“窮三代”》,引發《南方日報》等媒體就相關主題報道,新華網、搜狐網等門戶網站也紛紛轉載,引起了不小的共鳴[2]。2011年3月31日《人民日報》發表崔鵬、靳博的長篇報道《窮二代:別讓我輸在起跑線》將“窮二代”的輿論推向高潮。2009年,廉思出版了對大學畢業生聚居村的實地調查研究《蟻族》,“蟻族”這個新的詞匯迅速獲得這一群體的認同并在媒體上被廣為應用,并被認為是“窮二代”的代表群體之一。此外,“屌絲”一詞從2012年開始逐漸在網絡上流行起來。與“窮二代”相契合的是,“屌絲”大多出身貧寒,沒有更多的背景,他們也是構成“窮二代”最主要的群體之一。
可見,第一階段的輿論主要是由極少數“富二代”和“官二代”的行為引發的人們對這一特殊群體的道德拷問,并由此引申到人們對社會流動機會較少的焦慮與階層繼承性增強的質疑。這一時期的輿論具有較強的情緒性,而媒體普遍缺乏正確的引導。
第二階段:嚴肅媒體的加入與輿論引導的深化
從2010年開始,伴隨著輿論對“二代”現象的種種拷問,嚴肅媒體和學術界開始關注由“二代”引發的對當前社會階層結構固化的討論。2010年5月17日《新華每日電訊》發表易艷剛評論員的文章《分配正義與階層固化》,通過兩個案例的梳理質疑當前的分配正義。2010年9月16日《人民日報》發表了白天亮、曲哲涵的文章《社會底層人群向上流動面臨困難》,提出家庭背景對個人職業地位的影響變得越來越重要,社會底層向上的社會流動越來越困難,社會階層出現了固化的趨勢。緊接著,《廣州日報》、新華社、《南風窗》《中國經營報》等媒體通過不同視角的報道和解讀,表達了對社會階層固化阻礙公平合理社會流動與社會和諧的憂慮。
社會階層固化議題在媒體上廣泛傳播后很快得到了學者的回應。2011年4月17日,上海大學顧俊教授在《文匯報》撰文《階層固化:中國社會面臨的現實挑戰》,直指當前社會階層固化現象。6月27日,中央黨校蔡志強在《學習時報》發表文章《社會階層固化的成因與對策》,對社會階層固化現象提出了更深入的思考[3]。上海社科院李煜指出,近些年關于“寒門焉能出貴子”的討論也反映出當前的教育體制,甚至近年一些教育改革的具體措施和政策,更有利于社會中上層將家庭背景優勢傳遞到下一代。因此,作者特別強調需要把教育公平放到改革的首要位置[4]。《時事報告》2011年第11期以《防止“階層固化”,促進社會流動》為題發表了中央黨校辛明教授、新華社原高級記者楊繼繩、清華大學劉精明教授,以及對外經貿大學廉思副教授的專家訪談。在訪談中,專家們就目前中國社會階層固化的態勢以及如何防止社會階層固化進行了深思和探討[5]。2013年5月26日《人民日報》再次發文《窮人子女難以向上流動,社會階層日益固化》,聚焦社會階層固化,把社會階層固化討論推向輿論高峰[6]。
第三階段:學術介入與討論的理性化
進入2012年以來,學術界關于“二代”的研究漸成氣候,關于階層固化的討論出現了學界和媒體的互動,相關的研究逐漸客觀和理性化。2013年清華大學保送生暨自主招生冬令營上海地區招生面試中出現“如何看待當前社會上‘富二代’‘官二代’現象”的題目。與此同時,公務員考試中關于“富二代”“官二代”的題目也屢見不鮮。說明“二代”問題得到了廣泛關注并進入了理性討論的階段。由此,“二代”的輿論進入了第三階段。
從中國期刊網全文數據庫關于“二代”研究文獻的梳理看(表1),從2009年開始,關于“富二代”“官二代”以及“窮二代”的研究開始出現井噴,研究數量大幅增長。在這些研究中,學術性研究占據約2/3篇幅,其中碩士博士學位論文占據1/10至1/5篇幅;重要報紙文獻占據約1/3。至2012年,關于“二代”的文獻數量開始出現了下降,但下降幅度不大。關于階層固化的研究有所不同,從2008年以來一直呈現增長趨勢,到2014年增長到696篇。“二代”研究和“階層固化”盡管研究對象不同,但反映的主題卻是一致的,都聚焦于當前的社會階層結構變遷。從研究層次上看,兩方面的研究有所不同:“二代”研究更傾向于表征研究,集中于特定的、敏感的社會階層或群體;社會階層固化研究是對“二代”研究的深化,具有更強的學術性。文獻研究數量的變化表明,對于當前社會階層結構變遷的研究開始從關注于表象的研究逐漸進入深入的學術探索與反思階段。

表1 中國期刊網全文數據庫(中國知網)
2012年之后,對“富二代”的報告和研究漸趨理性,聚焦于“富二代”宏觀分析議題開始增多并成為總體數量最大的議題。媒體不再只是將“富二代”視為經濟話題,而是層層深入地對“富二代”現象背后的政治、社會、文化因素進行了全面探討。包括司法公正、階層流動、制度設計、社會誠信等,同時還對輿論中存在的標簽化、非理性等問題進行了分析和反思。在一些報道對“富二代”生活與品行質疑的同時,也有部分報道肯定了他們中一些人低調、勤懇、務實的優秀品行。
自2008 年以來,由浙江嘉興“富二代”陳豪發起的旨在“匯聚社會精英,接力中國經濟”的“接力中國”協會通過各種形式促使媒體反思“富二代”標簽現象。他們接受個人專訪;在主流媒體上發布 “創二代”口號,倡議更名;與上海市團委共同調研,發布首份“富二代”調查報告;舉行各種經濟論壇和公益活動,展示“青年領袖”的經濟、社會貢獻等。2014年5月22日,新華網浙江頻道報道了浙江省金華東陽市“富二代”呂劍把自己的婚宴辦成了慈善晚宴的事跡,呂劍不僅自己出資380萬元從事慈善事業,還將63名貧困孩子的資料發給來喝喜酒的親朋請大家結對幫扶。鳳凰網、新浪網以及搜狐網等多家網絡媒體都對此進行了轉載報道。盡管輿論的反響并不熱烈,但是與“富二代”負面新聞的報道逐漸減少相比,這種相對正面的報道更顯出輿論對“富二代”討論回歸常態和客觀的心理。作為對“富二代”媒體形象的回應,浙江傳媒學院方建移、金慧在《“富二代”媒體形象的呈現與思考》中指出要客觀理性看待“富二代”現象。作者認為主流大眾媒體對于“富二代”的報道,在報道體裁方面,注重新聞報道;在報道基調上,負面新聞超過半數,且存在“標題黨”現象;在報道內容方面,炫富、緋聞、違法事件居多;在報道主體特征方面,多為高學歷低年齡的男性。同時作者指出,作為大眾媒體,其所構建的擬態環境對公眾對于“富二代”群體形象負面認知的形成具有重要影響[7]。媒體由于受到消費浪潮的影響,樂于通過塑造“富二代”紈绔子弟的形象來迎合受眾、吸引眼球,制造了大量有明顯傾向性的報道,但是也有許多新聞工作者對這種片面化的報道方式進行了反思。
經歷了從2006年前后至2012年“官二代”負面新聞的集體亮相,“官二代”形象一邊倒的現象引起了一些媒體和學者的理性思考。如2012年3月20日,楊振華在《金華晚報》發表《“標簽”泛濫,易“被誤傷”》,痛陳“官二代”標簽化損害了這一群體的形象[8]。張潔借用傳播建構主義關于社會群體形象建構中兩種常用工具“污名化”和“道德恐慌”來分析“富二代”和“官二代”的媒體形象建構。2013年3月2日,《人民日報》刊文《中央機關新錄公務員87.1%來自非公務員家庭》[9];2014年10月16日,《法治日報》報道《中央國家機關新錄用公務員九成來自普通家庭》,指出據2010年至2012年中央機關招考錄用情況統計,在中央國家機關新錄用的公務員中,60%是來自工人、農民家庭[10]。
在媒體回歸理性的語境下,學者開始反思當前“二代”負面形象產生的社會根源。張潔指出,“二代”這一特定媒介話語的建構與變遷,植根于中國轉型社會的大局中,是一個復雜而深刻的過程。它既與媒體從業者的新聞生產過程相關,也是社會現實宏觀變化的反映;既是當下不同社會主體利益訴求博弈的結果,又是歷史原型和集體記憶的跨時空回響。圍繞 “二代”的理性傳播,有賴于開明且尊重民意的政府,負責任且敬畏事實的媒體,追求正義且自我節制的公眾,有理想且管理良好的社會組織,具有精英素質且尊重常識的專業人士[1]。同時,“二代”群體也應該積極樹立正面形象,勇于對不實報道進行駁斥,以坦誠的形象與公眾進行交流。
二、“X二代”輿情的衍變規律及其與社會問題的互構
一般來說,所謂輿情,是指在一定的社會空間內,圍繞輿情因變事項的發生、發展和變化,作為主體的民眾對作為客體的執政者及其所持有的政治取向產生和持有的社會政治態度[11]。互聯網時代,輿情借助網絡傳播速度更快、范圍更廣、成本更低。如同任何事物都有一個發展變化的過程一樣,由于引發輿情的社會問題或事件本身及其變化發展,以及大眾情緒等因素的影響,輿情在與現實產生互動的過程中,會以不同的方式經歷一個發生發展過程。姜勝洪認為,輿情的發展一般經歷形成、持續高漲、波動變化和淡化或消退的過程。“X二代”輿情是大眾對客觀社會問題的情緒反應,它的演變規律也同樣經歷了這些過程。
(一)“X二代”輿情衍變體現了輿情的衍變規律
從“X二代”輿情產生的背景看,它是人們對當前社會階層固化問題的情緒反應,其中網絡媒體關于“X二代”的傳播起到了催化作用。喻國明認為,一個事件能引起網民的高度關注,聚集網絡輿情焦點,主要是該事件刺激了網民乃至社會公眾“最緊繃的那根神經”[12]。在“X二代”輿論發生時期,“富二代”胡斌的飆車撞人事件成為這一輿情發生的導火索,它顛覆了人們對公平和人道的底線,刺激了人們的憤怒情緒,也引發了廣大中產階級以及底層群體對自身安全和地位的擔憂。在網絡時代,涉及到社會不公和階層對立的社會問題,都可以刺激人們對“富二代”“官二代”的憤恨,并將這種情緒以輿論的形式體現在互聯網時代的網絡和現實話語空間。梳理一下,有以下問題容易激發民眾情緒:一是社會分配不合理、貧富分化。公眾對利益格局的調整和初次分配不合理問題的不適感不斷增強,不滿情緒日益積累。二是政府官員違法亂紀行為。近年來,政府的公信力在民眾心中的負面評價有加劇的趨勢。三是政法系統、城管隊以及央企的一些極端行為引起了民眾的種種不滿等。這些社會問題通過輿論反應,集中體現了人們對社會不公的憤恨情緒。
輿情形成后,由于大眾的情緒、意見等不斷高漲,使熱點受關注的程度越來越高,影響越來越大,進而吸引更多人關注熱點。這種高漲的態勢根據熱點問題受關注的程度,有的持續時間較短,有的則較長。繼“富二代”和“官二代”事件首次爆發后,2008—2009年,全國各地又有許多類似事件被媒體和網絡不斷地爆料。同時,媒體和人們的視野除了聚焦于“富二代”“官二代”的違法行為外,其私生活也成為人們關注的興趣點。“富二代”騙女大學生、“富二代”相親、“富二代”豪華婚禮,炫富、糜爛的私生活等通過媒體的不斷發酵,強化了人們對這一群體的刻板印象。與“富二代”類似,“官二代”的個別行徑也被媒體的不斷炒作而一再強化人們對這一群體的負面印象,“官二代”飆車、打人、吸毒、玩女大學生等新聞不斷涌現。從這些事件集中被媒體和網絡挖掘出來看,“X二代”的輿論到了一個高漲時期。
輿情的發展過程并非總是直線式的上升或下降,尤其是網絡輿情會隨著公共事件的變化和發展以及社會問題的消解變化不斷改變和修正,相同或相異的輿情在不斷合并和分化,處于一種微小的漲落之中。在“富二代”“官二代”流行的同時,作為底層群體,尤其是他們中的青年人對自身地位的憂慮和對現實的無奈,于是“窮二代”“農二代”等熱詞也不斷出現在網絡上。這些詞的出現使人們開始從階層流動和社會固化的角度思考這一問題的深層原因。由于人們同情弱勢的心理,弱勢群體“二代”從一出現就被賦予了悲情色彩,體現了人們對當前社會階層固化造成的下層群體向上流動困難的不滿情緒。隨著2010年左右官方媒體如《人民日報》、新華社等加入對階層固化問題的討論,人們開始對“二代”問題進行深度思考。
在輿論經過長時間的討論和發酵之后,隨著情勢的發展以及新的熱點議題的出現,網民的情緒會逐漸朝著理性化方向發展,輿論進入了消退期。“X二代”從出現到目前已經近10年,2012年之后,“二代”的輿論開始轉向,這一方面是嚴肅媒體的加入討論和引導,同時也與社會問題的形勢發生了變化有密切關系。同時,與先期輿論場主要發生在網絡空間不同,這一時期的“二代”輿論更多地轉移到官方媒體,如黨報、雜志等,這些媒體的受眾范圍小,但是這些受眾的文化水平相對較高,對“二代”現象的認識更趨于理性。從“二代”輿情的發生發展來看,盡管進入了消退期,但作為一種社會現象,它仍有很強的生命力。從根本上講,“二代”反映的社會學問題,古今中外都存在,如改革開放之前的“階級斗爭”“又紅又專”“老子英雄兒好漢”等話語,以及西方社會的資本大家族等都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社會學研究中的代際繼承問題。
(二)“X二代”輿情衍變與社會問題的互構
輿情的衍變是在客觀事件(事實)基礎上發生發展的。喻國明視輿論為社會心理內容的外化集合化的表征,而外化集合化所需要賦予輿論可感知的符號形態及意見表達、相互作用的具體環境稱之為輿論場,只有有了輿論場的具體環境,輿論的形成才能依托輿論主體的意見表達和態度成為可能[13]。陳力丹認為,輿論形成的影響因素及其過程一般表現為社會的變動、較大事件的發生,刺激意見的出現,意見在社會群體的互動中趨同,權力組織及其領導人、大眾傳播媒介促成所希望的輿論,文化和道德傳統對輿論形成的制約[14]。“二代”輿情的中介性事項主要是與“二代”具體行為相關的極端事件,其背后反映的社會問題則是這一輿情產生變化、轉換、高漲以及消退的輿論場環境。因此,當前與階層流動相關的社會問題是“二代”輿情衍變的基礎,而輿論場僅是這些社會問題的具體表現,“X二代”輿情集中體現了這些社會問題的發展變化。
輿論的形成與輿論場環境之間存在一種反饋導向機制,當輿論話題不斷刺激輿論的高漲時,輿論對場內外環境形成一種壓力,迫使輿論話題事項的客體——往往是輿論事項的直接關系人——改變行動策略,并導向于輿論引導的行為方向,有助于社會普遍認同的價值觀念的形成和傳播。尤其是當輿論場以社會矛盾為背景時,輿論的矛頭指向往往是社會管理者,在媒介傳播的壓力下,輿論表現出的社會情緒容易被突發事項激化,從而突破管理者的控制范圍[15]。可見,輿論的形成過程與社會問題的形成過程是此消彼長的,社會問題的傳播和激化是形成輿論的基礎,輿論的傳播和擴散形成的反饋機制使社會問題顯性化,有利于社會管理者采取措施緩解社會矛盾(圖1)。

圖1 社會問題與輿論互構圖
“X二代”輿情形成的2007—2009年這一時期,是我國與階層矛盾相關的問題集中爆發的時期。一是經過改革開放20多年的發展,貧富分化日益嚴重,在這一時期達到了高峰。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反映貧富分化的基尼系數在2008年達到近年來最高水平,為0.491,遠超過0.4的貧富差距國際警戒線。從2009年開始,基尼系數略有下降,但仍維持在較高水平。二是與民眾生活息息相關的住房、教育、醫療成為最突出的三大社會問題,被稱為“新三座大山”,尤其是住房價格一再飆升,政府的調控一度成為“空調”,引起了人們的不滿。社會問題引發的大眾情緒,通過中介性事項反映在輿論上,極易爆發輿論事件,而“富二代”體現的為富不仁、“官二代”體現的為官不正恰好與輿論情緒共振,于是引發了“X二代”輿情的爆炸式涌現。
這一時期輿論的高漲與網絡媒體和自媒體的出現形成了疊加效應。在自媒體環境中,話題的傳播速度之快、影響之廣泛遠遠超過了傳統媒體。以杭州飆車事件為例,事發當晚即有目擊者將事件經過和照片傳至網絡論壇,迅速引起網友關注,很快網友們展開了規模龐大的人肉搜索并劍指肇事“富二代”,將“富二代”推向了輿論的風口浪尖。隨著社會階層結構的分化,自媒體使輿論傳播的階層化趨勢更為嚴重,現實社會的對立也就延伸到自媒體空間里[16],從而加劇了貧富分化的媒介傳播效應。
進入2012年之后,隨著與階層矛盾相關的社會問題的緩解,“X二代”輿情開始從穩定期進入了消解期。新一屆中央領導集體履新之后,將維護社會公平正義提升到前所未有的戰略高度。當前,全面深化改革正在釋放著“制度紅利”,對促進社會結構合理化而言,戶籍制度改革有利于農民階層向工人階層、個體工商戶階層的流動,有利于農民工階層過渡為城市中間階層。當前,中央和地方正抓緊推出教育、就業、醫療、養老、住房保障等方面的配套政策,合理分擔改革成本,合理劃分財權和事權,確保進城群體享受平等的國民待遇。中央重拳反腐初步斬斷了權力與利益之間的輸送鏈條等等,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社會問題的集中爆發。與此同時,黨的十八大以來,國家在網絡治理、網絡空間建設和網絡安全方面出臺了大量的政策,有效促進了網絡輿論生態的良性發展,網絡生態環境得到了優化,網民普遍肯定黨的十八大以來網絡環境的積極變化。據零點公司的調查,80%以上的網民認為網絡充滿正能量、網絡秩序變得更好、網絡輿論環境得到改善;網民普遍認為網絡有害信息和侵權行為有所減少;90%以上的網民表示支持政府發起的各項網絡治理行動;90.6%的網民對我國網絡的健康規范發展充滿信心[17]。關于“X二代”的網絡輿論發生了轉向,正面報道和理性分析成為輿論的主流。從2012年開始,“X二代”引發的社會話題逐漸趨于緩和,圍繞階層固化的討論也逐漸理性化。
可見,“X二代”輿情的發生發展以及消退體現了階層矛盾問題的衍變規律,輿情是社會問題的表現形式和大眾情緒的表達出口,而深層的社會問題則是推動輿情變化的根本原因。但是,輿情的發生發展對于推動社會問題的解決同樣有著重要意義。新一屆領導集體重視公平正義,推動全面深化改革,正是對不斷高漲的輿情回應做出的正確決策,而正是這些政策措施的貫徹實施緩解了社會矛盾,推動了“X二代”輿情的消解以及討論的理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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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佑法)
Feature About Public Opinion Evolution On “X Generation” and Its’ Mutual Construction of Social Problems
GU Hui
(Anhu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Hefei 230051, China)
Abstract:The forming, rise, decline and conversion of public opinion on “X generation” closely related in the social problems which generated. In recent years, the growing gap between rich and poor exacerbated, and youth underlying upward mobility is hampered, and social class closure issues became increasingly prominent, and bad behavior of few “rich second generation ” and “official second generation” enlarged people’s negative assessment of these groups, which resulted in the outbreak of public opinion on “X generation”. As mitigation of these social problems, management and control of online media, and the guide by serious media, the discussion on“X generation” became rational. Evolution of public opinion on “X generation” presents the process of mutual construction, mutual growth and decline about public opinion and social issues.
Key words:“X generation”; evolution of public opinion; interest demand; class structure
文章編號:1674-8425(2016)04-0103-07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674-8425(s).2016.04.016
作者簡介:顧輝(1979—),男,安徽蚌埠人,副研究員,社會學博士,研究方向:社會分層與流動、性別。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社會流動視角下的‘X二代’研究”(13CSH021);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不同社會群體利益訴求和思想狀況調查研究”(14ZDA059)
收稿日期:2015-07-30
引用格式:顧輝.“X二代”輿情衍變特征及其與社會問題的互構[J].重慶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2016(4):103-109.
Citation format:GU Hui.Feature About Public Opinion Evolution On “X Generation” and Its’ Mutual Construction of Social Problems[J].Journal of Chongqi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2016(4):103-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