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人

楊晉剛

序幕

晴空萬里。鏡頭沿著美麗的珠江緩緩搖上，最后定格在一處砌有小碼頭的河灘上。

江上波濤洶涌，江水吻得河灘上現出一道道蜿蜒的沙紋。

河灘上，一位臉上布滿皺紋、掛滿淚珠、滿頭白發、年約60來歲的老年婦女正面對珠江點燃蠟燭，焚燒紙錢，哭泣著口中喃喃自語。

在老年婦女旁邊跪著一個年輕少婦，她們身后是一條通往村莊的筆直大道。

大路上，一個年約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男子急匆匆地向河灘跑來，他跑到倆婦女身邊，大聲說道：“媽，大哥水性那么好，我相信他是不會被淹死的！”

老年婦女聽了，越發哭得傷心。年輕婦女也“哇”一聲大哭起來。

青年男子扶起老年婦女。

一陣風吹來，將蠟燭吹滅，卷起煙灰拋向空中。

江面上，各色大小船只穿梭往來，汽笛聲不斷。

青年：“媽，嫂子，我們回家吧！”

老大媽再次點燃蠟燭，悲愴地呼喚道：“龍兒，你在天有靈，跟媽回家吧！”

紙錢灰漫天飛舞。

在低沉的音樂聲和浪濤沖擊沙灘發出的怪聲中，推出片名：隱形人。

1.村莊傍晚

村莊炊煙四起。

傳來汽車喇叭聲，一輛公共汽車沿著珠江邊的林蔭路向村莊駛來，在村口的小賣部旁邊停下。車門打開，從車上走下一位穿著船員衣服、年約三十五六歲、手里提著一些鼓鼓囊囊的膠紙袋和衣物的男子，他熱情地向小賣部的人打著招呼，向村街走去。

男子走進村街，村街上空無一人。

從拐角處騎著摩托車正要出村的來福在男子身邊嘎然剎車：“大龍哥，回來啦？”

大龍：“嗯。你小子發財啦，如今跑哪方生意？”

來福擠擠眼：“這個嘛，東南西北路路通，暫時保密……哎，哪個比得了你們捧鐵飯碗的?。∨?，二龍都買拖拉機啦！剛開回來?！闭f完，猛一加油，摩托車像箭一樣射了出去。

大龍望著來福遠去的背影：“保什么密呀，怕巴結你？說不定哪天還要得著我呢！”

大龍在村街上走著，不時有人從門里探出頭來和他打招呼。

2.大龍家門前傍晚

二龍嘴里吹著口哨，正興高采烈地擦拭剛買回的拖拉機，猛抬頭看見大龍在審視拖拉機，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之情：“嘿，是貸款買的。哥，你回來也不打聲招呼?！苯又吲d地朝屋內喊，“嫂子，哥回來啦！”

大龍的妻子阿嬌和女兒春兒聞聲從屋內出來。

春兒歡快地跑過來，大龍蹲下身，她一下摟住大龍的脖子：“爸爸回來嘍！”

大龍撫摸著春兒的頭：“春兒乖乖，聽話嗎？”

春兒：“春兒乖，蠻聽話?！?/p>

阿嬌嗔怪地：“不是說過年才回來嗎？”

大龍：“臨時決定的。哎，媽又病啦？”

阿嬌：“唉，時不時又發作，看了醫生也不見好?！?/p>

大龍放下春兒，三兩步急急跨進屋內。

3.大龍家傍晚

大龍進來，一下撲到母親床前，心疼地：“媽，您吃藥了么？”

大龍媽有氣無力地：“老毛病啦！”

大龍把膠紙袋放桌上：“媽，我給您買了好多藥回來?！?/p>

大龍媽歉疚地：“我這老不死的，害得你們欠下那么多債，十幾萬哪！什么時候才還得清啊？真拖累你們了！”

大龍：“媽，快莫這么講。兒子養母親，天經地義嘛！欠的債我會想辦法還清的。”

這時，阿嬌帶著春兒進屋來。

大龍把帶回的衣物交給阿嬌：“這些衣服還蠻新，都沒穿過。你拿給二弟，看他要不要?！彼钋榈赝拮?，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這次我要到很遠的地方去，以后可能很少回家，照顧媽就全靠你和二弟了?！?/p>

阿嬌不解地：“放心吧，日子長著呢！你又不是不回來了。”

大龍把膠紙袋的食品拿出來，摟著春兒：“春兒，以后要乖，要聽話，?。　币淮疁I珠滾落下來。

春兒：“爸，你莫哭，春兒一定乖！”

阿嬌：“你看你，好像永別了似的。你以后多回幾次就行了?！?/p>

突然，大龍轉過身，“撲通”一聲，雙膝跪在母親床前，失聲痛哭：“媽，兒子不孝，以后不能常回來看您了，您要多保重??！”

大龍媽吃力地欠起身：“你有你的工作，媽不怪你。起來吧！”

大龍：“您一定答應我，要保重！”

大龍媽：“有阿嬌照顧我，你放心！”

大龍：“您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

大龍媽：“好好好，我答應你，一定保重?！?/p>

大龍站起身，擦一把眼淚：“我還得回去趕船?！闭f完，頭也不回地沖出屋門。

阿嬌被大龍突如其來的舉動弄懵了，直喊：“你回家來再怎么也要吃了飯再走??！”

大龍：“公司還在等我呢！”

4.大龍家門前傍晚

二龍驚奇地看著大龍：“哥，怎么剛一回來就又走啊！”

大龍停住腳步：“二龍，開車注意安全啊！以后媽就全靠你和你嫂子照顧了?！?/p>

二龍不解地望著大龍：“哥，你放心，我會的?！?/p>

大龍大步流星地朝村街走去。

二龍茫然地望著大龍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心中不禁一顫。

5.珠江夜

風雨交加中，一艘貨輪逆流而上。

河兩岸的燈光忽明忽暗，像無數雙狼的眼睛在窺視著暗夜。

風越來越大，發出一陣陣呼嘯聲，輪機怒吼著，輪船在江面上奮力爬行。

輪船甲板上，有幾個船員冒著風雨往船艙內搬東西。

風雨開玩笑似地小了一會兒后，猛地一陣大風刮來，只聽“撲通”一聲，像有什么東西掉入了江中。

有人喊：“不好了，有人掉江里了！”

眾人：“哪個掉江里啦？”

一船員：“好像是大龍?！?/p>

眾人高喊：“大龍！大龍！”

漆黑的夜，只聽見風聲、雨聲、輪機的怒吼聲和浪濤聲。

6.珠江邊日

船員們在搜救打撈，一無所獲。

船舶公司的船只在搜救打撈，一無所獲。

字幕：三個月后，船舶公司宣布大龍已死亡。

7.大龍家日

大龍媽抱著病體正洗刷炊具，生火做飯，春兒饒有興致地在地上擺弄玩具。

一個干部模樣的人探頭進來：“這是大龍家嗎？”

大龍媽：“是呀，找大龍什么事？”

干部模樣的人進得屋來，把一個尼龍包放在桌邊：“大媽，我是船舶公司的。”

大龍媽熱情地：“那好哇，請坐吧，我給您沏茶。”

干部模樣的人：“大媽，您甭客氣……我今天是來……”欲言又止。

大龍媽預感到了什么：“龍兒出什么事了？”

干部模樣的人心情沉痛地：“大媽，大龍很不幸……您要挺住啊！”

大龍媽急切地：“同志，快講，龍兒到底出什么事啦？”

干部模樣的人：“大龍同志他……已因公……不在了……”打開尼龍包，“這是他的遺物。”又從提包內拿出一包東西，“這是船舶公司給您的18萬元撫恤金，請您收下。”

“咣當”一聲，茶杯掉地上摔得粉碎。大龍媽如五雷轟頂，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站立不穩，就要昏倒下去。

干部模樣的人慌忙扶住她，讓她躺到一張睡椅上：“大媽，您一定要挺住??！”

8.大龍家屋后日

阿嬌把一棵偌大的芭蕉砍下來。

春兒急忙跑來，喊道：“媽，奶奶暈倒了！”

阿嬌：“剛才都好好的，怎么回事?。俊?/p>

春兒：“爸爸公司來人了，說……”

阿嬌：“說什么了？”

春兒說不出來了

阿嬌連忙向屋內跑去。

9.大龍家里屋夜

大龍媽躺床上，頭上敷了塊濕毛巾，不斷地喊著，說著胡話：“龍兒，你回來呀！”

頭插白花，臂纏黑紗布的阿嬌跪在床邊，滿臉淚痕。

二龍端著一碗湯進屋來，安慰道：“嫂子，你還是吃點吧……我相信，大哥水性那么好，他是不會被淹死的。”

10.列車上日

旅客列車像一條游龍，吼叫著鉆進了山腹下面的隧道。

由于是在隧道里行車，鐵軌與車輪的撞擊聲發出共鳴，巨響聲聲，震耳欲聾。

火車駛出隧道，車廂里頓時明亮起來。

大龍疲憊地坐在窗邊，帽沿拉得很低，臉貼在窗玻璃上。

11.粵北某火車站日

大龍兩手空空，隨人流走出站口。

車站廣場上，人聲鼎沸。攤販的叫賣聲、熟人的招呼聲、喊叫聲、汽車的喇叭聲交織在一起。

廣場的一個角落圍了一大圈人，不時發出一陣陣驚呼聲。大龍好奇地走過去，伸長脖頸往里看，原來圈里正在賭大小。

又一陣驚呼聲。

大龍奮力擠進人群，看了一會兒，禁不住掏錢下起注來。

一陣驚呼聲，大龍的錢被棍子扒去。

大龍頹喪的臉。

又一陣驚呼聲，大龍的錢又被棍子扒去。

大龍的手在衣兜里摸索著，掏出來的只是一點零錢了。他無可奈何地站起身，擠出人群。

12.城市街道傍晚

華燈初上，各種車輛在行駛，燈光閃耀。

大龍垂頭喪氣地倚在廣場邊一根水泥電桿旁，不時望一下街道兩邊川流不息的人們。

忽然，一只手伸過來，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喂，兄弟！是找工做的嗎？”

大龍一驚，警惕地回頭一看，拍他肩膀的人是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手里拿著一塊“招工”的牌子。

中年男子沖大龍詭秘地一笑：“包吃包住，輕輕松松，每月兩千塊，這工想不想做？”

大龍正愁無處可去，驚喜地：“真的？”

中年男子語氣肯定：“都快新世紀了，我騙你一個大男人干嘛？”

大龍竊喜中帶著幾分遺憾：“那……我什么都沒帶啊！”

中年男子不屑而又不失大方地：“什么都不用帶，老板全包！跟我走吧?！?/p>

大龍：“好，我干！”

中年男子陰笑著，揚了揚手，一輛早已在街邊等候的黑色無牌照小車開了過來。

二人鉆進黑色小車，小車駛進了黑暗之中。

13.郊外夜

黑色小車駛過一段泥濘的路，突然在一個掛著“大興磚廠”小牌子、土里土氣的廠門口停了下來。

中年男子不露聲色地下了車：“到了，下車吧?！?/p>

大龍下了車，看了看破敗的廠門，不禁有點猶豫起來。

中年男子像發覺了什么，趕緊賠著笑臉：“廠門是小了點，里面可寬敞氣派呢！”

大龍心里忐忑不安地尾隨中年男子走進廠門。

“咣當”一聲，大門被兩個彪形大漢關嚴了。

14.磚廠院內夜

中年男子帶著大龍在一個工棚前停下，工棚門口站著兩個五大三粗的男子，活像廟里的金剛。

中年男子：“不要怕哦，我們這里24小時都有人值班守衛！”說著走進工棚，“進來吧！”

大龍走進工棚，忽然一陣汗臭氣和霉味迎面襲來，使他一陣惡心，不由皺緊了眉頭。

工棚內有人竊竊私語：“又來了一個送死鬼！”

“哪個敢講話！想死了不是？”門口的男子兇神惡煞地吼道，隨即一束雪亮的手電光從小窗口照射進來。

大龍順著手電光看去，只見工棚內的草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20幾個光著膀子、瘦弱不堪的男子。其中有兩個還是稚氣未脫、約摸十三四歲的男孩。

拍打蚊子的聲音此起彼伏。

中年男子手一指：“今后你就和他們住在一起了?！彼戳艘幌率直?，立刻像換了個人似的，狠狠地吼叫起來，“起來！起來！開工了！”

民工們揉眉搓眼，哈欠連連，無奈地起身。

大龍緊皺著眉頭看了一下工棚外，工棚外一片漆黑。

15.磚廠晨

在推土機和打磚機的轟鳴聲中，東方發白，天色漸亮。

大龍環顧四周。

磚廠的三面是高高的圍墻，上面還拉了鐵絲網，一面是一個深不可測、偌大的水塘，水塘邊有一間用木板支起的廁所，水塘里的水混濁不堪，上面還漂浮著人的糞便。做工的人都面黃肌瘦，虛弱不堪，光著膀子。

大龍在拉磚坯。

幾個監工手拿皮鞭和木棍在一旁嚴密地監視每個人的行動，不時發出一聲聲吆喝：“快點！快點！”

一個老民工一手提著半桶稀飯，一手提著一塑料袋饅頭，叫著：“早餐！早餐！”發給每人兩個饅頭，一勺稀飯。

大龍把饅頭和稀飯缽放到磚坯上，拿起衣服準備披上。

一監工大喝：“你媽個嗨！穿什么鳥衣服，吃了飯馬上干活！”

大龍的拳頭攥得緊緊的。

這時，一個臉色浮腫，骨瘦如柴的男孩從他身后伸過手來，拿起一個饅頭，三兩下就吞進了肚里。

大龍回過頭舉起了巴掌。

男孩驚惶的臉。

人們都屏住呼吸，把目光射向大龍。

一民工小聲地：“造孽呀，這小老弟都干兩年了，餓哇！”

大龍舉起的巴掌慢慢放了下來。

16.磚廠夜

燈光雪亮，民工們仍在監工的皮鞭下做工。

白天搶大龍饅頭的男孩在壘磚時不慎掉了一塊下來，一個臉上有傷疤的監工三兩步跨過來，揮起皮鞭狠狠地抽了下去。

小男孩驚駭的叫聲。

大龍實在忍無可忍，跑過去抓住了皮鞭：“兄弟，積點德，放過他吧！他又不是故意的。況且人家還是個小孩子！”

傷疤監工惡狠狠地：“小孩子怎么啦？你他媽個嗨，哪個和你是兄弟，敢來管閑事！”揮起皮鞭朝大龍抽來。

大龍眼疾手快，接住了皮鞭：“你還講不講道理？”

“老子的拳頭就是理！”傷疤監工吼叫著，一拳朝大龍打去。

大龍接住拳頭順勢一捏，傷疤監工一個趔趄，跪倒在地。

這時，旁邊的幾個監工大叫著：“反了你了！”向大龍撲了過來。

大龍終因寡不敵眾，被打倒在地。

大龍被打得遍體鱗傷，民工們敢怒不敢言。

監工吼叫著：“做工！做工！”

17.工棚夜

大龍一身傷痛，躺在草鋪上，輾轉難眠。

一民工輕手輕腳地從草鋪上爬起來，趁黑摸了出去。

大龍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不一會兒，只聽隔壁工棚傳來監工的吼叫聲和皮鞭聲：“我叫你逃跑！我叫你逃跑！打死你！打死你！”

民工的聲聲慘叫：“哎喲喂！痛死我了！我是想去塘邊洗個澡，上廁所呀！”

18.磚廠日

烈日下大龍拖著受傷的身軀在拉磚坯，他不時環顧四周，向塘邊望去。

19.磚廠夜

漆黑的夜，死一樣沉寂。

大龍踮起腳尖貓著腰，悄悄從工棚內溜出來，輕手輕腳地向塘邊摸去。

一守門大漢大喝：“哪個？”

雪亮的手電光照著了大龍，大龍撒腿朝池塘跑去。幾個巡夜的大漢追了過來，大龍“撲通”一聲跳進池塘。

一大漢喘著粗氣追到塘邊：“你媽個嗨，淹死你！”

另一大漢：“自尋死路。就等著明天早上撈尸吧！”

20.鎮派出所晨

大龍衣不蔽體，踉踉蹌蹌地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向民警：“同志，我要報警！”

民警讓大龍坐下：“啊，不急，不急，先坐下，慢慢講?！?/p>

大龍：“同志……大興磚廠是個黑……黑磚廠……去救救那些民工吧，不然都會沒命的！”

民警拿起筆記了一下：“哦，我給你先倒杯開水，再告訴我們你的姓名……”拿起杯子轉身去倒開水，等回過身來，卻不見了大龍。

民警端著杯子愣在那里：“咦，人呢？”

21.粵北某縣城日

大龍衣衫不整，走進一建筑工地，找到一老板模樣的人：“老板有工做嗎？”

老板繞大龍轉了一圈，上下打量著：“你會干什么活？”

大龍生怕老板不接受他，拍拍胸脯：“鉗工、機修工……哦，我有的是力氣，什么活都能干！”

老板想了一下：“好吧。跟我來，那邊正缺一個運沙工。”

22.建筑工地日

烈日下，大龍拉著裝滿沙子的手推車，大汗淋漓。

不遠處，一輛裝石子的鏟車喘息一聲，熄了火。

老板氣急敗壞地過來責問司機：“怎么搞的？”

鏟車司機鼓搗了好一會兒，卻怎么也起動不了，無可奈何地：“林老板，車子出毛病，我也不是故意的！”

林老板板著臉，一字一板地：“你誤了我的工期，扣完你的工錢都不夠賠人家！”

鏟車司機：“都快一年沒發工錢了呀！”

大龍走過來：“可以讓我看一下嗎？”

鏟車司機求助的目光。

大龍鼓搗了幾下，車子竟然又起動了。

鏟車司機長長吁了一口氣，一股感激之情溢滿臉上。

23.工棚夜

民工們都已進入夢鄉。

一民工在夢囈：“林老板，都快一年了，還不發我們工錢呀！”

大龍翻來覆去，也漸漸進入夢鄉。

夢境：一拿手銬的警察向大龍走來：“大龍，你涉嫌詐騙，跟我們走吧！”說著就要來銬他。

大龍猛地翻身坐起，驚出一身冷汗。

24.建筑工地日

字幕：半年后。

人們在緊張地施工。

大龍裝好滿滿的一車沙子，正要向即將封頂的大樓前拉去。突然，“轟隆”一聲，起重機的鋼骨架連同腳手架轟然垮塌，有幾個人壓在了下面。

工地頓時亂作一團。

有人驚呼：“不好了，出人命了！”

有人喊：“趕快報120！”

人們開始清理現場，陸陸續續抬出幾個死傷的民工。

一民工喊：“林老板呢？怎么不見了？”

又一民工喊：“找老板去！”

“對，找老板去！”

25.工地臨時辦公室日

有人氣急敗壞地從辦公室跑出來：“林老板跑啦！”

民工們一下像炸開了鍋。

有人捶胸頓足：“天哪，我干了整整一年了，還沒給我一份工錢，我怎么向老婆孩子交代呢？”

有人失聲痛哭：“完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如今連回家的路費都沒了！”

有人揮動拳頭：“弟兄們，我們一定要找到這個黑心老板！”

有頭腦清醒一點的喊：“找政府去！讓政府給我們做主！”

群情激憤。

一民警走過來：“民工同志們，不要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老板跑是跑不掉的?！彼贸黾埡凸P，“來，憑你們的身份證，我們先作個登記……”

見要登記，大龍心下一顫，悻悻地朝工地外走去。

一民工朝他喊：“兄弟，你不要討回工錢了？”

大龍垂頭喪氣地走出了工地。

26.街道日

秋風蕭瑟，落葉凋零，行人稀少。“慶祝香港回歸”的橫幅、標語到處可見。

大龍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街兩旁不時飄出陣陣香氣，大龍咽了口唾沫，摸摸衣兜，衣兜翻轉過來，空空如也。

27.勞力市場日

人頭攢動，各色招工攤點前圍滿了人。

大龍順著人流走了一會兒，在一個無人光顧的攤點前猶疑地站住了。

設攤的是一個30出頭、一身山里人打扮的農家婦女，她叫田嫂。見有人光顧，她熱情地招呼大龍：“這位大哥，也是來找工做的？”

大龍：“嗯。”

田嫂：“我這里剛好只招一個人。不過，是去山里，不曉得大哥愿不愿意。”

大龍正愁無路可走，不好意思地欣然應允：“嘿嘿！反正是做工嘛，山里山外都一樣。”

田嫂：“會開拖拉機嗎？”

大龍：“會?！?/p>

田嫂商討地：“工錢嘛，包吃包住，每月500元，可以嗎？”

大龍：“嘿嘿！只要有飯吃就行，工錢多少我不在乎。”

田嫂欣喜地收拾攤點：“以后就叫我田嫂吧！”又看了一下大龍的狼狽相，“這樣吧，先去吃點東西，換件衣服，再去車站搭車。”

28.客車上日

山巒重疊，溪澗密布，客車在蜿蜒的山間公路上疾馳。

田嫂和大龍做車上，大龍已換上一身嶄新的衣服，人也精神了許多。

大龍：“田嫂，你就這樣信得過我？你不怕我是壞人嗎？”

田嫂莞爾一笑：“什么相信不相信，我一看你就不像是個壞人……哦，對了，你家是哪里？怎么稱呼？”

大龍：“我嘛，四海為家……我姓龍，以后就叫我龍大哥吧！”

田嫂哈哈一笑：“你還蠻幽默哩！你又不是和尚，和尚都有個廟呢！”

大龍故意岔開話題：“都坐大半天車了，路還遠么？”

田嫂：“快了，轉過這個彎就到了?！?/p>

29.桐木山寨黃昏

河水泛著粼光，在彎彎曲曲的山溝里流淌，好像一根銀白色的帶子拋向遠方。河上面是一個豎著醒目的“桐木山”牌子、依山傍水而建、典型的瑤漢雜居的小山寨。

山寨有吊腳樓，有木板房，有干打壘的泥磚房，但蓋的都是清一色的杉樹皮。一條公路從青石板鋪就的村街上通過，伸向遠方。

村寨口的墻壁上刷著醒目的標語：“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努力發展生產。”

客車在村街上停下，大龍和田嫂下了車。

村街上人們進進出出地忙碌著，升起的炊煙也還很稀少，倒是山溝里的白霧漸漸飄動起來。

田嫂對大龍：“我們山里人收工晚，不到點燈時候不吃飯，以后你要多多擔待些?！?/p>

大龍：“哦，這倒沒關系。”

30.田嫂家門前黃昏

依稀仍可見這是一排一半是木板房，一半是干打壘的泥磚房。房檐下放著山里人用的農用器具和竹子、竹篾刀、幾個織完和未織完的籮筐、背簍，還有石磨。房前是一塊偌大的坪子，坪子上豎有竹木搭的曬衣架和瓜棚，瓜棚下一堆碼起的木頭長出了木耳。坪子右邊是一條青石砌的石級路直通村街上，左邊還有一條被車輪碾過的泥沙路連接公路，屋子旁邊是用半邊楠竹連接起來，從后山接來的清澈的山溪水。

田嫂的女兒小妮子在坪子上翹首望著，她大約四五歲。

小妮子望見田嫂，高興地叫著：“阿媽，我給阿爸喂過飯了！”歡快地跑過來，看見陌生的大龍，馬上畏怯地依偎到田嫂身邊。

田嫂臉上掠過一絲陰影，立刻又微笑著對大龍：“去年當家的開拖拉機，不慎出了車禍，如今成了植物人……啊，這囡崽怕生。”蹲下身對小妮子，“妮兒，不怕，這位是請來幫我們做工的叔叔，以后就住我們家了?？?，叫龍叔叔。”

小妮子囁嚅著。

田嫂：“叫呀！”

小妮子怯生生地：“龍叔叔！”

“哎！”大龍應答著，夸道，“小妹妹挺可愛??！”

田嫂的兒子石娃，十來歲，拿著根燒火棍聞聲從屋內出來，他身后跟著一條大黑狗。

大黑狗見來了陌生人，冷不防從石娃身后躥出，直撲向大龍。大龍見大黑狗來勢兇猛，抬手一撥，大黑狗撲倒在地，汪汪叫著，爬起來又要撲上來。田嫂趕忙喝住黑狗，黑狗搖著尾巴，乖乖地蹲到一旁。

田嫂：“石娃崽吔，飯做好了嗎？”

石娃不吱一聲，生氣地將燒火棍狠狠地砸在地上，轉身回屋。

大龍驚愕地站住腳。

田嫂怨疼地：“這娃崽……”賠著笑對大龍，“這娃崽就是把狗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莫怪他啊！”

大龍不經意地：“沒什么，小娃子嘛。”說著走到竹溪邊，捧起水就喝，“這水真甜。”

31.田嫂家夜

田嫂的丈夫田大力兩眼直勾勾木然地躺在床上，田嫂給他翻身擦洗一下后，同大龍和小妮子坐在桌邊吃起飯來。

石娃端起碗坐到門檻上。

大龍狼吞虎咽，偌大一碗玉米粉三兩下就扒個精光，小妮子又膽怯又好奇地看著他吃飯。

田嫂吩咐：“石娃崽，給龍叔去舀飯呀！”

大龍：“田嫂，我自己來吧。”

石娃放下碗筷，不露聲色地從大龍手中搶過飯碗就到鍋臺上舀飯。他回頭詭秘地望了一下大龍，順手揭開一個壇子，舀出一調羹辣椒粉放在碗中央，再操起飯勺裝上滿滿一碗飯，放到大龍面前。

大龍不好意思地：“謝謝啊。這小老弟還挺麻利的?！?/p>

石娃毫不客氣地坐回到門檻上，豎起耳朵，警覺地聽大龍的聲響。

田嫂：“這娃崽聽話倒還蠻聽話，就是脾氣有點犟。家里的事啊，差不多頂一個大人了?！?/p>

大龍大口地扒著飯，忽然緊皺眉頭，停下筷子，眼淚都出來了。

田嫂奇怪地：“怎么？飯不好吃？吃到什么了？”

大龍抹了一下眼淚，又大口吃起來：“沒什么。這玉米飯香，好吃！好吃！我是高興的哩！”

田嫂直率地：“給我們家幫工，以后就是一家人，不客氣??！”

大龍連聲：“不客氣！不客氣！”

石娃竊喜的臉。

32.田嫂家木板房夜

大龍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屋后不時傳來羊群“咩咩”的叫聲夾雜著鳥聲、風聲、山溪水嘩嘩的流淌聲。

在大龍腦海里，田嫂和小妮子的臉漸漸幻化成阿嬌和春兒的臉。

忽然，大龍一驚，發現被窩里像有什么東西在蠕動，冷冰冰的。他掀開被子一看，原來是只綁了腳的青蛙裹在里面。他微笑著搖搖頭，一下像明白了什么，給青蛙松了綁，從窗戶丟了出去。

窗外，石娃正得意地伸長脖頸往房內觀看動靜，丟出的青蛙剛好跳到他頭上，還撒了一泡尿。他摸摸略濕的頭發，伸伸舌頭，悄悄溜走了。

33.田嫂家屋后羊圈晨

羊圈內有幾十只羊，不停地“咩咩”叫喚著。

田嫂對大龍交代：“石娃崽很快就又開學了。你除了管一管這些啞巴，瞅空還得幫我整一下手扶機……哦，放羊要注意些什么，我叫石娃崽慢慢告訴你。”向屋內招呼，“石娃崽吔，帶龍叔叔把羊趕后山去?！?/p>

石娃噘著嘴，有些不情愿地從屋內出來。

34.后山日

一朵朵白云在藍天飄動，連綿的群山，在陽光照耀下顯得更加幽遠。

青草萋萋的山坡上，大黑狗跑前跑后歡快地攏著羊群。

石娃邊吹口哨，邊撿干柴，大龍也在幫他撿。

忽然，竹林中傳來一陣歌聲。

哥哥河里去洗澡，

妹妹山中去歇腳。

哥妹雙雙約定了，

桐木山下撿田螺。

田螺有多大？

個個壓秤砣！

哥哥笑，妹妹樂，

田螺抱崽藏心窩……

隨著甜美的歌聲，一個頭戴瑤巾、身穿紅衣紅褲的漂亮瑤族姑娘挑著一擔竹尾巴，晃悠著從竹林中出來。她是細妹子。突然，細妹子腳下一滑，擔子失去平衡，一頭竹尾巴滾落到山崖下。她跳下山崖，背起竹尾巴，費了好大的勁，卻怎么也爬不上來。

大龍見狀，跑過去雙手托起竹尾巴，一下便丟上了崖面。

細妹子感激地：“謝謝大哥！你是……”

大龍：“哦，我剛來，幫田嫂做事的?！?/p>

細妹子亮起嗓子：“喂，石娃崽，以后要聽這位叔叔的話??！”

石娃瞪了細妹子一眼，噘起了小嘴。

細妹子挑起竹尾巴，晃悠著，唱著歌，像一朵紅云似地向村寨飄去。

石娃忽閃忽閃地眨著一雙大眼。他想了一下，捆起一把干柴，也不和大龍打招呼，吹一聲唿哨，背起就朝村寨走。

大黑狗聽到唿哨聲，乖乖地跟著石娃，一會兒跑前，一會兒跑后，撒著歡。

35.田嫂家門前日

石娃把柴禾放屋檐下，擦一下汗涔涔的臉，一屁股坐到門檻上。

正在坪子上整理山貨的田嫂奇怪地看著他：“娃崽吔，今天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石娃賭氣地不作聲。

田嫂責怪地：“你賭哪個的氣喲！龍叔叔得罪你哪里了？丟了羊我可不給你交學費喲！”

石娃站起身，磨磨蹭蹭地朝后山走去。

田嫂朝石娃的背影喊：“我送山貨不定什么時候回，記著回來煮夜飯啊！”

36.后山黃昏

夕陽即將西下，紅霞布滿天空。

山溝里，山羊跑得到處都是。

大龍揮著鞭子，大汗淋漓地驅趕著。可他趕了東邊的羊，西邊的羊跑散了，趕了西邊的羊，東邊的又跑散了，羊群像捉弄他似的，就是趕不攏來。

一叢樹叢后面，石娃帶著大黑狗，開心地暗笑著躲在那里。大黑狗前爪一伸，想要躥出去，石娃按住了它的頭。

大龍喘著粗氣，汗流浹背。

石娃心滿意足地拍拍大黑狗的腦袋，大黑狗箭一樣躥了出去。

石娃吹著口哨，走出樹叢。

大黑狗蹦跳著，汪汪叫著來回驅趕羊群。

石娃把羊鞭甩得山響。

不一會兒，羊群拉著一條長龍似地走上了回山寨的小路。

大龍贊許地翹起大拇指對石娃：“小老弟，你還真行?。　?/p>

石娃像得勝的將軍，得意地高昂著頭似沒聽見，毫不理會，吹著口哨，顧自大步跟在羊群后，向村寨走去。

大龍背起一捆干柴，望著走遠了的石娃，哭笑不得。

37.田嫂家傍晚

小妮子小心翼翼地洗著菜。

火塘的火忽明忽暗，顯然還是剛點燃。一塊竹片伸過來接上火，又伸進了灶膛，灶膛門口的火亮堂起來。

大龍從灶膛前站起身，正欲離開，一陣風吹來，火苗竄一下就熄滅了，一股濃煙從灶膛中冒了出來。大龍低頭吹火，越吹煙越濃，嗆得他兩眼流淚，手忙腳亂。

屋內頓時煙霧彌漫。

石娃跑進屋來，儼然一副大人的口吻，毫不客氣地嚷嚷著：“怎么搞的，老龍！你走開，我來！”他用撥火棍從灶膛里扒出一些柴草，再用竹片點燃，拿起吹火筒一吹，灶膛內馬上亮堂起來，往外吐著火舌。

大龍尷尬地站起身，噓了一口氣。

忽然，“撲”的一聲，小妮子端起木盆去倒水，雙手沒有抓牢，木盆掉在地上，弄得滿屋子都是水。

石娃跳將起來，指桑罵槐地：“虧你那么大個人了，什么都不會做，吃飯就狠！”

小妮子大哭起來。

大龍給她擦干眼淚，自我解嘲地：“莫罵她，她還小呢……哪個不吃飯就能長大哩……莫哭，莫哭，還是叔叔來洗菜?！?/p>

小妮子感激地：“還是叔叔好！等阿媽回來，我告訴阿媽?！?/p>

“妮兒要告訴阿媽什么？”田嫂風塵仆仆地跨進屋來。

小妮子：“哥哥罵我。龍叔叔才好?！?/p>

石娃雙眼瞪得圓圓的。

38.田嫂家門前坪子晨

大霧彌漫。

細妹子在磨玉米，大龍揮動斧頭，劈著木柴。

田嫂抱著一大堆衣服從屋內出來，放到屋旁溪水邊的木盆上，歪過竹筒片來接水。

大龍放下斧頭，趕忙過來把自己的衣服挑出來，放入一個木桶內，不好意思地：“田嫂，我的衣服不衛生，太臟，還是我自己洗吧。”

田嫂：“咳，客氣什么呢？多一件少一件還不是一樣洗？”伸手又要去拿大龍的衣服。

大龍固執地：“真的，我的衣服不衛生?！?/p>

細妹子：“龍大哥，客氣什么呀！田嫂的心腸像菩薩一樣好呢?！?/p>

“喲嗬，還真像一家人呢，搞得我好心酸喲！”一個頭發稀疏，名叫二癩子的男子不知從什么地方冒了出來，陰陽怪氣地說。說完，兩眼直勾勾地望著田嫂高聳的胸脯。

田嫂端起一盆水向二癩子潑去：“二癩呀，洗洗你的臭嘴巴吧！”

二癩子：“田嫂，你要平等待人呀！”一縮脖頸，急急要溜走。一轉身，卻撞到瓜棚的木樁上，頭上馬上起了個包。

“咯咯咯咯！”細妹子開心爽朗的笑聲。

二癩子摸摸頭上的包：“田嫂，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我會……”邊說邊狼狽地向石階下溜去，又差點把雙目失明、正摸索著往坪子上來提水的周阿婆撞倒，幸好被三兩步跨過去的大龍扶住。

周阿婆：“二癩呀，你又來田嫂家鬧事呀！怎么就不多做點好事呢？”

細妹子：“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哩！”

二癩子沒好氣地：“真是瞎眼婆！”

周阿婆：“我是眼瞎心不瞎?。　?/p>

二癩子灰溜溜地走了。

大龍扶周阿婆上坪子：“阿婆是來提水嗎？”

周阿婆聽著大龍陌生的口音，疑惑地：“你是……”

大龍：“我是田嫂家的幫工，剛來不久，姓龍。您老的眼睛不方便，以后您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就叫我吧?！?/p>

周阿婆：“好人哪，我又碰到好人了！”

39.周阿婆家吊腳樓日

火塘的火還沒升起。

大龍往缸里倒水。

周阿婆：“聽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家是哪里？成家了嗎？”

大龍支吾著：“家……家……我沒家?。　?/p>

周阿婆弦外有音地：“是好人家總會有啊……田嫂這人心腸好，家里男人因開拖拉機成了什么植……植物人，怪可憐的，你多照顧她們點……你們以后都會有好報的。”

40.田嫂家門前日

石娃爬到瓜棚上摘瓜，大黑狗汪汪叫著，躍躍欲試，想跳上瓜棚。

屋檐下，小妮子專注地看大龍破竹篾，織背簍。

大龍抓起一些零碎的竹絲，一會兒就織成了一只小鳥，晃動著給小妮子：“小妮，喜歡嗎？”

小妮子滿心歡喜：“喜歡！”她跑到瓜棚下向石娃炫耀，“哥，你看，多漂亮的小鳥！”

大龍：“石娃崽，我給你也織一個吧？”

石娃不屑地：“我才不要哩！”嘴里說著，卻不時用眼瞟小鳥。

“石娃崽不要，我要！”細妹子逗著樂，跟隨著扛著鋤頭鋤地回來的田嫂，來到坪子上。

田嫂贊許地：“想不到你還會山里人的手藝啊！”

大龍：“我外婆也是山里人，小時候去她那時學的?！?/p>

41.田嫂家傍晚

大黑狗津津有味地在門邊啃骨頭。

大龍給田大力翻身擦背后，將飯菜端上桌，擺好碗筷，發現石娃不見了，小妮子趴在竹椅上。

大龍：“小妮子，你哥呢？”

小妮子有氣無力地：“阿媽講今天趕圩，會回來得很晚，哥去接阿媽了。”

大龍：“小妮子，你先吃飯，我去看看你阿媽她們?！?/p>

小妮子斷斷續續地：“我……不……想吃?！?/p>

大龍奇怪地：“不想吃？”摸摸小妮子的額頭，很燙手，他抱起小妮子就往外跑。

小妮子：“龍叔叔，你抱我去哪里呀？”

大龍：“去村衛生站。你都發高燒了?！?/p>

42.村衛生站傍晚

衛生員邊給小妮子打針邊對大龍：“高燒40度。這田嫂呀，太大意了！幸虧你送來得及時，不然就轉肺炎了！”

43.田嫂家夜

大龍給小妮子吃完藥急忙往屋外趕。

小妮子拿著手電筒追出來：“龍叔叔，有手電筒呢！”

44.山間公路夜

月色朦朧，星光點點，山風陣陣。

田嫂背著背簍狂奔。驀地，一條黑影攔住了去路，她嚇了一跳，險些站立不穩。

“哈哈！這下你跑不脫了！”二癩子死皮賴臉地橫在田嫂面前。

田嫂大聲地：“二癩子，你要干什么？”

二癩子：“干什么？你想想，這荒郊野外，倆人還能干什么？”

田嫂：“我要喊了！”

二癩子：“你喊吧，喊大聲點！”說著一下撲了上去，攔腰抱住田嫂就要親嘴。

“哎喲喲！”二癩子連叫幾聲，一看原來是石娃沖了過來，扳住他的手就咬。

“小崽子，敢咬我！”二癩子罵著，手用力一甩，石娃被重重地摔倒在地。

田嫂奮力擺脫二癩子，心疼地抱住石娃。二癩正欲又撲上去，一束雪亮的手電光射了過來。

“田嫂！田嫂！”大龍氣喘吁吁地跑來。

二癩子落荒而逃，遁入暗夜中，大龍想要去追。

田嫂：“大龍，算了，莫追了?！?/p>

大龍：“是哪個？”

田嫂：“還不是該死的二癩子！”她扶起石娃，“娃崽，痛嗎？”

石娃崽咬著牙，一瘸一拐：“痛死我了！”

大龍：“石娃，我背你?！?/p>

石娃毫不客氣地爬到大龍肩上。

田嫂：“哎呀呀，叔叔累了一天了，怎么能要叔叔背呢？阿媽背你嘛！”

大龍已邁開大步向前走去。

田嫂搖搖頭，嗔怪地：“這娃崽這么不懂事?！?/p>

45.田嫂家夜

小妮子躺竹椅上，田嫂給她喂湯。石娃趴在門檻上，大龍給他擦藥。

小妮子：“阿媽，是龍叔叔抱我去打針的。醫生講，再晚一點去，我就得肺炎了?！?/p>

田嫂感激地瞄一眼大龍：“那你該好好謝謝叔叔嘍！”

小妮子：“謝謝叔叔！”

大龍：“客氣什么呢？要謝我還得謝謝你們，是你們收留了我??！”

田嫂：“對對，以后都不要客氣。大龍兄弟，你就當是你的家吧！”

“是啊，進了一家門，就是一家人嘛?！奔毭米永事曊f著跨進屋來，“田嫂，這是怎么回事?。俊?/p>

田嫂怒氣未消：“今天趕圩錯過了末班車……都是那個該死的二癩子做的孽！”

細妹子氣憤地：“對二癩子這號人，你莫要太菩薩心腸了??！”

田嫂由衷地：“今天要不是大龍兄弟，我就吃虧了！”

小妮子忽然說：“阿媽，我想吃魚。”

田嫂：“囡崽，阿媽明天就給你買。”

石娃口氣蠻大：“買什么買？我明天去河里捉幾條回來給你！”

46.村寨旁邊日

一條小河從山谷中蜿蜒而來，河水在陽光照耀下泛著魚鱗樣的彩色的光。河上有用大塊鵝卵石砌成的“釘步”橋直通對岸，寨子上的青石板路彎彎曲曲地一直延伸到這里。

河水潺潺地流淌，清澈見底。

一處河灣上，石娃帶著幾個小伙伴比比劃劃，脫光衣服紛紛跳入河中。

大龍趕著山羊從山上下來。

石娃和小伙伴們一次次從水中探出頭來。

一男孩：“石娃崽，你捉到魚沒有？”

石娃無可奈何地：“這魚崽鬼精老滑，就是難捉住?！?/p>

小伙伴們垂頭喪氣，兩手空空地爬上岸。

石娃：“怎么就捉不到呢？”

一男孩：“見鬼了，怕是神靈不保佑我們吧！”

另一男孩：“咳，亂彈琴！老師都講過，哪有神靈?。　?/p>

大龍微微笑著，走到河邊，身子輕飄飄地一下扎進水中。

小伙伴們睜大眼睛望著河面。

稍一會兒，大龍冒出水面，手里舉著一條一斤來重的魚，丟上河岸，又撲入水中。

魚兒在草地上蹦跳著。

小伙伴們齊聲驚呼著去撿魚。

一男孩嚷嚷：“大家都莫搶，這魚應該歸石娃崽！”

又一條魚丟上河岸。

小伙伴們驚羨的目光。

石娃驚羨的目光。

大龍鉆出河面，走上河岸，小伙伴們紛紛跑過來。

一男孩由衷地：“叔叔真行！”

另一男孩拉著大龍的右手，佩服得五體投地：“叔叔，你真神啦！”

又一男孩拉住大龍的左手：“叔叔，教我們捉魚，好嗎？”

眾男孩：“叔叔，教我們捉魚吧！”

大龍爽快地：“好，好！以后你們哪個讀書的成績最好，我就先教哪個。但是……”他故意把話頓住。

眾男孩期待的目光。

大龍：“不許單獨下水捉魚！”

眾男孩雀躍：“要得！要得！”

石娃也終于放下架子，靦腆地：“老龍叔叔，還有我呢！”

大龍沖石娃一笑：“當然包括你?。　?/p>

“龍叔叔，阿媽喊你回去裝車哩！”這時，小妮子氣喘吁吁地從石板路上跑來。她看到了石娃手中的魚，高興地，“好啊，有魚吃啦！”

石娃把魚交給小妮子：“拿回去，是老龍叔叔捉的呢！”

47.田嫂家門前坪子日

這里堆放著一個個碩大的山芋。

大龍從木板房內把手扶拖拉機開出來，在一旁等候的田嫂和細妹子過來七手八腳地裝車。

小妮子提著兩條魚過來：“阿媽，有魚吃嘍！是龍叔叔從河里捉的?！?/p>

細妹子：“龍大哥的水性真好！”

“田嫂，這一車裝得了么？”粗壯如牛的瑤族小伙子蠻子挑著一擔滿滿的山芋，老遠就喊話了。

田嫂：“差不多吧。哎，蠻子，你家的挖完沒有？”

蠻子喘著粗氣：“快了?！?/p>

大龍：“蠻子兄弟，大力士?。　?/p>

細妹子：“他呀，就是一身蠻力氣。哪比得你龍大哥有本事，樣樣在行！”

蠻子不滿地瞪了細妹子一眼。

田嫂：“細妹子，什么時候吃你們的喜酒??？”

細妹子臉一紅：“還早著呢，也許過一百年吧！”

蠻子沒好氣地：“我哪配得上人家！”怏怏離去。

48.村寨后山竹林夜

明月高懸。

細妹子和蠻子從竹林中出來。

蠻子：“我曉得，你變心了?！?/p>

細妹子：“亂講！我變什么心？”

蠻子：“你另外有了心上人！”

細妹子：“疑神疑鬼。我不和你講！”一跺腳，朝村寨跑去。

蠻子在后面邊追邊喊：“細妹子！細妹子！”他撿起一塊石頭，狠勁向山溝甩去。

49.鄰村街一山民家日

人們在建房屋。

大龍站在房頂上，伸手接住凌空丟上來的磚頭放好，隨即輕快地跳下房檐。

一青年山民：“龍大哥，今天多虧你幫忙了！”

大龍：“沒什么??！”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要往外走。

山民：“龍大哥，回頭來吃飯啊！”

大龍：“不了，田嫂那邊還有事呢！”說著走出了院門。

早已等候在街邊的蠻子攔住他，揮動著拳頭。小妮子買鹽巴回來剛好看見，她機警地躲進一家鋪面的墻角，側耳細聽。

蠻子大聲地：“姓龍的，我警告你！你莫要打細妹子的主意！”

大龍大惑不解地：“蠻子兄弟，我不懂你的意思。”

蠻子：“你裝什么裝！自從你一來了，她就變了心。你如果再對她有半點那個，我把你丟山溝里喂狼！”

50.田嫂家木板房夜

如水的月光從窗戶瀉進。

大龍睡下，爬起，又睡下，又爬起。

大龍畫外音：都三年了，老母、阿嬌，還有春兒，你們怎樣了??？我好想回去看看……不！不能回去……不，我一定要回去看看！”

大龍披衣下床，從枕頭下拿起一個紙包，輕輕帶上門，朝村寨外走去。

51.奔馳的列車日

大龍坐車上，心事重重地望著車窗外。

52.大龍家屋外夜

屋里亮著燈。

大龍躡手躡腳地趴到窗子下面，抬頭往屋里瞧。

“咳，我這瞎婆子死又不死！”屋內，大龍媽已滿頭白發，雙眼已瞎，她邊罵自己邊摸索著在找什么東西。

阿嬌淚眼婆娑：“媽，您找什么呢？”

大龍媽：“我的鞋子呢？”

阿嬌遞過鞋子：“媽，在這呢！”

屋外窗下，大龍眼淚噴涌而出，狠狠地捶打著自己。

“哪個？那是哪個？”突然，村街上有人走來，高聲叫道。

大龍擦一把眼淚，趕緊把紙包塞進窗內，消失在暗夜中。

53.村外碼頭日

大小船只過往不斷。

幾個婦女在碼頭旁洗衣服。

一婦女神秘地：“聽說沒有？昨天晚上有人見鬼了！”

另一婦女：“聽說了。據說是大龍的鬼魂回來過，就在他家窗子下面。”

又一婦女：“據說死在外面的人，鬼魂是進不了屋的?！?/p>

54.田嫂家門前日

田嫂六神無主地織著籮筐，細妹子在磨玉米粉。

細妹子：“龍大哥要走，也該打聲招呼啊！怎么就不辭而別呢？”

田嫂：“是呀，我也想不透，為什么突然就走了呢？”

小妮子從屋內跑出來：“我看見蠻子哥哥用拳頭嚇唬他，說是要把龍叔叔丟山溝里喂狼！”

田嫂：“真的嗎？有這樣的事？”

小妮子肯定地：“真的，我親眼看見?！?/p>

細妹子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p>

55.田嫂家門前日

細妹子怒氣沖沖地拽著蠻子從遠處走來：“龍大哥是好人，是你趕跑他的，你去給田嫂賠人情，認錯！”

蠻子強詞奪理：“我錯什么錯！他勾引你，還是好人？”

細妹子：“龍大哥就是好人。他沒勾引我，是你冤枉了人家！”

蠻子：“因為我太喜歡你了！”

田嫂笑著從屋內出來：“好了，好了，你們倆莫吵了。蠻子，你很愛細妹子，嫂子不怪你。我相信龍大哥會回來的?！?/p>

56.田嫂家夜

田嫂煮好菜，解下圍裙。

小妮子把一個竹椅擺到桌邊：“這個椅子是龍叔叔坐的?！?/p>

石娃把竹椅挪到門邊：“老龍叔叔就喜歡和我一起坐門邊吃飯。”他轉向田嫂，“阿媽，龍叔叔會回來嗎？”

田嫂：“想他啦？”

石娃掩飾地：“有那么一點?！?/p>

田嫂：“不給他碗里放辣椒粉了？”

石娃不好意思地：“咳，那是過去嘛！”

“看，龍叔叔回來了！”小妮子突然驚叫一聲。

田嫂看見大龍跨進屋來，驚喜地：“龍兄弟，你真回來了？”

大龍：“我……我怎么能不回來呢？”

大黑狗親昵地圍著大龍轉來轉去，搖著尾巴。

石娃連忙操起大碗，給大龍舀飯。

57.后山日

春風吹綠了山野，一只只黑色、花白色的山羊點綴著山坡。

大黑狗歡快地跑來跑去，鳥兒放開美麗的歌喉，在竹林中飛來飛去。

大龍在竹林邊砍竹尾巴，石娃把竹尾巴攏在一起。

從山里出來幾個去趕圩的瑤族山民，他們有的挑籮筐、簸箕、藤條，有的背著裝滿冬筍的背簍，大家和大龍招呼。

石娃儼然一副大人的口吻向大龍傳授放羊的經驗：“過幾天我就又要上學了。這放羊嘛，第一要看好頭羊，第二，要把鞭子甩得山響，第三嘛……”

大龍笑著打斷他的話：“行了，行了，你都跟我講好多遍了。”

石娃：“這個嘛……”眼睛骨碌一轉，忽然提出一個他想了很久卻又可笑的問題，“老龍叔，你說山外的天比山里的大嗎？”

大龍心不在焉地：“當然啦。”

石娃向往地：“以后你能帶我到山外去看看嗎？”

大龍：“喲嗬嗬，這個嘛，你用功讀書，以后有的是到山外的機會。”

“唉！”石娃嘆口氣，“要是我爹不出車禍就好啦！現在成了植物人，我將來一定要背他到山外去治好??！”

大龍：“有志氣！”

石娃緊皺眉頭：“可是現在……人家多幸福，我們多煩惱！”

大龍不由同病相憐起來：“嗨，各人有各人的煩惱。比方說我吧，有家都不能回……”他發覺說漏了嘴，趕忙頓住。

石娃驚奇地：“你有家？”

大龍支吾地：“沒……沒……你要為我保密啊！”

石娃不解地：“為什么要保密？”

大龍：“我有我的苦處嘛?！?/p>

石娃不再追問，點點頭，沉默著。

一只小鳥從石娃頭上飛過，一泡鳥糞剛好落在他頭上。接著，一只雛鳥從一棵樹上掉了下來，大黑狗撲過去用嘴叼起，躥到石娃跟前，放在地上。

石娃摸摸頭上，又拍拍大黑狗的頭：“老黑，真有你的！”捧起小鳥，左看右看，想了一會兒，手腳麻利地三兩下爬上樹丫，把小鳥放到巢里。

大龍擔心地：“石娃崽，小心啊?！?/p>

石娃“噌”地一聲從樹上梭下來，拍拍雙手，自豪地：“小菜一碟??！”他把剛才的煩惱全忘了。

大龍：“石娃崽心腸還蠻好的哩！”

石娃臉上泛起一層紅暈：“嘿嘿，老師講的，要保護野生動物嘛！”

陡然間，一朵烏云從山后壓過來，山風大作，頓時天昏地暗。

石娃看看天：“不好，要下大雨了！”

霎時，風雨交加，把驅趕山羊的倆人淋得透濕。

58.田嫂家夜

田嫂把兩碗熱氣騰騰的湯端到桌上，招呼石娃和大龍：“淋了雨，就要喝碗姜湯。”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59.村寨夜

電閃雷鳴，暴雨傾盆。山洪暴發，河水暴漲。

借助閃閃的雷電光，可以看到河水已淹沒了大半個村寨，有的房屋只露出了屋頂。

風聲，雨聲，人們驚駭的哭喊聲交織成一片。

好多人撤到了后山上。

田嫂家的房前坪子也已浸沒，瓜棚被沖得東倒西歪。

河水仍在上漲。

雨幕中，大龍趟著水背起田大力往后山跑去，田嫂給他戴上一個斗篷。

后山上人聲嘈雜。

大龍把田大力放在一個草棚內。

寨子上人們的呼救聲。

大龍又沖進雨幕中。

大雨還在繼續，河水奔騰咆哮著。

大龍背起周阿婆，送上后山。

大龍左右手各抱一小孩，送上后山。

大龍像一條蛟龍在水中來回游著救起一個個大人小孩送上后山。

“龍兄弟，我就要淹死啦，快救救我！”二癩子站在房頂上，絕望地喊著。

大龍游過去，把二癩子從房頂上拉下來，一手托著他的腰，游向后山。

忽然，一個閃電照見一棵即將淹沒的樹頂上攀著一個人，大龍游過去一看，原來是蠻子。他剛一托起蠻子，那棵樹就不見了。

大顆的淚珠從蠻子臉上滾落。

后山上人聲鼎沸。

人們議論紛紛：“這次洪水呀，真是百年不遇??！”

“龍兄弟真好水性！”

“今天多虧龍大哥了！”

“數到沒有？龍大哥救起幾個人了？”

“已經98個了！”

“龍大哥真是菩薩心腸?。　?/p>

60.村寨日

洪水退去，雨過天晴。

村寨上一片狼藉，人們忙于重建家園。

大龍努力想把周阿婆家被洪水沖歪了的低矮的吊腳樓撐起，扶正，一根木頭伸過來，撐住了吊腳樓。大龍回頭一看，是二癩子。

二癩子“嘿嘿”一笑：“龍兄弟，是你救了我的命，我要改邪歸正了。以后有什么事，盡管找我！”

一村民路過，熱情地：“龍大哥，明天去我家喝油茶，吃糍粑??！”

大龍：“您不必客氣！”

“喂！龍兄弟，鎮上來人了，說是省電視臺明天要來采訪你，你要做好準備??！”村長帶著一個干部模樣的人走過來，老遠就喊道。

二癩子應道：“曉得了！”他向大龍翹起大拇指，“英雄哩！”

61.田嫂家木板房夜

大龍睜著眼躺床上。

村長的話在他耳畔一遍遍響起。

大龍媽一遍遍呼喚聲。

大龍像預感到了什么，翻身坐起。

大龍畫外音：不行，我得馬上離開這里……老媽、阿嬌、春兒，你們都怎么樣了？

大顆淚珠從他眼角滾落。

62.田嫂家門前日

燃起鞭炮，擂著瑤鼓，一群山民向田嫂家涌來。

大龍睡的木板房門虛掩著，有人推開房門高聲喊：“恩人哪，我們謝你來了！”

房內不見大龍的身影。

有人喊：“田嫂，是不是你把龍大哥藏起來了？”

田嫂從屋內出來：“怎么會呢？”看看木板房內，大惑不解地，“去哪兒了呢？”

63.大龍家屋外夜

大龍躡手躡腳靠近窗子往屋里看，屋內靠墻的臺上，放著他媽纏著黑紗布的遺像。高了許多的春兒和阿嬌及二龍的妻子在一邊哭泣一邊燒紙錢。

大龍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差點暈了過去。

屋內，二龍從里間出來，勸慰著。

窗外，大龍一遍遍抽打著自己的臉，喃喃自語：“兒子不孝！兒子該死！”

“那是哪個？”村街上又有人走來，聲音有點發毛地喊道。

大龍連忙起身潛入暗夜中。

64.村街上晨

人們互相傳著同一話題：“聽說了么，大龍的鬼魂昨晚又回過！”

“是回來接他母親的吧？”

“唉，都五年了，估計母子在陰間也相會了吧！”

65.奔馳的列車日

大龍坐在車上抹著眼淚。

66.田嫂家夜

田嫂在燈下納鞋底，石娃和小妮子在低頭做作業。

小妮子咬著筆尖抬起頭，深情地：“阿媽，我好想龍叔叔！”

田嫂：“是嗎？”

石娃：“阿媽，明天細妹姐姐就要出嫁了，老龍叔叔會回來吃喜酒嗎？”

小妮子：“一定會！一定會！”

67.細妹子家吊腳樓前日

山民們支起臨時鍋臺，忙于辦喜酒。

吊腳樓披紅掛綠，洋溢著喜慶氣氛。

68.吊腳樓內日

人們正在坐歌堂。幾個瑤族姑娘和漢族姑娘圍著頭戴大紅繡花巾的細妹子跳著瑤舞，唱著哭嫁歌：

姐妹唱歌排排坐，

分別歌兒有幾籮。

籮籮裝的姐妹情，

滴滴淚水籮難容。

今日送姐隨郎去，

明日妹妹見家婆。

從此姐妹難相見，

姐妹命比紙還薄。

細妹子掀起頭蓋巾，對剛跨上吊腳樓的蠻子：“你再去看看龍大哥回來沒有嘛！”

蠻子：“我剛才去了，還沒見人呢！”

69.田嫂家門前坪子日

田嫂和細妹子往手扶拖拉機上裝席子和籮筐?；j筐已經碼得老高，細妹子再往上丟，一對籮筐滾落下來。

細妹子：“要是龍大哥在就好了?！?/p>

“嘻嘻！夠不著了吧？還是要男人才行??！”二癩子哼著小曲從石階路走上來，嘻笑著。

田嫂戒備地：“二癩子，你又要來干什么？”

二癩子誠懇地：“咳，田嫂，莫門縫里看人——小看我，我已經改邪歸正了，來幫忙呢！”說著爬上拖拉機的鐵架。

細妹子半信半疑地：“是嗎？”

二癩子：“不信你問周阿婆，這幾天龍兄弟不在，哪個給她提水劈柴？”忽然向遠處一指，喊道，“喂，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那不是龍兄弟回來了嗎？”

田嫂和細妹子順著二癩子手指的方向看去，驚喜地：“真巧?。　?/p>

二癩子等大龍走近：“龍兄弟，這幾天你去哪里了？都錯過細妹子的喜酒了！”

大龍抱歉地：“細妹子，祝福你們啊！”

二癩子：“細妹子吔，這喜酒你得補??！不然的話，生個小孩沒屁眼。嘻嘻！”

細妹子笑罵道：“你嘴巴還那么臭！等龍大哥送貨回來就補唄！”

70.蜿蜒的山間公路日

大龍駕駛著滿載竹席、籮筐的拖拉機在奔馳，田嫂坐他旁邊。

“不好！”大龍突然剎住車，“前面出車禍了！”

只見前面不遠處公路上，一輛大客車翻著跟斗往山溝掉下去。

大龍：“田嫂，救人要緊。你趕快回寨子報120吧！”

“好！”田嫂毫不遲疑地應聲掉頭往回跑去。

71.山溝日

一派慘不忍睹的景象。

大客車嚴重變形，旅客們隨身帶的物品散落得到處都是，有幾個人被甩出了車窗外，被困在車內的傷員喊叫著，掙扎著。

大龍下到山溝，探了一下被甩出車窗外的人，全都沒了氣息。他忙用石頭砸破車窗玻璃，往外救人。

第一個人被救出，大龍背起就往沒有路的山上爬。

一個個受傷的人被大龍背上公路。

忽然，一個熟識的腦袋從車窗鉆出來，大龍一看是傷疤監工，頓時火冒金星。

傷疤監工顯然也認出了大龍，乞求著：“兄弟，大人不論小人過。救救我吧，我已經被處理過，洗心革面了啊！”

大龍強壓怒火，把他拉出來，又準備去拉另一個，可他的腿卻被傷疤監工死死抱住了。

傷疤監工乞求著：“救救我吧！”

大龍牙齒咬得格格響，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他背上了公路：“以后莫要再禍害人家了??！”

傷疤監工連聲地：“是的！是的！”

大龍下到山溝里，從車內拉出來的又是一個化成灰都能記住的面孔——無良建筑工頭林老板。

林老板也乞求著：“兄弟，快救我！救我上去我給你錢，我有的是錢！”

大龍怒不可遏：“錢！錢！你就曉得錢！你的良心呢？給狗吃了？你欠民工兄弟的錢給了沒有？”

林老板顯然也回憶起了大龍，聲音顫抖地：“我回去就……就補發……發……連同你的一起……起發?！?/p>

又一個人從車窗內掙扎著探出頭來，大龍用力把他拉了出來，霎時心下一驚，連忙背到背上，把林老板晾在了一邊。

林老板聲嘶力竭地直喊：“兄弟，先救我呀！”

大龍：“你就忍會兒吧?！痹捯粑绰渚皖^也不回地往山上爬。

從山溝到公路，荊棘叢生，大龍的衣褲都已掛破，腿上、身上鮮血直流。

“我曉得，你是大龍?！狈诖簖埍成系娜苏f話了。

大龍：“不不，你認錯人了?！?/p>

背上的人：“大龍，我是來福呀！”

大龍爬上公路，把來福放下。

來福：“大龍哥，家里的人都以為你真的不在了，好想念你哩！”

大龍：“我不叫大龍。我不認得你！”身子搖搖晃晃又往山溝爬去。

120急救車呼嘯著疾馳而至。

山溝下，大龍背起一個大漢試圖站起來，卻一下栽倒下去。他已精疲力盡。

一男護士下到山溝，不由分說，一把將大龍背上肩就往山上爬。

大龍掙扎著：“醫生，快放下我，我不是受傷的旅客。”

男護士：“都傷成這樣了，你還掙扎什么？”

大龍：“醫生，真的，我不是受傷的旅客。”

男護士：“你嚷嚷什么？”把大龍背上公路，就往擔上按，“治傷要緊嘛！”

大龍掙扎著下了擔架，男護士又要把他往擔架上按。

“醫生，他是來救人的哩！”田嫂見狀，過來解釋。

“?。　蹦凶o士驚訝地張大嘴巴，愣在那里。

一記者模樣的人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急忙跑過來：“原來單獨下山溝救人的英雄在這里！”

大龍遮掩著：“我不是，我不是英雄?！?/p>

記者：“請問您的姓名？”

大龍：“我沒有名字?！?/p>

記者：“怎能沒有名字呢？”不解地望著蹣跚著朝拖拉機走去的大龍。

72.村衛生室日

衛生員給大龍換藥，郵遞員送來報紙。

衛生員接過報紙瞄了一眼，驚叫起來：“百米山谷下，孤獨大營救——一個不愿留下姓名的英雄，孤獨一人百米山溝成功救起23人……”對大龍，“啊呀，你的事跡都見報了，還是頭版頭條呢！你要申請見義勇為的英雄稱號?。　?/p>

大龍惶恐不安地：“不不！我不是英雄。傻子碰到那種情況，也會那么做的?！?/p>

73.大龍家村莊日

二龍開著拖拉機進了村街，來福揚手攔住了他，神秘地壓低聲音：“二龍，我看到你哥了?！?/p>

二龍半信半疑：“真的？”接著又搖搖頭，“不可能！不可能！”

來福語氣肯定地：“真的，我絕不騙你！我可以抽出時間帶你去找他?！?/p>

74.桐木寨日

來福帶著二龍和阿嬌挨家挨戶地探問著，人們奇怪地看著他們。

來福向扛著鋤頭、哼著小曲沿村街走來的二癩子打聽：“兄弟，請問這里有個30多歲，叫大龍的人么？”

二癩子：“叫大龍的人？沒有哇。”他想了一下，“哦，姓龍的倒是有一個?！?/p>

來福急切地：“我們是他的親人。如今他在哪里？”

二癩子往村后一指：“村后田嫂家幫工呢！”

來福雙手抱拳一揖：“謝謝你了！”招呼二龍和阿嬌往村后走去。

二癩子朝他們的背影喊道：“他可是個好人哪！”

75.田嫂家門前日

一婦女在磨玉米粉，來福三人從石階上來。

來福：“請問這是田嫂家嗎？”

婦女：“是呀！”朝屋內喊，“田嫂，來客人啦！”

“好哩！”田嫂系著圍裙，熱情地應答著從屋內出來，打量著來福他們：“你們是……哎，先屋里請！”

這時，大龍剛好從屋后轉過墻角往坪子上走，看見二龍和阿嬌他們，神色慌張地又連忙縮回頭去想躲起來，被眼尖的二龍看見。

二龍跑過墻角喊道：“哥，你莫躲啊，我看到你了！”

大龍驚駭地：“你們怎么找到這里來了？”

76.公路旁日

二龍和阿嬌同大龍爭執著。

一輛客車開來，來福揚手上了車，招呼二龍：“二龍，你哥找到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客車絕塵而去。

二龍和阿嬌同大龍仍在爭執著。

二龍勸大龍：“哥，回去自首吧！”

大龍堅決地：“不不！我不能回去！”

阿嬌：“大龍，你知道嗎？你離開家這幾年，家里發生了多少事情……二弟成了家又離了……媽也已經過世了?！?/p>

大龍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失聲痛哭：“媽，我對不起您??！”

二龍：“我問過律師了，自首就可以從輕處罰。況且春兒天天都在念叨你呢！”

阿嬌：“為了減輕處罰，二弟連拖拉機都賣了，還了18萬撫恤金。弟嫂就是為了這事和二弟離了婚。”

大龍望著二龍：“二弟，我連累你們了。拖拉機怎么能賣呢？你好糊涂啊！”

阿嬌聲淚俱下地：“回去自首吧！無論判你多少年，我都等你！”

二龍：“哥，回家吧！”

大龍猶疑不決，似有難言之隱，隨即又下定決心：“不，我還是不能回去。我生不如死??！”

阿嬌看出大龍有難言之隱：“你有什么苦衷，就講出來吧！”

大龍欲言又止。

二龍疑惑地：“哥，難道你真有什么苦衷？”

大龍：“我……我……那一年去南非，住了一個晚上，染上了……染上了梅毒！”說完，撒腿就跑。

二龍追上去，死死扭住大龍：“哥，你不能這樣繼續下去了。有病可以治嘛！”

大龍奮力掙脫，又要跑。

“哪個敢欺負我龍大哥，我和他拼了！”蠻子不知什么時候大聲喊著跑來了，他怒目圓睜，沖上來就和二龍扭打在一起。

二癩子手拿木棍也跑了過來，掄起就要朝二龍揮去。

大龍轉過身，大聲喊道：“蠻子、二癩兄弟，快住手，他是我兄弟?。　?/p>

蠻子“啊”地一聲，驚訝得張口結舌。

二癩子高高舉起的木棍，好久才無力地放下來。

忽然，一輛警車鳴著警笛，呼嘯而至。警察打開囚車后門，拿出手銬給大龍戴上。

蠻子、二癩子上前齊聲責問：“警察同志，憑什么要抓龍大哥？”

“警察同志，不能抓龍大哥啊！他是好人哪！”寨里的山民們也都趕來了，紛紛為大龍求情。

一警察攤開雙手：“老鄉們，大龍涉嫌詐騙。沒辦法，我們也是在執行公務啊！”

田嫂手拿一雙布鞋，噙著眼淚，擠出人群，走到大龍面前：“龍大哥，這幾年多虧你的幫助了！沒什么送你，就讓大嫂親手為你換上這雙鞋吧！”幫大龍脫去已穿幫的鞋子。

大龍眼里噙滿淚水：“謝謝田嫂！”

阿嬌也過來幫大龍穿鞋：“這位大嫂，多謝你了！”

“龍兄弟，好人哪，你不能走??！”細妹子扶著周阿婆顫巍巍地走來。

大龍抹一下眼淚：“阿婆，我不能照顧您了，您多保重??！”

蠻子、二癩子齊聲：“龍大哥請放心，周阿婆有我們照顧呢！”

突然，石娃和小妮子跑上來，一人抱住大龍一條腿：“不，我們就不讓龍叔叔走！”

大黑狗“嗚嗚”地低吟著，搖著尾巴，圍著他們轉來轉去，眼里噙滿了淚水。

大龍躬下身，親著兄妹倆的臉：“乖點啊，叔叔還會回來的，還會帶你們去山外看世界呢！”

田嫂把石娃、小妮子拉開：“龍叔叔不會忘記我們，他一定會回來的。”

兄妹倆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手。

大龍轉身走上囚車。

眾山民：“龍兄弟，你以后要回來啊！”

大龍轉過身揚起雙手：“老鄉們，我一定會回來看你們的！”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