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楓葉

宋渭

家住廬山的妹妹說，姐，楓葉紅了。過兩天，她又發了一組楓葉圖片，力邀我們上廬山做客，看楓葉。

其實，我早就想去看楓葉了。說實話，雖然讀了一輩子“停車坐愛楓亭晚，霜葉紅于二月花”，但我真沒見過楓葉。記得前些年去北京開中語會，會址安排在香山，去時正好是秋季，本是可以去香山飽賞楓葉的，但是由于各種原因，竟沒有去成。

回程后，在電腦上賞了半天楓葉，后來竟每每夢見楓葉。夢里總是一片絢爛的火紅，醒后不由嘆惋那次的錯失良機。有時候，人生不是沒有良機，只是自己沒有把握住。

這次是一定要去的。女兒從三天前開始關注天氣，等到周五時，天氣預報明天竟是小雨轉中雨。大家在猶豫著，但我堅持要去，于是周六便成行了。

我們自駕上廬山。路上，我家的小寶貝宸宸忽然說，這個路上怎么這么多彎彎呢？于是，我和他開始一起數山路的彎道，數到二百后，忽然想起毛主席的詩句“一山飛峙大江邊，躍上蔥蘢四百旋”， 終于放棄數彎的蠢行。

行到半山腰，一陣濃霧涌過來，能見度極低，只有開了霧燈，慢慢前行。轉到山頂時，云開霧散，秋陽朗照，好一個晴天。

在廬山植物園工作的妹夫帶我們進了園里。沿著石級走下去，至一處開闊地，右邊有一棵楓樹赫然獨立于一片綠林中。它色彩艷麗純正，沒有一絲雜色，滿樹楓葉仿佛被畫家用丹砂一葉葉精心地描繪過。樹冠張開著，整個如同一把江南紅雨傘。試想一下，那萬綠叢中，立著一位羞答答的妙齡少女，撐著一把火紅的江南雨傘，向觀望的人們回眸一笑，那是怎樣的奪人魂魄？

我們繞過圍著草坪的繩子，近得樹前，此時的樹又顯得高大許多，四周的綠都退到不遠處，唯獨只有這一棵像火一樣燃燒著的樹，一陣風吹過，似乎能聽到燃燒時噼啪的爆裂聲。

為了永久地證明到此一游，我們在樹下擺出各種姿勢，手機里便留下了一些動人的影像。

繼續前行，拐過一個小彎道，來到另一處楓林中。這里不是一枝獨秀，而是三五棵參天的大樹，組成了一個楓樹的王國。那棵最大的許是楓樹國王吧？它威風凜凜，雄踞其中，巨大的樹冠向天擎起，像是一柱向高空噴涌的焰火，且有無限能量永不停歇地向上噴涌著。王后端莊華貴，披一襲巨幅紅裙，像從古典畫中款款走來，到世俗來作一次巡回展演。王子手持長矛護駕在右，小公主們則羞怯怯藏身于后。

這一場演出是如此精彩，我仿佛聽見各種聲音在一瞬間響起來。是誰在踏歌而舞呵？是誰在撫動琴弦哦？是誰在對葉長吟呀？那一襲紅衣的女人在我們眼前舞動著，舞動著，忽又幻化成一陣風，變作一陣霧，飛過高山叢林，飄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我突然覺得，秋，竟是這么深，楓，竟是如此紅，是長風深情地吻過了它每一片葉子，所以它感動得紅了臉，也醉了心么？一定是的。那微風在枝頭終日纏綿盤旋，葉子就幸福地微顫著，它越發地醉了，喃喃地說著情話。我側耳傾聽，耳畔響起古人那句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這一片叢林啊，它在亮閃閃地燃燒著，它點燃了整個秋天，將秋色渲染到極致。

我站在樹前，仰頭看葉。我張開眼，打開心，甚至讓身上的每個細胞都釋放出來，為的是親近它。那楓葉是小小的，七葉微張，葉邊有齒，脈線深紅，像小孩稚嫩的手，像一朵開得正艷的花，更像一簇燃燒的小火焰。

我們的小宸宸正在樹下自顧自地撿拾飄落的楓葉，手里已經有了一大把了。他還饒有興致地把小葉子鋪在手上，正好一葉蓋滿了小手。展眼望去，樹下鋪滿了深淺不一的落葉，厚厚的一層，踩在上面有一種行云的感覺。

風中，葉子在不停地飄落。落葉啊，你燃燒了一個秋天，將生命的能量發揮到極致，完成了一生的使命，再從容地飄落，落下前還要在空中旋舞一陣，展示最后的燦爛，才平靜歸入大地的懷抱。我接住一片落葉，心想如果將它做成一枚書簽又是何等的美事。

一地的落葉雖不免帶給我莫名的紅殤，但思索一番，忽然明白一個真理，燃燒即是枯萎。比如花朵，比如蠟炬，比如焰火，哪一樣不是經過燃燒就結束了生命呢？可是楓葉，即便落了，還可以制成美麗的書簽，在書里活上一千年，即便枯了化作泥，來年還一定會躍上枝頭，再將生命燃成一炷火焰，年復一年地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