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傻瓜

肖藝嘉

媽媽是傻瓜。

她只知道一味地掙錢，卻不知道掙錢的目的是為了享受——不會享受，掙再多的錢又有什么用？

媽媽是傻瓜。

她只知道死守著“省錢就是賺錢”的觀念不放，總是在雞毛蒜皮的小錢上斤斤計較，卻不知道只有花出了錢才更有賺錢的動力。

暑假里，為了省電費，她多次阻止我把空調(diào)打開，讓我在渾身粘膩燥熱中度過炎熱的夏夜；沖涼時，我在浴室里沖得久了點，她便明里暗里地催促著；超市購物，我挑的東西多了點或是貴了點，她便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讓人心煩意亂。

媽媽是傻瓜。她做了那么多“傻事”卻不自知，我因此心存怨恨。

一天夜里，不知積壓了多久的委屈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涌了出來，變成一串串斷了線的淚珠，從眼角滾落。一連串的質(zhì)問在心間回蕩：為什么別的孩子都可以在大夏天裹著棉被吹空調(diào)吃雪糕，而我卻要委屈自己？為什么別人都能夠在家里想洗多久就洗多久，而我卻還要顧慮著你的心情？為什么放著好好的走讀學校不上，非要把我送去許久才能回家一次的寄宿學校？……

也許是不小心泄露的哭聲驚動了媽媽，剛響起沒多久的水聲匆匆地停下，不一會兒，她輕輕推開了門。

我立馬從床上坐了起來，擦干眼淚，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

然而紅通通的兔子眼出賣了我，媽媽看出了我的異樣。

她“哎喲”了一聲，仿佛是自己受了什么傷痛一樣，急忙湊到我身邊坐下，伸手把我攬進懷里，一個勁地問：“怎么哭啦，寶貝？怎么哭啦？”

我被迫壓到她的過于溫暖的懷抱中，有種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我倔強地從她懷里掙脫出來，搖了搖頭：“我沒事?！?/p>

她沉默了一下，似乎也看出了我的不情愿。

媽媽溫柔地笑了笑，摸摸我的頭輕聲說：“沒事就好。也不早了，早點兒睡吧，別想太多了，啊？”

我默然點點頭。

門被小心地關(guān)上，燈也隨之熄滅，我看著不時有光影掠過的天花板，在黑暗中再次無聲地哭泣。

也許是夜晚加深了我的孤獨與憂郁，我哭得有些撕心裂肺，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發(fā)泄出來。

門縫下的光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熄滅了，世界上仿佛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回想著她方才溫柔的臉龐，有些眷戀，又有些怨念，怨念她沒有打破沙鍋問（紋）到底，怨念她沒有選擇留下來陪我，更怨念她沒能理解我的傷心。

第二天，我睡得昏沉，醒來時，家里只有我一人。我知道她可能有事出門了，便自己胡亂做了點兒東西填飽肚子，然后回到臥室，打算睡個回籠覺。

不久，客廳里傳來媽媽的聲音：“寶貝，我回來啦！”洋溢著一股喜氣，好像遇上了什么大好事一樣。

我迷迷糊糊地又從床上起來，掛著一對紅腫的魚泡眼去迎接她。

只見客廳放了兩個大袋子，我“哇”的一聲，表面上一副興沖沖的樣子，其實內(nèi)心并不抱希望地說：“這么大袋的，裝的是什么好吃的??？”

她笑著說：“是啊，給你買了好多零食呢！”

這下我真的驚訝了，用手指著自己：“給我的？”

“是??！”說著，她蹲下來把里面的東西翻了翻，一邊把東西拿出來往我懷里塞，一邊不停地說：“麻球，餅干，益力多……來，拿著，都是給你的，帶到學校去吧?！?/p>

一點也不餓的我此時抱著這一大堆東西，本應該感到無奈的，然而我卻沉默了。我蹲在地上，直到媽媽走進廚房，還像個木頭樁子一樣戳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兩大包零食啊！我看著眼前白色的袋子，突然想，兩大包的東西，裝的都是零食，若放在平時，她應該會叫我下樓幫她提的，而今天她怎么就一個人全都提上來了呢？

我喉頭輕動，腦海中突然浮起她昨晚離開我房間時的眼神，那分明是滿滿的放心不下，然而為了尊重我，她只是默默地離開，給我留下個人空間，可是我呢，卻還怨她！

其實媽媽一點兒也不會挑零食。她挑的東西都可以稱之為“飯”，雖然營養(yǎng)豐富，但卻沒有零食那種華麗可口的味道。

可是傻媽媽，你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偷偷買好了，放在餐桌旁的零食呢？我本來是怕她不同意我買，想要先斬后奏的呀！

我默默地將零食裝進行李箱，裝到最后，發(fā)現(xiàn)底下壓著一張收據(jù)單，展開來，最后一行支付總額上赫然標著560元。

緊咬住下唇，我盯著那個數(shù)字看了許久，直到眼角微微濕潤發(fā)紅。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買一整個購物車的食物也只要200元；我忽然想起在自己志氣高昂地說要去上劍橋的時候，她滿臉的驕傲欣慰；我忽然想起住在鐵皮房的那段日子里，媽媽每次回來，都會抱著她那布滿血泡的雙腳貼上張創(chuàng)可貼；我忽然想起家長會那天，媽媽帶著疲憊的臉色與滿身風塵匆匆趕來，強打精神的樣子；我忽然想起給她按摩疼痛難忍的后腦時，黑發(fā)中摻雜著的無數(shù)令人心驚的銀絲；我忽然想起暑假里，自己因為空調(diào)而向她憤怒大吼的樣子；我忽然想起，她充滿溫柔與關(guān)心的眼睛……

我一直以為，媽媽是個傻瓜，然而我錯了。

她并不是不懂得享受，只是想要努力掙錢，為我的未來掙更多的保障；她不是斤斤計較，而是想在小事上少用點兒錢，省下來留著給我讀大學；她也不情愿讓我去寄宿學校，只是再不舍得，她也得把自己心尖上的肉送出去鍛煉，只因她知道，只有我學會了獨立，才能在那個也許沒有她的未來里更好地生活。

我的傻媽媽，她所做的一切傻事都是為了我，而我卻到現(xiàn)在才明白。

傻媽不傻，我才是那個最不懂事的傻瓜。

持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反復想著，我們?yōu)槭裁炊睿?/p>

可能只是為了明天，我不是形單影只，還有每一個摟緊我的人，領(lǐng)我回到老地方去。總說花季雨季，但十五歲還是孩子，十六歲，方才青春。他們說要蛻變，他們說要成熟，他們說要全新得像陌生的自己。

可我不愿意。我要成為舊的自己，回到過去。

2016，真的就像是對于2014和2015那樣光澤閃亮，像一顆未被打開的錫紙包裝的糖嗎？哪一年我們不是在迎新，又或者說，哪個瞬間，我們不是在迎新呢？

今天永遠是明天的紀念品。我們不管走到時光的哪個深處，都要記得自己的初心，記得自己是在為了初心而出發(fā)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