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思
摘 要
戲曲是一種經過高度提煉的美得精華。千錘百煉的唱腔設計,舉手投足間的舞蹈化的動作,雕塑性的亮相,象征性的環境布置與莊子的“既雕既琢,復歸于樸”于精神內質相契合。本文試圖對上述觀點作較深闡述,以希求尊重戲曲自身規律,與戲曲藝術的假定性、虛擬性、程式化相統一,呈現出戲曲舞臺的中和之美。
【關鍵詞】新編劇目;舞美創作;意象;空靈
1 “復歸于樸”在傳統戲曲中的具體表現
1.1 戲劇環境的“空”
在戲曲舞臺上,虛空是產生各種戲劇情境的必要條件。比如,舞臺上放置一張桌子,它并不表示具體的生活環境。當《三岔口》中任堂惠進入客棧時,這張桌子就變成一張與劇情有關的特定的桌子;開始,桌子尚未改變自身的性質,而當任堂惠躺在桌子上睡覺時,它就變成生活中的一張床;當開打的時候,它又成了互相毆斗的武器。同樣,戲曲舞臺上表現城內城外等戲劇環境時,就是讓兩個檢場人用竹竿撐起一塊青布,站在舞臺中央假定那是一座城池。當表現進城時,演員用筋斗從青布上騰空而過或從檢場人高舉的青布下俯身進城。
1.2 人物形象的“虛”
川劇《秋江》中舞臺上空空蕩蕩,扮演老船夫和尼姑的演員,憑借虛擬的舞臺動作使觀眾“看”到了小舟、急流、險灘、藍天白云、金秋落葉,“聽”到了雁鳴長空,構成了“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秋江景致。在虛化空間中,水、小舟及物質環境并沒有出現在舞臺上,只有伴隨著演員的虛擬動作,物質環境才出現在觀眾的想象中。
1.3 演員情感的“擬”
戲曲演員的情感性質屬于詩化情感。“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者,神動于外,是所以貴真也”。 表現人物情感時,演員用程式化的歌舞動作來描繪人物形象。戲曲演員的情感是藝術的真實而非情感的真實。比如,演員在表現悲痛的情感時,表演要有悲痛的感覺,聲音和身段又要富于美感。
1.4 舞臺動作的“圓”
在傳統戲曲舞臺上,戲曲的程式化動作都是“環顧左右而言他”,而非直來直去。欲左先右、欲進先退、迂回曲折,劃著圓圈進行表演。柔中有剛,剛柔并濟,在程式化的動作中造型。比如:雙托掌,虎撲拳,提襟等,在亮相的時候,都表現出如弓似鐘的線條。周信芳先生的《蕭何月下追韓信》就是以圓場來展現。以三小圓場反復往返跑動,利用跑步,拋袖再拋握袖和提靴等動作,表現賢相蕭何為舉薦賢才,不辭勞苦,月下追趕韓信的急迫心情。
2 “復歸于樸”在新編戲曲舞臺美術中的創作方法。
2.1 意象色彩
2.1.1 周易卦辭“白賁”與復歸于樸的精神同構
“既雕既琢,復歸于樸”的裝飾之美,是一種“飾極反素”歸于平淡自然的美。即《易經》所謂的“白賁”之美,是一種得于裝飾又超脫于裝飾的美。《易經》賁卦鮮明地主張飾尚素樸、以自然素質為飾的至高至美的境界。
《易經》中的《賁卦》篇記載了對平淡素雅之美的推崇。“上九,白賁,無咎。”意即上九,素白無華的文飾,無所咎害。劉熙載《藝概》說:“白賁占于賁之上爻,乃知品居極上之文只是本色。” 本色也是無色,是一種至上的美。賁本是斑紋華美,絢麗多姿的美,而白賁則是絢爛至極又復歸于平淡。
2.1.2 水墨創作方法對舞美設計的借鑒意義
戲曲理論家們常用色彩的濃淡和諧來比喻戲曲的筆墨風格。濃,在傳統繪畫中一般指濃墨重彩。“淡”的理解是指對單色的回歸。 在云門舞集舞作《九歌》的舞臺設計中李明覺先生引用林玉山畫作《蓮池》局部設計,水澤、繁花、蜿蜒的河燈,在這個神龕式的舞臺上舞者以融合東西的肢體語言,描繪情欲,孤獨,操控,抗爭,死亡,與復活。
《行草》中穿著黑色服裝的舞者,在白色的舞臺上翩然起舞,有如宣紙上的墨跡。在巨大的白色銀幕上投射的多媒體影像,與舞蹈節奏相契合。特寫鏡頭下,王羲之,懷素,張旭等歷代名家的書法,以驚人的尺寸,動人的細節,恢宏地呈現在觀眾眼前。而舞者流動的能量與姿態,盡是書家運氣的留痕。
2.2 意象構圖
運動本身就是矛盾;甚至簡單地機械的位移之所以能夠實現,也只是因為物體在同一瞬間既在一個地方又在另一個地方,既在同一個地方又不在同一個地方。戲劇演出是一個運動過程,通過戲劇動作的運動過程來反映戲劇情節。運動過程自然也體現于舞臺調度的整體構思。舞臺的畫面是一個活的組合。導演不只是需要把演員在臺上配置成一個美妙的畫面,而且要考慮到這些演員走動后的下一個畫面,再下一個畫面。
在《流浪者之歌》中, 舞臺上放置3噸半的黃金稻米,是舞作中唯一的舞美。在舞臺上,米是圣河、是山、是清泉細流,是舞評所說的“生命之源”。3噸半的金黃稻谷變幻成山丘、河流、雨水。一束細細的米流從頭至尾90分鐘,勻速地灑在一名靜定的“僧侶”頭上,一如時間的沙漏。高潮式的“谷雨”瀑布傾瀉而下,在鋪滿金黃稻粒的舞臺上,一名持耙男子,由內而外犁出越來越大的同心圓,一如日本園林中耙制的枯山水。劇中有靜思冥想的印度僧人,史詩性的紀事舞蹈,或許僅僅是僧侶打坐的一個閃念,轉瞬即逝;而一條暗線卻是不時出現的一個舞者,默默犁平稻谷。舞蹈結束,林懷民先生與所有舞者上場,與打坐的僧人共同謝幕,而藏于暗處的舞者,卻獨自立于舞臺中央,繼續安靜地用24分鐘犁出一個同心圓。而臺下,觀眾們目睹著這一切,舞蹈、修行、工作三重間離的效果,產生了巨大的戲劇性反差。劇終,舞臺上出現一個巨大的同心圓,犁者謝幕。
2.2.1 一者,萬物之本也。
孔子曰:“吾道以一貫之。”中國傳統美學認為,審美活動是審美者通過澄心靜慮,心游目想,順應自然,直觀感悟,即境緣發,由己“歸樸”還原到“最自由充沛的身心的自我”,以達到真力彌滿,萬象在旁,超脫自在,興到神會的審美境域,從中體驗自我,實現自我。這樣,順應自然,實現自我,境遇緣發,即境構成就成為中國美學所推崇的復歸于樸,從而體道悟道的審美構成。
2.2.2 具象構圖與抽象構圖的融匯。
一陰一陽之謂道。
中國藝術的圖式,沒有達到物理與數理的規律性,但又超乎這兩者的領域,表現為哲理的圖式,這就是太極圖。中國書畫藝術的構圖,即所謂經營位置,從一個字到一幅字,從一張畫到所有的畫,都是太極圖的變形和變體。陳老蓮的人物,石濤的山水,吳昌碩的花卉,都有極為明顯的太極圖形。太極圖中“陰陽魚”圖形,形象似兩條魚在流水中合抱、游動,卻“似魚又非魚”,其形在“似與不似之間”,陰陽二氣自然流轉,高度凝練而不直白,用簡潔的形式描繪出動態的神韻。太極圖中的點,線,黑,白表示物質基本的空間元素,而S形與圓形相溝通,循環往復的不斷運動,表示最基本的時間因素,尤其是時間和空間這兩個基本元素在太極圖中,非常有機的形成統一體,說它是哲學圖式,但卻是兩條游魚共用一個美妙輪廓。說它是美學圖,它卻在凸顯著對立統一并不斷運動的哲理。
桃花扇的舞臺是西式鏡框式舞臺上的古戲臺空間、博物館式的展演空間以及秦淮河樓臺空間相融合。三個按照中國傳統建筑的框架結構呈現的空間,合成含有多重含義和多重功能的虛實相間的空間。才子佳人的時空也就是濃縮在這方寸之間;舞臺兩側回廊上《南都繁會圖》,作為舞臺背景,盡顯穿越隧道那頭的驚世絕戀;黑色的鏡面般地面材料與三面回廊相互映射幻覺秦淮河的樓臺景觀。映襯出年輕演員們華麗的倒影,仿佛波光粼粼的睡眠,繁華中透著一種世事飄零的感覺。舞臺上,具象的戲臺空間、博物館空間與抽象的樓臺景觀構成了虛實相生的空間。
2.3 意象思維
“觀物取象”就是摹象。要求藝術創作再現客體物象的形和神,要求藝術家盡量隱蔽自己的主體情志,只能在客觀描寫中讓主體情志自然流露出來。
在劉杏林先生《紅樓夢》的舞臺設計中擷取古典園林的建筑因素,如亭臺樓閣,白墻洞門,再加上傳統寫意美學的線條勾勒,將圓月、浮云、竹林、燈籠等詩化意象融入舞臺背景,采用大面積的純色色塊,于舞臺整體呈現中透出一股現代意味,又契合劇本情緒以及現代戲曲表演的要求。這種對物象的分離手段正是“復歸于樸”的體現。嚴羽在《滄浪詩話》中說:“語忌直,意忌淺。”隱意就是以象征、隱喻等手法含蓄而間接地表現立意,讓觀者自己去品悟作品背后的含義。
3 結語
在新編戲曲舞臺設計中,“復歸于樸”的方式自身簡單明了,卻給人們帶來直接的復雜的心靈感受,一如安藤忠雄所說:“以極簡的材料與形式,發揮出最大的效果,雖然看起來單純,但實際上是想要制造出復雜而具有深度的空間。”這種“復歸于樸”的舞臺美術效果給了觀眾更多的想象,也是對觀眾“看戲”這一行為的解放,讓觀眾能在情緒上更大限度的參與整一出戲的演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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