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紅樓

鄒怡

托爾斯泰曾經說過，人生的一切變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由光明和陰影構成的。《紅樓夢》的魅力就在于它像一面鏡子，忠實地反映了世間冷暖悲喜；它又像一片大海，寬容地包含著人性千姿百態。在這里，高尚與卑鄙共存，夢境與現實融合，幻滅與執著相依，如同光影交錯，斑駁美麗，難分難解。

從《紅樓夢》中的情與欲來看，曹雪芹是一個高明的人性觀察者。情之極致莫過于寶黛：從初會時的似曾相識；黛玉誤剪香囊時使小性子，寶玉好妹妹長好妹妹短賠不是；意綿綿靜日玉生香，寶玉打趣黛玉，黛玉氣得擰寶玉的嘴；兩人在落英繽紛的桃樹下共讀《西廂記》，寶玉用書中詞句告白，黛玉深受感動卻又矜持自重，深怕遭受輕薄；寶玉挨打后黛玉哭紅了眼；寶玉深夜遣晴雯送舊帕，黛玉在舊帕上題詩；寶玉訴肺腑，黛玉的驚喜悲嘆……我看到高貴純潔的愛情——寶黛二人的相互尊重與理解，達到一種心靈上的默契，敏感而脆弱的靈魂因為彼此相守而不再落寞。千言萬語，道不盡這般深情。同時，我也看見欲之極致：賈瑞對鳳姐赤裸裸的欲望，至死也只愿看風月寶鑒的正面，直呼“讓我拿了鏡子再走”，深陷于情欲泥潭難以自拔，可憐又可恨；賈赦逼婚鴛鴦，最后甚至說出“憑他嫁到誰家去，也難逃出我的手心”，鴛鴦不過是他玩弄于股掌之間、滿足他無恥欲望的玩物，毫無憐惜與尊嚴可言。情之極致與欲之極致，高尚與卑鄙就這樣共存于同一世界，讓我們在絕望之時仍懷有一點希望。

夢境與現實在《紅樓夢》中水乳交融，真假難辨，“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讓人萌生虛無縹緲之感。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夢見一僧一道講述木石前盟的神話傳說，用甄士隱的夢揭示寶黛前世因緣；同時二仙所言因果為玄機，不可預測，而甄士隱只要不忘他二人，“便可跳出大坑矣”，為下文甄士隱出家埋下伏筆。第五回寶玉夢游幻境，指迷十二釵，各主要女子的結局以一種夢幻的方式預示。美學家蔣勛認為《紅樓夢》的特別之處便在于此：古今中外，沒有哪一本書是預先告訴你結局，你卻還有興趣把它讀完的。或許，這就是曹雪芹的大膽和智慧。也許所謂結局，就像夢境一樣虛幻：我們欣賞的，是人生河流沿岸的風景；我們銘記的，是向前奔流的力量與激情，我們最終將到哪兒，又有什么關系呢？但我們現在所走的每一步，留下的痕跡，無不走向終點，呼應著我們各自的結局。曹雪芹通過一個縹緲的夢境，向我們揭示著人生的深不可測。

張愛玲花十年的時間，考據出一本《紅樓夢魘》；周汝昌在詩中感嘆 ：“聰明靈秀切吾師，一卷《紅樓》觸百思。此是中華真命脈，神明文哲史兼詩。”《紅樓夢》之所以如此攝人心魄，讓人為之終生癡迷，也許就在于其中諸多矛盾，折射出這個紛繁世界的萬千光影。

（江蘇大學千尋文學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