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不見了

安直子

“哎呀，要是主人找不到我們怎么辦呢？”

一個月光蒙蒙的夜里，在一個小鎮的街道上，有一支隊伍說說笑笑，又蹦又跳，遠行的快樂滿溢出來。不知是誰尖叫著發出擔憂的聲音。

它們是小鎮上居民們的名字。

對，就是兩個字、三個字、四個字的名字。

不知是誰提出來的，說世界很大，不如去看看吧。于是，名字們相約著出發了。在這支隊伍里有一些名字膽子很小，細細的像牙簽。它們中的一個先是皺了皺眉頭，又撓了撓腦袋，發出了剛才的聲音。

“別擔心，主人們很聰明，他們自有辦法。而且，我們還會回來的。”一個膽子大的名字，一邊大步流星地走著，一邊這樣說道。

幾個膽子小的名字手拉著手，用力點了點頭。

于是，小鎮上299個居民的名字一齊邁開步子向前走著。

這一切被鎮長家的黑貓看在了眼里。這只黑貓稍稍上了點年紀，它喜歡黑夜，喜歡月光。一到晚上，它就會從鎮長家的陽臺上跳下來，然后，整夜在各家的屋頂上游蕩。它年輕的時候跟著鎮長四處游歷，是一只見多識廣的黑貓。當它看到全鎮的名字組成一支鏗鏘有力的隊伍，走在如銀的月光下時，它那雙在幽暗中閃閃發亮的雙眸瞪得更大了。隨后，它從一家屋頂跳到另一家屋頂，最后，一躍跳到了小鎮的鐘樓頂上。望著那支浩浩蕩蕩的隊伍，黑貓搖了搖右前爪，像是在和名字們道別。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跳進每一家的窗子時，人們一邊打著哈欠，一邊伸著懶腰，臉上帶著夜的氣息，咂巴著夜晚那場甜甜的夢，心滿意足地醒來。

用清清的水洗臉，用薄荷味道的牙膏刷牙，準備熱氣騰騰的牛奶和胖乎乎的面包。新的一天依然是從這些事情開始。只是，起床后的人們感覺到空氣里怪怪的，像是家里有什么東西不翼而飛了。是拖鞋嗎？不是。拖鞋乖乖地穿在腳下。是牙膏嗎？不是。牙膏在瘦瘦的管子里隨時待命。是面包和牛奶嗎？也不是。它們還在冰箱里渾身打著哆嗦……

在各自的家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問問家人是怎么回事。剛剛張開嘴巴，卻都愣在那里，說不出話來。人們抓耳撓腮，這才恍然大悟，呀，原來我們的名字都不見了！

在以往，只要一開口，家人的名字就會蹦出來，像一只隨時等待主人命令的小狗。但此時，卻找不到它們了。人們立刻斷定，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想一想，如果你連家人的名字都叫不出來，你一定會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睡夢中，或者是不是半夜被外星人搗了一把鬼……鎮上的人們東猜猜西想想，可最終也沒有什么定論。

鎮長和太太也在討論這個問題。沒有了名字，學校的老師如何和孩子們相處呢？郵局里的信該寄給誰呢？鎮長越想越著急，急得兩撇小胡子打了好幾個卷兒，吃面包的時候還錯把胡椒粉當果醬，在面包片上一陣猛撒，嗆得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鎮長家那只整晚在屋頂游蕩的黑貓享用完香甜的牛奶，舔舔爪子。看到主人焦急的模樣，它眨了眨圓圓的眼睛，慢悠悠地對主人說：“299個名字去旅行了。”

什么？旅行？名字們去旅行了？鎮長聽到后，小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些平日里呼來喚去的名字們，在報紙上、成績單上、信封上出現的名字都去看世界了？！去倒是可以去，可是它們連招呼也不打一聲，搞得我們措手不及，等它們回來一定挨個兒揪著耳朵問問是怎么回事。鎮長的小胡子又多了好幾個卷兒，他嘟囔了一陣，來不及把牛奶喝完，就急急地要向全鎮居民發布告。

鎮長告訴了大家真相，并要求居民代表到會議室開會，為此事出謀劃策。會議室里來了好多個代表，雖然大家彼此都很熟識，可是今天卻不能像以往那樣一一問好。沒有了名字就像是人與人之間多了一道隱形的墻。

會上，鎮長讓大家各抒己見。有一個駝背的人站了起來，他的背駝得厲害，下巴都要掉到桌子上了。他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我建議每個人重新起一個名字，起一個好聽又特別的名字。”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個滿臉大胡子的人就站起來反對：“我不贊同。如果重新起名字，每個人就像變了個新人似的，大家彼此之間會感覺很陌生，還要重新再認識一次。再說了，用了這么多年的名字，不能隨便換掉。我的名字可是我外婆給我取的，我小時候外婆最疼我了……”說到這里，滿臉大胡子的人淚水都在眼眶里打轉了，“駝背的，要起你自己起吧。”

“喂喂喂，你叫誰呢？大胡子，你懂點禮貌好不好？”駝背的人最討厭別人這樣叫自己，他頓時氣得火冒三丈，背快變成煙囪冒出煙來了。

大胡子（請原諒我也這么叫他，沒有名字真的不好辦呀）急忙為自己辯解：“這能賴我嗎？誰讓你的名字不見了呢。”

“那也不能取笑我……”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得面紅耳赤，差點大打出手。幸好，旁邊的人給勸下了。

后來，有一個牛奶小販提議，可以給每一個人編個號碼，從1到100，從100到325，這樣大家彼此稱呼編號。這個主意可不怎么樣，因為大家紛紛表示，不想讓自己像農場里的牛一樣被貼上標簽。

討論了好久還是沒個主意，當鐘樓敲響第十二下的時候，大家的肚子也咕咕叫了。鎮長只好宣布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誰如果有什么好主意要第一時間告知他。

當鎮上的大人們為此愁得團團轉的時候，孩子們卻在廣場上玩得很開心。滿臉愁容的鎮長聽到孩子們的說笑聲，羨慕不已。

“甜甜，毛毛，豆豆，多多，你們四個是小雞，我來扮老鷹。”一個年齡稍大的孩子指揮著一群“小雞”。

“噢——多多，我這個老鷹抓住你這只小雞啦！”

多多？鎮長聽到后，突然眼睛一亮。他高興地走到孩子們身邊，問道：“哪位小朋友是多多呀？”

一個扎著兩根小辮的小女孩從隊列里跳了出來，小辮子歪歪扭扭的。

“鎮長，我是多多。多多是我的小名。我的大名叫……叫……”小女孩的聲音清脆如銀鈴，她抓著羊角辮繞啊繞。

鎮長聽完，立刻喜笑顏開，眉毛都要飛起來了。他拉著小女孩的手說：“多多，你的小名真好聽。不用想大名了，我們以后都叫你多多。”

說完，鎮長就和幾個孩子道別。他要去發一個布告，告訴大家，全鎮的大人要彼此稱呼對方的小名，好多年沒用過的也沒關系，沒有小名的大人可以給自己起一個有趣的小名，一直用到名字們旅行回來。

當大人們按照布告彼此稱對方的小名時，他們忽然感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要知道，那些小名，都是小時候被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叫過的，聽到小名，心底里柔柔的、軟軟的，像是雙腳踩在了云朵上。然后就能想到自己小時候在樹上的快樂時光，和小伙伴們在河邊抓螃蟹、抓魚的開心叫喊。在陰雨天稱呼小名時，心情也會晴朗三分。

你聽，大家平日里的對話是這樣的：

“胖胖，鎮長讓您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好的，兔兔。”

鎮長秘書小時候像小兔子一樣可愛，家人給她取小名叫兔兔。而那位胖胖則是一名副鎮長候選人，他小時候胖嘟嘟的。

“棉花糖老師，我家嘟嘟今天在學校表現得好不好？”

“小貝殼老師，這里有一封您的信。”

棉花糖，小貝殼，多可愛的名字啊。被大人們叫出來，多了一份頑皮，被孩子們叫出來，更是親切，比起那些什么王老師、劉老師、李老師要有趣得多。

那些沒有小名的大人們趁此機會也為自己取了個小名，彌補一下小時候的缺憾。你知道嗎？那個駝背的人叫“小草莓”，因為紅紅的草莓是他最愛的水果。那個滿臉大胡子的人想起小時候最疼自己的外婆，外婆喜歡吃土豆，于是他給自己起名叫小土豆。當別人喊自己小土豆的時候，答應的那一聲“哎”里，多了好幾分快樂。這里要特別說一下，鎮長也給自己取了個小名。他太喜歡貓咪了，所以小名叫 “喵嗚”。黑貓雖然很高興，但它臉上卻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

自從大家起用小名后，全鎮子都溫柔起來，仿佛鎮子也回到了小時候。至于那些去旅行的名字們，它們走過了很多地方，認識了很多和自己同名的名字，大家互相擁抱，互相問候，真是一場快樂的旅行。再后來，299個名字都回到了鎮子上。“喵嗚”鎮長非但沒有責怪它們，反而為它們的歸來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晚宴……

對了，這個故事是我旅行經過那個小鎮子時，從鎮長家的黑貓那兒聽來的。

責任編輯：丁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