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

毛小懋

1

天底下所有的故事，都發生在有一天。然而，男孩米小揚所經歷的那個故事，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到底發生在哪一天……

那一天下午，放學鈴聲像往常一樣敲響了。同學們收拾好書包，正要沖出門去，魯老師忽然走進來，宣布道：“明天早晨，舉行一次語文摸底考試，大家回去準備一下。”

頓時，教室里一片嘩然。

作為一名優等生，米小揚當然不懼怕任何考試。他吹著口哨走回家，吃過晚餐，飛快地寫完作業，就爬上床呼呼大睡起來。

“丁零零……”鬧鐘響了。米小揚閉著眼睛爬起來，抓起褲子就穿。他覺得似乎有點兒不對勁，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一看，原來褲子穿反了。

經過一番瞎折騰，米小揚總算把衣服穿好了。就在他穿襪子時，一陣睡意襲來，他一頭扎進被窩里，又睡著了。

不久，米小揚的爸爸米鐵匠一腳踹開門，像獅子一樣咆哮道：“臭小子，起來吃飯！”

飯桌上，米鐵匠鼓著眼睛問米小揚：“今天是不是有一場摸底考試？”米小揚無精打采地點點頭。米鐵匠用打鐵的大巴掌拍著他的頭，說：“給我好好考，要是考不及格，哼哼……”米小揚笑著說：“及格？我保證能給你考個滿分回來！”

吃過早飯，米小揚走在去學校的路上。突然，身后有人沖他大喊：“喂，老米！”米小揚回頭一看，是他的死黨葉逐陽。

“老米，明天是禮拜六，咱們一起去釣魚吧！”葉逐陽說，“我聽人說，沿著淺水河一直往下走，那里有一個很大的湖泊，湖里有一條大鯨魚，咱們可以把它釣上來！”

“好主意！”米小揚非常高興，“那我們明天早晨淺水橋邊見吧！”

兩個人肩并肩走進學校，在教室里坐下來。

考試開始了，米小揚飛快地答著題。眨眼間，整張試卷已經全部答完了，他閑著無聊，就趴在桌上睡起覺來。

魯老師徑直走過來，揪著他的耳朵說：“誰讓你睡覺的？趕緊答題！”

米小揚擦擦嘴，把試卷雙手舉到魯老師面前：“喏，老師，我答完了。”魯老師仔細一看，吃驚得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了。

終于放學了。米小揚走到家門口，發現隔壁的胖小子坐在雜貨鋪里看電視，電視里在演《西游記》，他就陪胖小子一起看。忽然，胖小子說：“哥哥，你能叫我一聲‘孫悟空嗎？”米小揚笑道：“你想當孫悟空？”胖小子重重地點點頭。

“好，我就成全你。”米小揚說著，大叫一聲，“孫悟空！”

只見胖小子抓著一根棍子跳起來，捏著嗓子喝道：“爺爺在此！”

米小揚大怒，伸手奪過他的棍子，折成兩截丟在地上，拍拍屁股回家了。

吃過晚飯，米小揚陪著米鐵匠和唐蓮子看電視，一直看到晚上十點半，才打著呵欠走進臥室，關燈睡覺。臨睡前，米小揚想：明天早晨我要偷偷拿著老爸的釣魚竿，和葉逐陽一起去淺水河釣鯨魚！

2

鬧鐘響了。米小揚一邊伸出手關掉鬧鐘，一邊嘟囔：“我昨晚明明沒上鬧鐘呀，肯定是老媽偷偷給我上的，真可恨！”他閉著眼睛抓起褲子就穿，想不到又穿反了。穿襪子的時候，他倒在床上，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嘭”的一聲，米鐵匠踹開門，吼道：“臭小子，吃飯！”米小揚像機器人一樣爬起來，直挺挺地走到飯桌前，開始吃飯。

米鐵匠邊吃邊問：“你們今天是不是有一場摸底考試？”米小揚頭也不抬地回答：“昨天已經考過了。”想不到米鐵匠一個耳光扇過來，斥道：“臭小子，再給我裝？昨天，魯老師都給我打電話通知了！”

米小揚左手摸著通紅的腮幫子，右手端著碗，邊喝稀飯邊說：“不會吧？魯老師說今天考試？昨天明明考過了……”

米鐵匠劈手奪下他的碗：“少廢話，趕緊考試去！”

米小揚昏昏沉沉地走出家門，突然，身后傳來一聲大喊：“老米，早上好！”他回頭一看，正是葉逐陽。“早上好，老葉！”米小揚親昵地拍拍葉逐陽的肩膀。

葉逐陽說：“老米，明天咱們一起去釣魚吧！我聽人說，沿著淺水河……”他還沒說完，米小揚就不耐煩地打斷他：“沿著淺水河往下走，有一個很大的湖泊，里面有一條大鯨魚，對不對？你昨天已經說過了！”

葉逐陽呆住了：“我昨天說過了？我怎么不記得了？”

米小揚覺得有點奇怪，今天明明是禮拜六，路上卻有那么多人背著書包去上學。他帶著疑惑走進學校，發現大家像昨天一樣，都在教室里溫習功課。

上課鈴響了，魯老師走進來，開始發試卷。米小揚定睛一看，試卷上的內容也和昨天的一樣。他潦草地答完，就趴在桌上發起呆來。

魯老師走過來，揪著他的耳朵說：“誰讓你睡覺的？趕緊答題！”

“老師，您有沒有發現有什么異常？”米小揚忍不住問。

“什么異常？”魯老師皺起眉頭。

“您昨天也揪過我的耳朵。”

“廢話，我每天都揪學生的耳朵。”

“我的意思是，昨天早晨您給我們監考的時候，也揪過我的耳朵。”

“開玩笑！昨天早晨我在太陽城開會呢，你的耳朵能伸到太陽城去讓我揪嗎？”

米小揚深吸一口氣，把臉湊過去說：“老師，您能賞我一個耳光嗎？”魯老師冷笑一聲，抬手就朝米小揚扇去。只聽“啪”的一聲，米小揚尖叫起來：“哇，好疼啊！我不是在做夢。天哪！我怎么回到昨天了……”

放學了，米小揚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發現隔壁的胖小子還在看電視，演的還是《西游記》。看見米小揚站在門口，胖小子拿著棍子喊道：“哥哥，你能叫我一聲‘孫悟空嗎？”

米小揚一把奪過他的棍子，用力折成兩截，然后拍拍他的臉蛋說：“自己玩去吧，八戒。”

晚上十點半，米小揚看完電視，心事重重地走回臥室。臨睡前，他拿起桌子上的一只玻璃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3

“丁零零……”鬧鐘響了。米小揚像受驚的兔子一樣一躍而起，扭頭朝地上看去。地上什么也沒有，那只玻璃杯仍然在桌子上，完好無損。

米小揚無奈地閉上眼睛，心中一片茫然。緊接著，房門被米鐵匠一腳踹開：“臭小子，起床吃飯！”就這樣，重復的一天又開始了。

“今天是不是有一場摸底考試？”“唉，是的。”“給我好好考，要是考不及格，小心我揍扁你！”“老爸，你信不信我能考全班第一？”“臭小子，整天就會吹牛！再吹，我一巴掌把你扇到學校去！”“米大壯！不信咱們就走著瞧！”

“老米，早！”“老葉，早！”“老米，我聽人說……”“你聽人說，沿著淺水河往下走有一個很大的湖泊，湖里有條大鯨魚，對不對？”“咦，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知道的可多了，我還知道，鯨魚根本就不是魚，它們大多數生活在海里，淡水湖中非常罕見！”

“誰讓你睡覺的？趕緊答題！”“老師，我已經答完了。”“不是吧？你……你答得好快，是不是抄的？”“別的同學連一半都還沒答完呢，我抄誰呀？嘻嘻！”

放學后，米小揚走到家門口，隔壁的胖小子大聲說：“喂，哥哥，你能叫我一聲……”話音未落，米小揚就搶著喊道：“豬八戒！”

胖小子一愣，低頭望著自己手中的棍子，居然抽抽噎噎地哭了。米小揚不再理他，轉身走進家門，連飯也不吃，就倒在床上蒙頭大睡起來。

4

“丁零零……”“丁零零……”“丁零零……”日子一天天過去，米小揚每天都要答一張語文摸底試卷，生活也越來越乏味。

忽然有一天，米小揚躺在床上自言自語：“如果，明天永遠不會到來了，那我豈不就可以隨心所欲了？就算干壞事，也不用怕別人追究了，因為，明天會把一切都抹掉……”

第二天早晨，米小揚在上學路上找到一個糞池子，偷偷用雜草遮蓋起來，然后攔住一個像牛一樣壯碩的男生，挑釁地說：“杜春生，你還記得我嗎？”

杜春生低頭打量著他：“你是誰？”

米小揚冷笑道：“去年冬天，你在路上向我收保護費，我不給，你就把我揍得鼻青臉腫，差點破相了，你還記不記得？”

杜春生大笑起來：“原來是你啊！說吧，你想怎么樣？”

米小揚趁杜春生不注意，一腳踹在他的膝蓋上，拔腿就跑。杜春生勃然大怒：“臭小子，我不揍死你我就不姓杜！”說完，嗷嗷大叫著朝米小揚追去。

米小揚把杜春生引到糞池子旁邊，只聽“撲通”一聲，杜春生一腳踩進去，立刻被淹到胸口。米小揚笑道：“姓杜的，糞水的味道怎么樣？”

“臭……臭小子，”杜春生罵道，“你……你給我等著！”

“說真的，其實，你現在才是貨真價實的臭小子！”米小揚笑嘻嘻地說，“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米小揚是也！你明天有空就來找我報仇吧！”

課間十分鐘，米小揚走到女生林晴兒面前，垂著腦袋說：“林晴兒，有句話我憋在心里好久了，很想對你說，可是一直不好意思開口……”

林晴兒大吃一驚，羞澀地說：“米小揚，你……你不會是暗戀我吧？”米小揚搖搖頭，一本正經地說：“我就是想問問，你上次借我的五塊七毛錢，什么時候還給我呀？”

中午放學后，米小揚帶著所有的存款，坐上趕往城里的汽車。下午，他走進一家最大的書店，把所有的漫畫書都買了下來，裝進兩個大麻袋。當天晚上，他就坐在路燈底下，一直看到凌晨三點，才靠著路燈桿睡著了。

“丁零零……”鬧鐘響了。米小揚發現自己仍然躺在家里的床上，一切都是老樣子。

5

米小揚變得越來越焦躁。終于有一天，他趕在米鐵匠踹門前打開門，平靜地說：“老爸，我出問題了。”米鐵匠哼著鼻子說：“你是不是又想找借口不去上學？”

米小揚搖搖頭：“老爸，我很痛苦！因為，我現在每天都重復過著同一天。”米鐵匠一愣：“你啥意思？”米小揚說：“我每天醒來，都發現擺在我面前的是同樣的一天，所有的事情都在不停地循環，我沒法進入明天。”

米鐵匠斥道：“臭小子，你是不是科幻小說看多了？”

米小揚走到院子里，指著門外說：“再過兩分鐘，譚木匠就會來找你借三輪車。”然后，他取出紙筆，飛快地寫下幾行字，遞給米鐵匠。

米鐵匠剛要看，胖乎乎的譚木匠就沖進門來：“老米，用一下你家的三輪車！我表舅在柳河鎮給我買了兩只豬娃，我要騎車去帶過來……”米鐵匠看看紙上的字，再看看譚木匠，不禁目瞪口呆。

“老爸，你說我該怎么辦？”米小揚差點哭了。

“不要怕，老爸會幫你想辦法的。”米鐵匠摸著米小揚的頭，聲音漸漸柔和起來。

很快，媽媽唐蓮子從廚房里跑出來。聽完米鐵匠的講述，她驚訝得差點跳起來：“小揚，你真的出不去了？”米小揚點點頭。

唐蓮子心疼極了，一把抱住米小揚，哭泣著說：“如果，你一輩子都出不去了，那你豈不永遠都長不大了？如果幾十年后你又出去了，那我們豈不都變老了？”

米小揚不知道說什么好，眼淚悄悄地掉了下來。

今天真是與眾不同的一天，米小揚變乖了，米鐵匠和唐蓮子也變安靜了。

晚上，唐蓮子使出渾身解數，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在飯桌上，米鐵匠不停地給米小揚夾菜，他自己卻什么都沒吃。

十點鐘，米鐵匠和唐蓮子陪米小揚坐在床上，小聲地聊著天。

“小揚，天已經很晚了，你先睡吧，我和你爸看著你。”唐蓮子說。

“我不敢睡。我怕我一覺睡醒，又是今天早晨。”米小揚望著天花板，使勁睜大眼睛。

“小揚，別怕，今天肯定會過去的。”米鐵匠揚揚拳頭，“我看誰敢攔著你進入明天！”

“你爸說得對，我們會一起進入明天的。小揚，就算你暫時不能進入明天，也千萬不要泄氣，不管怎么樣都要好好生活，努力做一個好孩子，菩薩一定會眷顧好孩子的。”唐蓮子溫柔地說，“記住，爸爸媽媽在明天等著你。”

米小揚用力地點點頭，然后，像小時候那樣依偎在媽媽懷里，在她粗糙的大手的撫摸下，安詳地睡去。

“丁零零……”鬧鐘又響了。米小揚慢慢地睜開眼睛，過了好久才鼓起勇氣，轉頭環顧四周。像前些天一樣，爸爸媽媽都不在身邊，他仍然孤獨地躺在自己的小屋里。

就在此時，門“嘭”的一聲被踹開了，米鐵匠探進頭來：“臭小子，起來吃飯！”

6

漸漸地，米小揚變了。

每天早晨，米小揚都會在米鐵匠踹門前打開門，告訴他自己的遭遇。在飯桌上，他會向米鐵匠保證，自己一定能考全班第一。在路上碰到葉逐陽，他會耐心地聽他講完淺水河下游的鯨魚湖，然后報以微笑。來到教室里，他不會再趴在桌上睡覺了，每一場考試都認認真真地對待，工工整整地答題。因為他相信，摸底考試的成績會在明天公布，他的考分一定可以換來爸爸媽媽的笑臉。

當然，每天放學回家，米小揚都會沖著隔壁的胖小子喊一聲：“孫悟空！”胖小子興奮地大叫：“爺爺在此！”他微微一笑，轉身走回家，幫米鐵匠打鐵，幫唐蓮子炒菜，然后，乖乖地復習功課。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米小揚成了鵝掌鎮上學習最好的孩子。只是，那場摸底考試的成績遲遲不肯公布。

每天深夜，米鐵匠和唐蓮子都守護在米小揚身邊，米小揚總要追問一句：“親愛的老爸老媽，你們真的會在明天等著我嗎？”唐蓮子摸著他亂蓬蓬的頭發，柔聲道：“當然，我們不見不散。”米小揚就閉上眼睛，放心地睡去。

“丁零零……”鬧鐘再次響起。米小揚仔細傾聽，周圍鴉雀無聲。他帶著小小的失望，慢慢睜開眼睛，卻看見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伸過來，把鬧鐘按停了：“吵死人了！”

天哪，那是爸爸的手！米小揚急忙扭過頭，發現米鐵匠和唐蓮子就躺在他身邊，而窗外的天邊，已經悄悄泛起一層魚肚白。

剎那間，米小揚的眼淚洶涌地流下來了。他淚眼蒙眬地看著爸爸媽媽熟睡的臉，輕聲說：“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不久，米鐵匠和唐蓮子也醒來了。在晨光中，他們該打鐵的打鐵，該做飯的做飯，生活一如往常，仿佛誰都沒有離開過。

一家人愉快地吃起早飯來，米小揚說：“老爸，我想和葉逐陽去淺水河釣鯨魚，能不能用用你的釣魚竿？”米鐵匠打個響指：“行，那我就等著晚上吃你的鯨魚肉！”

米小揚接著說：“對了，摸底考試的成績很快就下來了，我能考全校第一，你信不信？”米鐵匠打鐵的大巴掌一下子拍在米小揚的肩膀上：“我當然信你，兒子！”

責任編輯：鄒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