藜口莧腸菜根香

王亮

很多人看到《菜根譚》的書名都會認為這是一本菜譜，可能大家只看到了“菜”而沒看到“菜根”。菜還可以分葷素，而菜根恐怕連菜都算不上了吧。書中當然沒有講菜根的烹制方法，作者洪應明的用意全在“咬得菜根，百事可做”這句話上。能克制口腹之欲，去吃那苦澀難咽的菜根，一定是可以成大事之人。

這讓我想起了那篇《范仲淹食粥》：范仲淹家貧，就學于南都書舍，日煮粥一釜，經夜遂凝，以刀劃為四塊，早晚取其二，斷齏（音jī，腌菜或醬菜）數莖啖之。留守有子同學，歸告其父，饋以佳肴。范仲淹置之，既而悉敗矣，留守自訝曰：“大人聞汝清苦，遺以食物，何為不食？”范仲淹曰：“非不感厚意，蓋食粥安已久，今遽享盛饌，后日豈能復啖此粥乎！”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范仲淹太明白這個道理了。一時的口腹之享容易滋長欲望，唯有那粗薄的咸菜和清白的粥可以使人一直保持清醒。后來范仲淹成了大政治家、大文學家，于是“斷齏劃粥”便也成了美談。

如果說因生活艱苦而食素是迫不得已，那么面前有肥甘之物時的食素便多半帶有一種精神內省的意味了。這是一種主動的選擇，甚至帶有點神圣性，因為齋戒的時候也是食素，那是對神的一種尊敬，將身心潔凈方能靜心思考，與神靈溝通。在中國傳統文化流脈了數千年過后，素食文化逐漸被豐富，有時會成為一種姿態、一種價值取向甚至是道德上的一種操守。

◎蔬食亦有樂

子曰：“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論語·述而》

孔夫子的這種蔬食之樂，來自一個人對大道和天命的深切體悟。不為欲望控制，恬然安樂；不受外物誘惑，隨遇而安。在夫子的生活里，時時鳶飛魚躍，充滿了進取與收獲的歡樂；處處鳥語花香，感受到充實飽滿的生命喜悅。所以，在他的眼里，美酒佳肴并不是真正的美味，真正的美味是清淡平和。不故作驚人之語，不熱衷功名富貴，言語行動平常至極，一如田間地頭的老翁。他的精神，時刻徜徉在“仁”的崇高境界里，能感受到別人無從體認的快樂。

在《菜根譚》中，也有這樣悠然自得的句子：“知足者，藜羹旨于膏粱，布袍暖于狐貂，編民不讓王公。”

一個自知滿足的人，即使吃粗食野菜，也比吃山珍海味還要香甜；穿粗布棉袍，也比穿狐襖貂裘還要溫暖。這種人雖然身為平民，但實際上比王公還要高貴。其實一個人的高貴氣質并不是用外物包裝出來的，而是在精神上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高度自信、自足。一個精神猥低卑賤之人，用越多的奢侈品就越會顯現出其精神的低微。

◎沖淡方真味

“藜口莧腸者，多冰清玉潔；袞衣玉食者，甘婢膝奴顏。蓋志以淡泊明，而節從肥甘喪矣。”——《菜根譚》

一個人的志向要在清心寡欲的狀態下才能表現出來，而一個人的節操都是從貪圖物質享受中喪失殆盡的。粗食簡居多君子，衣冠禽獸少淡然。很多人吃遍了山珍海味換來的除了膏粱厚味損毀的肌體，還有就是內心無比的空虛，所以回過頭來反倒想去吃一吃粗糧咸菜了。其實《菜根譚》早就告訴我們了：“只是尋常家飯、素位風光，才是個安樂窩巢。”簡單的飯菜和家人吃就會最香，簡陋的屋舍和家人住在一起就會最暖。回歸家庭的人，內心就會少一點浮躁之氣。

“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異非至人，至人只是常。”美酒佳肴都不是真正的美味，真正的美味只有那粗茶淡飯；才智卓絕超凡絕俗的人，都不算人間真正的偉人，真正的偉人恰恰是那些看起來平凡無奇的人。其實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平平淡淡才是真”吧。我們不妨遙想人類的先民是在怎樣的一種機緣下于茫茫四野中與這樣一種植物相遇，又是怎樣將其放入口中咀嚼，它的汁液又是怎樣喚醒先民的味蕾，然后轉化成生命的能量，一旦這樣去想，我們怎能不感恩自然的饋贈？怎能不愛那蔬菜中的生命之味呢？

生活很簡單，幸福也來得很容易，只是很多人沉迷在物欲中不自知罷了。如青菜般簡單地生活，不是如佛家般脫離紅塵，置身世外；也不是如莊子般主張“絕圣棄智，擢亂六律”，而是以一種淡然的心境寬待生活，在“風煙俱凈，天山共色”的悠然襟懷中，體會“天涼好個秋”的情懷。到那時，你會感謝那如菜根般的生活之味，同樣也是沖淡平和的至真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