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朗
白先勇先生的青春版《牡丹亭》到北大演出了好幾次,有學生說《牡丹亭》美得使人窒息,我恨不得死在戲里面不出來了,就是那么美。白先勇的成功,《牡丹亭》的成功,給我們什么啟示,我想談幾點。
第一,昆曲找到了自己的基本的觀眾。昆曲屬雅部,這需要欣賞群體有一定的文化基礎。大學生是不是可以看作是昆曲藝術最基本的觀眾?或者說第一觀眾?我認為第一觀眾,并不是說昆曲就限于大學生,它還要爭取更多的觀眾,甚至還要爭取國外的觀眾,因為白先勇的《牡丹亭》到全世界已演了100多場了,都很成功,而梅蘭芳當年也只去過日本、蘇聯、美國。
第二,它說明了傳承文化經典和藝術經典是大學的使命。一個民族,要在世界上立足、生存,靠自己的文化、藝術,靠自己的經典,經典可以引導青少年尋找人生的真正意義,去追求更高、更深、更遠的東西,流行藝術起不了這個作用,我不反對流行藝術,但是流行藝術不能代替藝術經典。
俄羅斯的已逝電影大師泰克夫斯基的母親是一個詩人,小時候,母親建議他讀《戰爭與和平》,而且告訴他這部小說為什么好?他說從此《戰爭與和平》就成了他衡量藝術的一個標準。
每個人都會有一種氣象,這是長期文化熏陶造成的,馮友蘭當學生的時候,他第一次到校長辦公室見蔡元培,他說,我一進校長辦公室,就感到蔡先生有光風霽月的氣象,好像很虛,看不見摸不著。實際上是客觀存在的,別人可以感覺到。這個氣象是長期涵養的結果,你讀的書、看的戲、喜歡的詩歌,都在不自覺地熏陶你,構成一種內在的文化環境。它會深刻影響一個人的文化氣質和文化品格,還會深刻影響一個人的前途和命運。所以我們要提出文化春天、藝術春天,拓寬自己的胸襟,涵養自己的氣象,提升自己的人生境界。
第三,我們要努力發現照亮眾多文化中美的東西。為什么要美?美的東西使人感到人生是美好的,會使人產生一種感恩的心理,要對這個世界、對人生做一點什么。所以美能使人產生一種崇高的責任感。我們要用美的東西來引導青少年,對丑的東西要暴露,批判當然也必要,
可是現在很多人對丑的東西不但不暴露批判,反而去贊美。把一些暴力的、兇殘的、冷血的東西拿出來展示,把中國歷史上和現實中一些陰暗的、畸形的、病態的、丑惡的東西放大,夸張,渲染,有的美術作品把中國人描繪成愚蠢的、發呆的、沒有靈魂的模樣,有些外國人還拼命地吹捧這樣的作品,他們花幾百萬、一千萬到拍賣市場,把這樣一些作品價錢抬上去,可是這樣的作品是好的作品嗎?我們有對美與丑清醒的鑒別能力。
第四,我覺得白先勇的《牡丹亭》,比較成功地處理了古典和現代的關系。黑格爾說,美是顯現給旁人看的,它所顯現給的那些對象,對于顯現的外在方面也必須感到熟悉、親切才行。如果把情節生疏的劇本搬上舞臺劇本,觀眾有權利要求他們改編,即使是最優美的劇本。黑格爾還講到美是給現代人看的,光說歷史上發生過的事情并不使它屬于我們,必須和我們現在有聯系,藝術跟觀眾要對話交談。
白先勇的《牡丹亭》,他從劇本濃縮、燈光現代化到服裝中蘇繡、書法、古琴等傳統因素的融入以及現代趣味的加進,都做了相應的改編,使得我們都能夠接受它。我認為,白先勇先生的《牡丹亭》,把湯顯祖那個時候觀眾認為很美的東西,拿到了21世紀的北大百年大講堂演出,北大大學生依然認為它美得讓人窒息,這個成功是偉大創造的成功,是一個再創造,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青春版《牡丹亭》,是屬于我們的《牡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