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慈善信托在《慈善法》中只占一章7個條文,慈善信托也僅僅被認為是從事慈善事業的兩大制度之一,但是無論是在《慈善法》頒布之后還是之前,信托法原理在整個慈善法中都具有核心的地位,這一點容易被人忽視。
在《慈善法》頒布之前,很多人不知道慈善信托的存在,認為從事慈善事業只能由慈善基金會等組織進行。實際上,早在2001年頒行的信托法中,就有公益信托的專章規定(《信托法》第六章)。
根據《基金會管理條例》的規定,以及基金會管理慈善財產的實踐,可以推斷出信托法原理在其中得到了廣泛的運用。在“前慈善法”時代,基金會的資金來源有兩部分,一部分類似固有資金,按照基金會的章程進行管理,基金會的理事等管理者承擔類似公司董監高的信義義務;另一部分類似信托資金:不管是公開募集的還是定向接受捐贈的資金,基金會都要按照捐贈協議的約定對資金進行管理,專款專用,單獨作賬—這大致起到了信托法上分別管理的作用,基金會本身就這一部分財產的管理承擔受托人義務。如果仔細觀察基金會的年報,也可以看出其資金運用是兩個獨立的部分,類似于信托公司的固有賬目和信托賬目。
從實質法律效果上看,附有特定目的限制的捐贈和信托的區別已經不大了。例如,在美國信托法重述(第三版)中區分一般目的的捐贈和特定目的的捐贈,對于向慈善機構作出的“特定目的捐贈,例如,旨在支持針對特定疾病的醫學研究,或設立資助特定領域研究的基金,這時則要設立慈善信托,該機構是秉持重述中規定目的和規則的受托人。(Rest. (third) of trusts §28cm. A)”。基金會等慈善組織在管理附特定目的捐贈財產的時候也是信托關系。
有人爭議說,慈善基金會在管理接受捐贈的善款的時候如果被認為屬于信托,實際上是把信義關系(例如公司內部管理關系)直接看成信托,造成信托關系的泛化。個人不同意這種觀點。基金會受托管理事務的行為屬于信義關系自無爭議,但是和公司法上的信義關系還有不同之處。公司法當中,公司(財產)形成獨立的法律人格,董監高等受信人(fiduciaries)不享有公司財產的財產權;而基金會所管理的受托財產并沒有形成法律人格,而僅僅是基金會法人名下的相對獨立的特別目的財產而已,基金會本身成為這些財產的受托人。凡是一筆獨立的基金由獨立的組織或者個人管理的情形,在法律上都是一種信托關系,這屬于信義關系(fiduciary relationship)的核心,和公司內部的信義關系判然有別,承認其為信托關系不會構成信托概念的泛化。
還有人爭議說,基金會和捐贈人之間沒有締結明文的信托合同,基金會也不能像信托公司管理信托財產那樣對善款進行托管和專業的運作,無法實現善款管理上的破產隔離功能。這實際上也是一種誤解。根據信托法的要求,信托合同需要書面形式,但是,并沒有要求當事人一定清楚地把合同名稱標明為“信托合同”。另一個更重要的誤解來源于“要件論”,認為信托生效一定要把信托財產實現獨立性,一定要使信托財產產生破產隔離功能。實際上,信托生效并不意味著信托財產在事實上就能產生破產隔離功能。信托是一種制度工具,當事人采用了信托制,論證信托財產沒有產生獨立性的義務就在提出爭議的一方;即使法院認定信托財產沒有產生獨立性,也不能反過來證實信托設立失敗。而且,所謂破產隔離功能主要是防止受托人的債權人對慈善財產強制執行,而由于慈善組織一般不能積極地負債(借貸),破產的幾率極低,所以慈善機構作為受托人并無障礙。
慈善法頒行之后,確立了慈善機構慈善信托受托人的地位。但是仍然應當注意到,慈善機構之前一直在扮演受托人的角色,只是沒有有意識地認知到而已。研讀《慈善法》可以看出,慈善法關于慈善組織的行為規則的規定,基本上類似于受托人義務(忠實義務和注意義務)的規定。在整個慈善法里引入信托法中關于受托人義務的規則和原理來要求受托人,對于理順基金會等慈善組織內部的責權義關系是非常重要的。
一個很有趣的旁證是:如果認真閱讀《英國2011年慈善法》,很少能發現“trust”這一術語(只在兩個場合)。該法似乎并沒有有意識地把慈善事業組織形式區分為慈善信托和慈善法人,而是認為整個慈善事業的法律都運用了信義關系法理。在該法中,出現比較多的是受托人(charity trustees)的概念,該術語既可以翻譯為“慈善管理人” ,也可以翻譯成“慈善受托人”。一個機構或者個人在管理善款的時候,不管整個管理結構是否名為“信托”,該機構或個人都是受托人或者管理人(trustee)。
總之,除了慈善信托明顯地適用信托法理之外,關于捐贈人和受益人的法律地位,慈善組織的法律地位、義務和職責、慈善財產的法律地位等方面,都應適用或者部分適用信托法理。信托法理在慈善法中具有普遍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