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外衣

劉洋

第一次見到他時，是在我家樓下的水果攤鋪。

一件深灰色的短袖衫，花紋錯綜的沙灘褲，他躺在涼椅上乘涼假寐，鼻梁架著一副眼鏡也未添一份斯文氣，倒在紅色帳篷的映照下活像馬戲團(tuán)中的小丑。近處細(xì)看。甚至可以看清他腳指甲中夾雜著的泥與塵埃。

也許我一開始便將他看作了小丑。心存偏見，未曾搭理。

然而先架起這座溝通橋梁的竟是他。一日，我與母親散完步走至樓下，忽然聽到身后傳來幾聲呼喚：“大姐、大姐。”

母親轉(zhuǎn)過身，困惑地望著他。只見他從紅布篷中跑出來，呼吸微喘，指著遠(yuǎn)處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奶奶道：“你認(rèn)識她不？”

那正是樓下的一位鄰居，兒女常常不在家，丈夫也去世早，只剩孤身一人在偌大的房子中。含著懷疑，母親點了點頭。

男人臉露焦急之色，道：“剛剛有個賣藥的，圍著老太不停推薦。這么一小袋子，”他比畫著拳頭，“一千多元啊。肯定是騙人的，結(jié)果老太信了，上樓拿了錢等著去買藥。你可要跟她說說。”

聞此，母親思考后也嚴(yán)肅起來，走去院門口，與老奶奶交談。我卻停住了步子，看著這個夕陽下逆光而立的男子，蕭索而孤寂。

自那以后，每日放學(xué)回家時，我便習(xí)慣性看一眼紅布篷中的他，還是其貌不揚，而我卻未敢再輕視。母親時常買些水果回來，我便忍不住告訴她“去樓下那個鋪子里買吧。”

母親笑著說：“我常在那里買啊。”

透過窗臺看著灰黑暮色中。紅布篷里泛出的暖光，心中也不禁生出一絲溫暖。

然而，未曾發(fā)現(xiàn)在某一天，街邊那一抹紅色倏然消失了。

我焦急地詢問母親，她也無奈地道：“聽說是有天晚上攤子被偷了，抽屜里的錢啊、水果啊，損失了幾千吧，現(xiàn)在去廣州打工去了。”

又過幾日，那位老奶奶家中兒女回來，聽說了母親的事，特地上來道謝。

我看著窗外那空蕩蕩的街。心中泛起了隱約的寒意，骨頭如同浸在水中，冰涼砭骨。歡聲笑語中似乎他們忘記了的存在，也許從來就不是一個讓人印象分明的人。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他終將湮滅于我的記憶里，淺薄的痕跡終被風(fēng)吹盡。如同馬戲團(tuán)中的小丑，人們都只會在他出現(xiàn)的那一時刻笑得開懷，卻永遠(yuǎn)記不分明顏料下的臉。

然而他終究不是小丑，只是包裹著這樣一層外衣。他甚至連一絲歡笑也未曾帶來，一次歡呼與矚目也未曾享有。

然而，在他滑稽的外衣內(nèi)，有一顆閃耀的心，在暗夜永遠(yuǎn)明亮。

又到陽春三月，暖陽照耀，而這世界，有這顆心，再灰暗的外衣，也裹不住他的光芒，他們的光芒。

點評

文章采用欲揚先抑的手法，在對這位水果攤主進(jìn)行了一番頗有成見的描寫之后，一件偶發(fā)的事件讓他在“我”的心中“撥亂反正”了。比較值得注意的一個細(xì)節(jié)，是這時“我”眼中看到的夕陽下的那個男子，竟是“蕭索而孤寂”的。這似乎也暗示了結(jié)局不會是一個色彩鮮艷的皆大歡喜。果然，水果攤遭逢盜竊，那一抹紅色忽然消失，天意仿佛沒有盡遂人愿。然而哪怕只是在人海之中的驚鴻一瞥，也讓人窺到了小丑外衣之下的真誠與溫暖。有了這份真誠，相信無論走到哪里，心中都會有暖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