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的山水

致岳陽樓

岳陽樓，我還欠你一首詩

今天，我來還你

不要嫌我步子短，詩句小，表情

沒有你莊嚴

但我的想法高，目光大

我曾想

把你收攬入懷，把洞庭湖水全變成我

熱淚的狂瀾

面對你，我有

扶搖而上的鯤鵬志，我有

八百里詩行供你瀏覽

但是，我再高

也高不過題在你樓上的“先天之憂而憂

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名句

我再大，也大不過

你的紅日明月

岳陽樓，現在

我還了你一首詩，還了你一串閃光的詞語

但我，終是還不了

你的高度

你留給我的一萬年仰望

馬侖草原

見到你，我就成了你的一匹馬

你的愛，你的揚蹄

你的嘶鳴

早晨我用紅鬃拂動朝霞，傍晚我用尾巴

掃蕩暮色

在整個長長的白天，我會

同你說話

聊天，散步。偶爾，我還會將一朵云

指給你看，為你

將一只鳥

從叫聲引出來。我啃你的青草

在你豐腴的前胸

青草上沒有

落日的蟲卵，淡綠的汁水，微甜。我嗅

你的野花，嗅一朵

是五瓣感染。嗅十朵

是五十瓣貪戀

我最喜歡跟在那匹母馬的大屁股后面

傻想，追趕。也許

她很多情。也許，她很孤單

也許，她另有所愛

也許，她不愿我對她的某些部位看花了眼

一匹，對的

一匹很美的母馬，一匹她，就是你

我唯一的愛戀

微風蕩漾，我在花香中開始幻想——

你會讓我把愛情還給自己

重新振作起來

你會為我們準備一個漂亮的婚典

擺在草原，花光閃閃

你會讓我

靠近乳房里奶色的故鄉

靜靜地睡眠

哦，你對著我，害羞地放下面龐

眼簾中低垂的星辰

睫毛閃動

散射出觸地的光芒。噢，馬侖草原

我得到你就得到了芳草，就得了天涯

我不僅僅是

你的一匹馬，我還是你

膘肥體壯的四季

每天，在你內心跑上百圈，對著你

微笑十次

哀江南

黃鸝叫得江南哀傷

像我們

不再沉默

杭州的西湖已經裝不下雷峰塔的愛情

斷橋肯定斷了

一部《白蛇傳》，未能

完好無損

怪只怪世上法海太多，痛苦匆忙

蘇州的絲綢托不穩寒山寺的鐘聲

虎丘的斜塔

誰來扶正？烏鴉枉自

誤讀了《五人墓碑記》，磨劍石上，有人

想磨劍殺春

揚州看不見更多的才子佳人

在煙花三月而來

瘦西湖早就長胖了，畫舫中載著的游客

何必那么多愁？二十四橋

明月夜，少了

吹簫的人，梅花與往事，飛快凋零

幸好還有金陵值得懷念

十里秦淮河的胭脂

湮滅得讓人心疼，我多么想見一見

李香君、柳如是，寇白門

即便在鏡前一閃

那也是香艷的驚喜不滅

黃鸝叫得江南哀傷

更多的傷口中，出現了我們

秦淮河驚艷

我來時，已不是明朝的白天，而是

2013年10月3日

晴朗的夜晚

雕龍畫舫上，紅漆亮得我無比燦爛，雖然

我的心中

余有若干黑暗

六代聲色奢華的金陵十里秦淮河

玉樹瓊花中

脂粉何曾流膩？鶯聲

誰說中斷？繁星中

接踵摩肩的人，密如擁擠的燈盞，我被

一句詩緊緊拉住手

它怕我被擠散，走丟

怕我獨自

去秘訪秦淮八艷

哦，我偏偏于無意間，過了小石橋

站在烏衣巷前

王謝堂前燕子飛過的街上

相遇陳圓圓

李香君、柳如是、董小宛、馬湘蘭、卞玉京

顧橫波、寇白門

她們一一同我施禮

仿佛無數的花，還來得及對著我開

陳圓圓失望于吳三桂的“沖冠一怒為紅顏”

出家為尼，將自己隔在

紅塵之外

李香君為保貞潔血濺桃花扇

痛悔于看重的

竟是一個不重名節的平庸之輩侯朝宗

柳如是不幸嫁了個

投降派錢謙益

馬湘蘭癡情于才子王稚登不遂

郁郁而死

董小宛了卻了

千千結的心愿，同冒避疆雙雙隱居于水繪園

顧橫波眉樓情傾進士郎

花前月下，百歲到老

卞玉京情場失意遁入空門

寇白門同樣

凋敗于風花雪月，煙花三月下揚州后

而又落花隨著流水去了

多美的秦淮八艷，多真的秦淮八妓

八位美人讓八座青樓

熠熠生輝

八位美人不但胸藏錦繡的詩情畫意，而且

還藏有勝過

十萬金戈鐵馬的鸞韜鳳略

八位美人

八座青山埋艷骨

八位美人

既有為君水媚花柔，也有因已魂斷鶯語

而今聽來令人歡，令人愁

令人嘆

多少奇女，幾番春夢

拂弦揮扇

驚煞男兒把吳鉤！英雄遲暮

木蘭舟上美人白頭

歡場時光

已是曉風殘月！我記住了今夜

秦淮河邊，晴朗的夜晚

我沒有在一句詩中

被擠散，也沒有在幾百年前的愛情里

被弄丟！我不唱斷腸曲

也不彈玫瑰淚

我只愿秦淮八艷，遇上我時

風韻猶存

不知天空已經老了

廬山牯牛嶺的下午

紅鐵皮的房子，綠鐵皮的房子

一寸一寸地暗淡，但毫不

影響我蔚藍的心情。站在毛澤東

或者蔣中正站立過的地方

我沒有倒影。只感到，一棵松樹

三聲鳥叫，這個下午，很快

就被弄斜。我也漸漸地蒼茫，像歷史

接近被用盡，像愛情

已經模糊不清。晚風匆匆

趕來告訴我：入夜，一定要同廬山一道

堅守寂靜。頭腦中，只準

保留七顆星斗，假如多了一粒，也要

喊人，將它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