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上海憶我的綠茶地圖

楊忠明++易可

舊時上海人家里來客，主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茶葉罐、印花玻璃杯，從竹殼熱水瓶中倒水沏茶待客，簡單實用，冬天多用紅茶，其他季節則用綠茶。至于現代人喜歡飲南方半發酵的烏龍茶、發酵的普洱茶，忙忙碌碌不停地泡茶斟茶，還有一道道繁瑣復雜的泡茶工序，那是女孩子的茶藝活兒，也是近20年來在上海流行的最新時尚飲茶之樂。記得從前滬上石庫門里好像不常看見這種品茗方式。

朋友們知道我喜歡喝綠茶，常常從外地山里帶點綠茶給我試嘗，我的書齋里經常蓄有一些好綠茶，什么六安瓜片、蘇州碧螺春、信陽毛尖、廬山云霧、太平猴魁、安化銀毫，收藏茶葉多了，吃不完，就送人。有人告訴我說，來不及吃的當年新綠茶要放在冰箱里保鮮，今年清理冰箱冷凍室發現去年存著的一些綠茶還沒有拆封，也有幾千元一斤的名貴綠茶……

滬上書畫篆刻大家劉一聞先生亦喜歡品綠茶，到他的書齋作客常能品味到上好綠茶，他說，河南信陽毛尖，色澤翠綠，白毫遍布，泡后湯色明凈，味清醇厚，飲后回甘在喉，絲絲板栗香味，經日不散。某日，劉一聞大師贈我兩小袋湖南產“白露毛尖”綠茶，袋上印著“為人民服務”五個大字，叮囑我，這茶你要自己喝，回家后，我迫不及待地拆開，一股荒野清香氣息撲鼻而來，葉芽細微，色嫩嬌青，葉毫淡雅，有點像青銅器上的銅綠色澤，泡上一杯，呵呵，眼前，一泓碧水，綠云沉底，小小玻璃杯中玉潔冰清，滲透著幾絲翡翠綠，白毫上下，泛著銀光，這分明是一件現代裝置藝術，真有點舍不得喝，細細品味，香高味醇，絕對能與西湖龍井媲美的！

說到龍井村，這是上海文化人士喜歡喝茶的朋友最愛光顧的寶地，清明節前去最宜，明前龍井產量很少，產于杭州九溪十八澗、梅塢、翁家山、獅峰一帶的綠茶都叫龍井茶。新茶當以龍井眉茶最名貴，葉細長尖，若女士之眉，干后像牙簽一支。民國時滬上中醫名家陳存仁先生說：“曾去龍井村二次，四周皆山，清香四溢，采茶少女，風姿嫣然……在龍井品新茶，淺飲一二杯，即覺喉清吻潤，舌本留香，津津有味，真有兩脅生風之樂也！”

每年三、四月間全國各地喝綠茶朋友涌去龍井村品茶買茶，我的好友應明森兄帶我們到龍井村李先生的庭院里品味新摘炒出的龍井茶，是日惠風和暢，塵心盡滌。正午，當主人端出自家腌制一盆風干咸肉，用龍井茶葉炒的“龍井蝦仁”，再加幾碟山間野菜，一碗白米飯，真正享受到杭州山里的農家樂美食。飯后每人買了些“性價比高”的“龍井茶葉”回滬。聰明人都明白，其實真正的獅峰明前龍井茶，就像陽澄湖大閘蟹，非吾等草民所能品味到的。做人要難得糊涂！去年春，我隨新民晚報編輯曹正文老師去浙江磐安山里采風，春日，海拔近千米高的山村，一片綠茶嫩芽沐浴在云霧雨絲中，空氣濕潤，聞到陣陣新茶香味，還有野生蘭花的濃郁馨香，這里盛產“龍井茶”，價格不貴的雨前新茶，茶農說，此地高山龍井茶絕不比杭州西湖邊的龍井茶差，機不可失，趕緊買了幾斤，回家一嘗，濃香鮮潔，味勝西湖龍井，好像淘古玩撿到漏，開心！

虎跑泉水清冽醇厚帶點甘味，據《杭州志》記，清代康熙年間有人裝一杯虎跑泉水慢慢地放進康熙銅錢二十多枚，杯水漸漸凸出，不溢出來，堪為奇觀！

早年郁達夫曾住杭州“風雨廬”小樓，面對西湖堤岸，春日賞花聽雨之時，客來，叫人汲取虎跑泉水，燃松枝煮龍井新茶，這是舊時文人雅士的逸興了。至于小說《紅樓夢》里妙玉對林黛玉講：“有五年前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時收梅花上的雪水一甕，埋在地上，今年開出來沖茶喝。”這是喝茶喝到極端奢侈的境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