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花又開

楊曄

“媽媽，為什么我的名字叫栗陽，而不是麗陽呢？同學們都說，如果叫麗陽，就是美麗的陽光的意思，多好呀！”

媽媽輕輕地撫摸著女兒的頭發，看著遠處，若有所思地說：“媽媽懷你的時候，喜歡吃栗子，你爸爸常常給媽媽剝栗子吃，所以就給你起名叫栗陽?！?/p>

聽了媽媽的話，女兒開心地笑了，心滿意足地跑出院子。她要去告訴同學們，自己的名字可有意義了。

看著女兒離去的背影，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含著淚笑了，還好，現在女兒不再追問爸爸去哪里了。

女兒小時候時常問：爸爸呢，爸爸到底去哪里了？她告訴女兒，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不能回來。女兒再大些，問及爸爸，她干脆說，爸爸在國外。

女兒上小學時，隨她來到另外一座城市。有一天，家里來了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媽媽欣喜地告訴女兒，是爸爸從國外回來了。女兒先是一怔，繼而委屈地哭了。爸爸俯下身來，輕輕地擁抱著她，溫和地說：“爸爸回來晚了，對不起?！彼D時笑了。

從此，這個三口之家和所有的家庭一樣，上班上學，周末休息。女兒順利地讀完高中，考上了大學，假期回來時，還經常給父母買些禮物。幸福的三口之家，沒有任何波瀾。

又到了一年一度栗子樹開花的時節，她照例坐上長途汽車，來到另一座城市的一個小村莊。她默默站在那棵老栗子樹下，任淚水在臉上恣意流淌，心里吶喊著：栗子花又開，為何君不來？每年我赴約，為何君不在？

淚水模糊間，她仿佛看見他如約而來。藍格子襯衫搭在結實的肩膀上，她羞澀地轉過身去，他忙把襯衫穿好。然后，她仰著頭看滿樹的栗子花，聽他說等栗子熟的時候，一起來摘……

后來，他們在鎮里定居下來。他說等孩子出世，每年都帶著孩子去看栗子花……

她輕輕地折下幾枝栗子花，走出村外。當她拖著兩條沉重的雙腿順著山路走進山坳，快到目的地時，她驚呆了，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佇立在墓碑前，那不是栗陽嗎？她的心幾乎要跳出來，飛奔過去，問：“栗陽，你怎么在這兒？”女兒沒有回答，這時旁邊的一個大男孩走過來，說：“阿姨不要擔心，我是栗陽的同學，她沒事的，我們每年都來。”她手中的幾枝栗子花頓時掉在地上。

女兒緩緩地說：“媽媽，我每年都來看爸爸，我知道爸爸在這里，每年我都錯開您來的日子，因為過兩天我要參加應聘考試，所以今年提前來了?！?/p>

她突然失聲痛哭起來，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涌而下。女兒輕輕地擁抱著她：“媽媽，其實我什么都知道，我感謝您，也感謝現在的爸爸，我也知道您一直都沒有忘記我的親生父親?！?/p>

原來大一暑假時，栗陽去同學家里玩。在親生父母曾生活過的鎮子上，突然有人叫住她，問她是不是姓栗。那個人自我介紹說，曾經和她的父親在鎮子上的一家工廠上班，他一邊打量她，一邊情不自禁地說，她長得太像她爸爸了。她追問：“我爸爸到底在哪里？”他遮遮掩掩不肯說。后來在她的反復追問下，他才娓娓道來：當年她的父母很恩愛，她的父親很優秀，相貌英俊，工作出色，要不是那天他替別人值班，也許不會遭遇那場廠里意外的爆炸。當時她只有八個月大，她的母親聽到噩耗當即暈過去，醒來后再也沒有奶水。而奶奶家為了獨占父親的撫恤金，硬是把她媽媽逼出了鎮子……

“媽媽本想獨自帶著你生活的，可又怕你沒爸爸自卑。現在既然你都知道了，媽媽回去就和他分開?！?/p>

女兒撫摸著墓碑上父親的照片，說：“爸爸曾經是您的全部，可他不在了。我愛現在的爸爸，我們不能離開他。”母親哽咽著點點頭。

想當年，要不是女兒總可憐巴巴地找爸爸，她斷然不會有再嫁的想法的。為了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她才找了這個男人。幸好，他心疼她，還把她的女兒視如己出。母女倆約定，回家閉口不提兩人來鄉下祭奠的事情。

栗子花又開，她牽著女兒的手走過那棵栗子樹，踏上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