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談《我的一位國文老師》如何寫人

作者簡介：吳紅蓮，文學碩士，現為延邊大學漢語言文化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32-0-01

《我的一位國文老師》是梁實秋先生在古稀之年回憶將近五十年未見、在清華學校讀書時遇到的一位國文老師，用飽含悵惘敬慕之情寫作而成的一篇佳作。文章用精妙傳神的細節描寫、幽默諧趣的語言，刻畫出一位個性鮮明、有趣可愛的老師形象，實為梁實秋散文中寫人的名篇。文章開篇談及這位十八九歲時遇到的國文先生：“他給我的印象最深，使我受益也最多”，連用了兩個“最”字，本文即從這兩點著眼，關注如何寫出鮮活的“這一個”。

刻畫正面人物形象最容易臉譜化，要想讓正面人物立起來，切忌千人一面，落入俗套。比如，寫老師動輒滿頭銀發、雙鬢斑白，或嘔心瀝血燈下批改作業或積勞成疾暈倒在講臺上，難免落入俗套。人是立體生動的，不應是固化的模板。寫人就要抓住其異于他人的特質，著墨于最能表現人物個性的特征，進行細致的描摹，以凸顯出描寫對象的性格和特質?！段业囊晃粐睦蠋煛凡捎昧擞麚P先抑的手法，從老師的“兇”、“丑”、“臟”入手，寫出與通常一本正經、莊重嚴肅的形象不一樣的、富有鮮明個性的老師。以此為對照，展開老師在授課、輔導中給予自己的“特別關照”的敘述，表達出作者對老師飽含的敬慕之情。為了寫出老師留給自己“最深”的印象，作者從老師的外部形象特征寫起，并對老師的這張臉，用漫畫式的筆觸勾勒出其特有的“古怪”：“頭很尖，禿禿的，亮亮的，臉型卻是方方的，扁扁的”……這是一張奇怪的臉，不止如此，作者還用調侃的語調、細致入微的觀察寫出尋常生活中老師的行為細節：“鼻孔里常年的藏著兩桶清水鼻涕，不時的吸溜著，說一兩句話就要用力的吸溜一聲，有板有眼有節奏，也有時忘了吸溜，走了板眼，上唇上便亮亮晶晶的吊出兩根玉箸，他用手背一抹”。這里用“藏”、“抹”這樣的動詞畫龍點睛式地激活了老師的特質，這樣的敘述語調和描寫視角，為讀者展現出的老師形象一反平常印象中或慈愛或莊重或嚴肅的樣子，而是令人生出厭煩和滑稽之感。但也因這樣細致傳神、極具反差效果而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說到老師的穿著：“他常穿的是一件灰布長袍，好像是在給誰穿孝，袍子在整潔的階段時我沒有趕得上看見，余生也晚，我看見那袍子的時候已油漬斑斕”。在這段描寫中，作者用反語的修辭、調侃的語氣幽默地寫出老師的邋遢。這與魯迅在《藤野先生》中刻畫的細節有異曲同工之妙：“這藤野先生，據說是穿衣服太模糊了，有時竟會忘記帶領結；冬天是一件舊外套，寒顫顫的，有一回上火車去，致使管車的疑心他是扒手，叫車里的客人大家小心些”。兩篇文章同樣是用細膩的筆法描寫生活中老師的穿著，并同樣是通過寫出他們的邋遢和不拘小節反襯出下文中可貴的敬業精神和嚴謹的治學態度，兩廂形成了鮮明的反差，而人物的形象就在這樣的反差中鮮明起來。

梁實秋先生對老師的觀察與書寫不止于其相貌、穿著、動作等外部形象特征的奇怪和不雅，還抓住了老師極富個性的語言，凸顯出老師的特立獨行：“題目還沒有寫完，寫完了當然還要講，沒寫完你為什么就要問？……”將一個喝了點小酒還不肯敷衍上課而以“正當防衛”之勢反擊學生的老師寫活了。老師針對教學秩序散漫混亂的態度有多種，徐老師采取的方式是極富個性的，這與前文寫到他“經常是仰著頭，邁著八字步，兩眼望青天，嘴撇得瓢兒似的”孤傲之態極為吻合，也符合之前作者對其樣貌和儀態兇、怪的細膩刻畫，所以才會做出異于常人的犀利反擊：不是對所教課程的敷衍，而是采用兇狠來訓斥制服學生。作者遴選出老師對我長達一個鐘頭的吼罵中的警句“×××，你是什么東西？我一眼把你望到底！”，可以說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特別出彩，令人印象深刻。

文章后半部分圍繞“使我受益也最多”談起，寫老師選輯教材新舊兼收，作文教學因材施教，還特別寫到課堂教學中，朗誦課文時“他打著江北的官腔，咬牙切齒的大聲讀一遍……他念得有腔有調，有板有眼……”這種教學方法讓學生聽了之后能很好地理解課文的思想意蘊。這個情境描寫，也讓人聯想到于是之先生在《幼學紀事》中對孔德小學老師的回憶：“有一次，一位眼睛近視得很厲害而又不戴眼鏡的老師，把我們幾個同學招呼到他的宿舍里去，給我們誦讀《罪惡的黑手》。他屋里哪兒都是書，光線顯得很暗，所以他需要把詩集貼近鼻尖才能讀得出，他的聲音不洪亮，也無手勢，讀得很慢，卻很動人?！蓖瑯邮墙o學生朗誦，方法不同，卻因作者都采用了細致入微的觀察，用細膩的筆觸勾勒當時的情境而讓讀者覺得如在眼前，也就把老師的敬業精神寫得真實可感了。朱自清曾說過，好的散文“于人們忽略的地方，加倍的描寫，使你于平常親身經歷之境，也會有驚異之感?！边@兩篇回憶老師的文章也正是體現了對細節的獨具慧眼，雖然著墨不多但貴在著眼于極為尋常以致人們常常忽略之處，又能做到觀察如此之細微、用筆如此之細膩。因此它所體現出來的作者對所回憶老師的敬慕與悵惘情懷，最為打動心靈，讓人在質樸平常的語句中感受到作者特有的內熱。

文章在前半部分寫老師的貌丑性兇時用了幽默調侃的語調，在后半部分改用莊重的語調正面來寫老師的敬業愛生。這樣采用欲揚先抑的手法描寫人物，造成了鮮明對比，起到了出人意料的表達效果，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與此同時，也在層次上和結構上形成了層層鋪墊，蓄足了氣勢，從而在后半部分正面寫老師的敬業愛生，就有了足夠的說服力，令人產生更深的認同感。

綜上，《我的一位國文老師》作為寫人的散文，從人物的外部特征到內在的精神特質透過漫畫式的線條細膩勾勒，藉以欲揚先抑的手法，創作出了個性鮮明、獨具魅力的老師形象，令人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