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快樂影子之舞》是加拿大作家愛麗絲.門羅的處女作和成名作,一舉贏得加拿大最高文學獎項總督獎。雖然《快樂影子之舞》奠定了門羅在文壇上的地位,它還沒引起國內學者足夠的關注。小說集共有15篇短篇小說,但國內相關探索僅限于《沃克兄弟的放牛娃》、《男孩們和女孩們》和小說集同名小說《快樂影子之舞》等三部小說,對于其它小說的研究仍然是一片空白,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本文意欲從小說的空間隱喻主題出發,剖析門羅如何將平實的日常生活與充滿神秘感的幽暗世界雜糅在一起,通過制造重重懸念和驚悚效果,使讀者在不經意間抵達男性權力機制的不測之深淵,試圖彌補對《快樂影子之舞》這部小說集研究的遺憾。
關鍵詞:男權政治;空間隱喻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32--02
一
福柯認為,空間是與權力緊密交織的,“空間是權力運作的基礎”[1],“一切完全的歷史仍有待撰寫成空間的歷史——它同時也是權力的歷史——它包括從地緣政治學(geo-politics)的大戰略到居所的小戰略:它包括在機構(制度)建構中的的教室和醫院的設計,以及其中種種經濟與政治的安排”[2]。福柯還認為,權力不是固定的存在,也不是流動的存在,而是無形的存在,是一種關系,是一張網。這種關系波及情感、政治、經濟、性等人類存在的各個領域。門羅的《烏得勒支和平》中的小鎮朱比利正是這樣的權力網絡空間,每一個個人都只是權力中的一個點,權力通過這個網絡的一個個節點水銀般地流瀉而下,得到具體而微的實施。在這篇以女性為主角的小說中,男權政治正是這樣一種神秘的力量,它無形地侵入小鎮空間,滲透在人物的行為動機里,推動故事的發展,聯接事件的因果。在這篇小說里,男權政治的運作方式巧妙而隱蔽,無所不在地操控小說中的每一個女性,干預她們活動的物理空間,使她們成為男權政治所作用的對象和工具,導致家園的破碎、女性與他人、女性與自我的疏離。作者用《烏得勒支和平》作為小說的題目,起著反諷的作用,它反襯女性在男權政治操縱下所招致的心靈創傷、無法停歇的心靈交戰,和無可企及的內在和平。小說背景為五、六十年代的加拿大,雖然彼時女權主義運動風起云涌,但男人和女人仍然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男人主宰著女人的世界,而女人的生活則以男人的行動為中心。
二
在《烏得勒支和平》中,男權政治的權力空間是隱形存在的、無處不在。它酷似英國哲學家杰里米·邊沁的“圓形監獄(panopticon)”。“圓形監獄”的權力空間是邊沁于18世紀提出的設想。《烏得勒支和平》里的空間無不具有主題承載功能。作為故事發生的背景,“我”的故鄉小鎮朱比利正是這樣的物理空間,它同時也是各種關系互相擠壓交錯的權力場所:為了到達小鎮,“‘我’不得穿過重重的高速公路和支線,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容易抵達朱比利的方式”(196)。如果小鎮的地域特征仿佛在保護令人不舒服的秘密,定下了小說的基調,市政廳則闡釋了秘密的源起。作為小鎮首次出現的建筑物,它占據著毋容置疑的核心地位:“市政廳顏色花哨、墻皮剝落的圓頂,讓我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它與小鎮上其它四四方方又乏味的灰色和紅色磚砌建筑毫無干系。樓頂下面掛著一口大鐘,當神秘的災難性的事件發生時,就會被敲響”(196)。市政廳的圓頂外形具有雙重象征意義:建筑的總體外觀象征著男性邏各斯中心主義;而“圓頂”則使人聯想到邊沁的“圓形監獄”,意味著男權社會對女性無處不在的訓誡。市政廳與周圍建筑的毫不相關,襯托出男權意志的統領地位,即它在意識形態和權力分配梯級關系中的優越感。
空間不僅是一種物理存在,也是情感表達的媒介。在男權政治的操縱下,家鄉朱比利非但沒有給多年未歸的離鄉游子“我”以歸屬感,小鎮沉悶壓抑的氣氛和觸目驚心的丑景觀反襯出“我”焦慮的心靈空間:老處女所在的“沉默而凋敝”的小巷子;巷子里“張開大口”和“拉著黑紗”的窗戶(196);“在太陽下看起來充滿戾氣而燥熱,房子的兩三處有長長的扭曲的裂縫”的紅磚建筑;“陽臺常常看起來有年久失修的氣息,仿佛即刻將會坍塌。因為室內無人,房屋呈現出封閉、貧瘠和光禿的樣貌”;麥迪貼在前門上的留言帶有哥特式的詭異色彩:“歡迎光臨,小孩免費,價格后議,(包你后悔)”(197)。
如果說房屋的外部空間給人以神秘和壓抑的感覺,在家里,“我”并沒有感到放松,家的“非家性”從個體的感受中體現得淋漓盡致,“我”回到家里,欲上樓,在拐角處的鏡子中,“我”看見自己“褐色的脖頸緊張地從瘦削的鎖骨中伸展出來”(198)。家本來具有情感性的特征,是維持族群凝聚力社會結構,給人以撫慰和歸屬感,而“我”家則是母親幽靈出沒的地方,“她用荒涼的聲音問道……‘誰在那兒’?”,男權主義的操控打破了讀者對于家的美好預設:“在我準備回答之前,我覺得自己全身變得沉重”(198)。“哪里有權力,哪里就有反作用的抵抗力。父權社會以壓抑為機制,反而在它的結構之內埋藏了徘徊不去的幽靈”[3],母親的幽靈揭示了家作為權力斗爭的空間的實質。外在環境投影到內在環境中,“我”感覺到內心的煎熬,小鎮男權勢力的殘暴通過“我”對孩子們脫離這樣的環境而心有余悸的心理中得到體現:“看著身置屋子里的他們,我感覺他們尤為幸運,他們的生活安然無恙,這大概是大多數父母時常所期望的吧”(201)。
除了家的物理特質的之外,敘述者還運用昏暗的色調來渲染空間的氛圍,來反襯人物焦慮、恐懼的心理空間。在小說的第二部分,“我”去拜訪姨媽們,“黑暗”一詞頻繁出現。姨媽們的家“干凈、黑暗”(203);當安妮姨媽意欲告訴“我”母親去世的真相時,我們退到“房屋里更黑暗的部分”(204)。黑暗喻示著藏匿和隱晦,也象征著男權主流話語對女性話語的禁忌和壓抑,在這種緊張焦慮的氛圍下,曾經使我感到安心的姑媽的家變得神秘鬼祟,人物的面孔被扭曲得難以辨認,熟悉的人變得陌生:“甚至在安妮姑媽溫柔熟悉的面孔下面,出現了另外一個更加靠本能驅使的老婦人,在她的信仰無法企及的某些地方,恐懼感藏匿其中”(208)。
廚房是家的另一個主場景。在這個“處于時間河流之外,公眾目光無法捕捉的死角”[4],小說第一次一掃陰郁的氣氛,呈現出亮色:“陽光呈正方形落到粗糙的油氈布上”(209),象征著“我”從安妮姑媽的敘述中對女性歷史有了深刻的了解,從個人的內疚感中解脫出來,打破沉默,準備擔當起女性創傷言說者的責任。麥迪為“我”準備食物,壓抑的孩子也開始歡快的玩耍,“我”躍躍欲試,企圖規勸麥迪離開這充斥死亡陰影的小鎮、停止與有婦之夫弗萊德的交往,過上健康的生活,充滿希望和生機的未來似乎指日可待。然而,即將到來赴宴的弗萊德象征著男權意識對女性聯盟的介入,使“我”的規勸破產,麥迪失手打破的碗使家的氣氛變得沉重,“我的孩子們退后一步,恐懼地看著她”(210),原本專屬女性空間領域的廚房被男性侵入,成為男權主宰的場所,短暫的溫馨消失殆盡,它重新充斥著壓抑和敵意,家在物理層面和感情層面對應著男權統治下的場域和心靈。
三
《烏得勒支和平》通過物理空間的描摹呈現了男權意識操縱下丑陋的小鎮、有悖常態的家,以及家庭成員焦慮恐懼的情感錯置狀態。無孔不入的男權操縱剝奪了家的溫馨氣息,使其失去了它的情感功能,成為一個夢魘般的存在。死者賦予《烏得勒支和平》中的家園以特殊意義,成為生者發現歷史真相的契機,從而重塑生者以改變現狀。
注釋:
文中的引文均出自《烏得勒支和平》,由本人翻譯。
參考文獻:
[1]包亞明: 《后現代性和地理學的政治》,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39頁.
[2]Foucault, Michel. “The Eye of Power. ” Power/knowledge. Ed. C. Gordon. York: Pantheon Books, 1980. 146-65.
[3]陳榕:《哥特小說》,《外國文學》2012年第4期, 第97-107頁。
[4]宋曉萍: 《女性書寫和欲望的場域》,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 第16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