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周易》以“時”為核心,連同“陰陽”、“生生”、“位”、“中”等其他核心范疇,建構起涵蓋宇宙生化、人事吉兇的易學哲學體系。本文在簡要介紹“時”之思想的依據和緣由的基礎上,著眼于《周易》經、傳的辭句解析,并分析了以“時”為核心建立的易學哲學體系及其現實功用。
關鍵詞:時;位;中;陰陽;生生
作者簡介;楊麗娟(1991-),女,漢族,河北邢臺人,昆明理工大學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易學與儒學。
[中圖分類號]:B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32--03
《周易》作為一部具有中國文化源頭意義的典籍,“時”是其核心概念之一,是《周易》的精髓所在。在傳統經學詮釋視域下,易學是以對《周易》的不斷注解為形式而展開的,拘泥于傳統的經、傳中的辭句形式,對“時”這一概念的詮釋并沒有形成一個相對完整的形式體系,而是散見于對《周易》經傳各辭句的注解中,呈現出零散性的特征。進入現當代以來,易學研究不斷發展,研易方法和角度更加豐富與多樣化,學者們不再單單注重辭句的注解,而是能夠超越《周易》卦爻辭的形式限制,整合文本中的零散信息,系統地論述了《周易》中“時”這一概念的內涵及意義。
一、《周易》“時”之思想的內在根基
《周易》的成書有著其特定的歷史和社會背景,“時”這一概念的出現以及《易傳》對“時”的重視和推崇都不是毫無緣由的,而是有著長久的社會淵源和內在的理論根基。
《易經》是占筮之書,這是大部分學者都認同的。占筮通過選取有靈性的生命之物如蓍草,通過占筮之術的推演以求得與天之間的遙相感應。說到底,占筮是為了預知將來,以便于指導當下如何行動,也就是通過對未來的預知來規范現在的言行。就《周易》而言,其目的就在于探索神靈的旨意,尋找和發現事物內部隱藏的關聯,進而趨吉避兇,而在這種祭祀和占筮的過程中,“時”都是內涵于其中不可忽視的因素。“史以藏往,易以知來”,正是由于“時”的存在,過去、現在和將來才得以建立聯系。
《易經》呈現出濃厚的依賴天神指導人們趨吉避兇的卜筮色彩,而《易傳》則通過對經文的祛魅發揮出深厚的義理內蘊,這種摒棄表現為天神轉向天道的過程,典型的例證便是殷商“帝”的觀念向西周“天”的觀念的轉變,“天”不再具有絕對地掌控力和主宰力,人們不再盲目地崇拜天,而是轉為了與天之間存有某種交感和互通,這一轉變過程表現在“時”上,一方面仍然崇尚“天時”,仰觀俯察之間發現“懸象著名莫大乎日月”,“變通莫大乎四時”,表象上日月相推地空間變化造成了四時交替的時間變化;另一方面,以《易傳》為基礎的“時”的內涵被極大地豐富了,在關切人文處世等價值取向的引導下,由自然概念的“天時”逐步轉化為具有人文內涵的“時機”、“時運”、“時勢”等概念,在涵蓋了自然概念的基礎上又疊加了哲學的意蘊,并且這一內涵被提升至《周易》的核心理論體系之中。
除了文字體系,《易經》一書還有六十四卦畫,它運用六十四卦爻體系模擬宇宙生化天地運轉,而《易傳》在此基礎上又突破了具體的卦爻結構,從更加宏觀、闊大的形上層面揭示了天地化育流行,萬物生生不息的動態時性。《易傳》所建構的宇宙生化論是以太極為根本,以陰、陽為基元,一陰一陽交感互通,絪蘊合和,形成了宇宙生生不息的歷程。這種陰陽交感化生萬物的歷程必然飽含了對“時”的關切。“以陰陽互補對生為根基的學說,幾乎一定會極大關注時氣和時中”[1],所以,“時”這一概念內涵著對宇宙天地化育流行生生不息的敬畏和對個體生命自我超越的懇切關懷。
二、《周易》經、傳中“時”之辭句解析
《易經》有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每一卦和爻都有相應的卦爻辭,但“時”在《易經》中僅有一處可見,即《歸妹》九四爻辭:“歸妹愆期,遲歸有時。”[2]此處“時”之意也是側重于“時”的具體意義,并沒有哲學的意涵。但是縱觀《易經》全書,與“時”相關聯的實質性內容卻處處可見,時機、時間、時序、待時、審時等思想觀念深刻地寄寓符號和卦爻辭之間。而在《易傳》中,“時”字出現高達57次之多,如此高頻率的出現,彰顯著《易傳》相對系統性的“時”的思想,是“時”之思想集中、明顯的體現,對這57處“時”之辭句的歸納、辨別、分類和解析,也有利于我們更深入地把握“時”之意蘊。
(1)四時之“時”
“四時”是《易傳》中“時”的基礎之義。《說文解字》中釋“時”之意為“四時”,可以說是在一定程度上對《易傳》“時”之思想的傳承。“四時”是《易傳》建構的宇宙演化結構中重要的一個環節,“廣大配天地,變通配四時”以及“法象莫大乎天地,變通莫大乎四時”都彰顯了“四時”在宇宙演化過程中的重要地位,以及“四時”與“變易”的內在邏輯關聯。先民仰觀俯察,所能直觀看到的便是日月的晝夜交替,所能切身感受到的便是日月更替的空間變化造成的四時變遷、寒暑往來的時間變化。
除了對“四時”的宏觀論述,《彖傳》中亦多見“四時”的具體意義之表征。《革》卦彖辭:“天地革而四時成”,《恒》卦彖辭:“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變化而能久成”,《節》卦彖辭:“天地節而四時成”等等,皆是言明天地之變化在四時之變遷中得以完成,“四時”不斷地有序變遷來維持宇宙萬物的生生不息,這也正是契合了《文言》開篇論及大人的最高境界時,所言的“與四時合其序”之語。
(2)“時行”之“時”
“四時”的概念尚且具有一定的自然時間的意義,而《易傳》中多次提及的“時行”一詞,便已經顯露出了“時”之人文處世的價值取向。《乾》卦文言:“終日乾乾,與時偕行。”《益》卦彖辭:“凡益之道,與時偕行”,《坤》卦文言:“承天而時行”,《艮》卦彖辭:“時止則止,時行則行”,以及《小過》彖辭“過以利貞,與時行也”,這些辭句中出現的“時”,在具體的遭遇中,外延得到了極大地豐富,與命運、際遇相結合便是“時命”、“時遇”之意;與事件發生的背景及態勢結合便是“時勢”之意;與具體的個人聲明的言行結合便是“時宜”之意……這些辭句大多是要人們審時度勢,不同的“時”之涵義是對“時”所遭遇的不同境況的不同角度的說明,指導人們恰當而積極地作出行動。“時”之此意在之前“四時”的基礎上具有了多方面的哲學意蘊。
(3)十二嘆卦
在《易傳》出現“時”的辭句中,有特殊的一個類別,就是被認為集中體現了《易傳》“時”之思想的“十二嘆卦”,又稱為“嘆時十二卦”或“大矣哉十二卦”。在《周易》六十四卦中,《豫》、《隨》、《頤》、《大過》、《坎》、《遯》、《睽》、《蹇》、《解》、《姤》、《革》、《旅》的彖辭,均有“…之時…大矣哉”之辭來贊美此卦內涵著深刻闊大的哲學意蘊。關于“十二嘆卦”問題的研究,孔穎達注《豫》卦時所附的“嘆卦三體”曰:
凡“言不盡意”者,不可煩文其說,旦嘆之以示情,使后生思其余韻,得意而后言也,然嘆卦有三體:一直嘆時,如“大過之時大矣哉”之例是也;二嘆時并用,如“險之時用大矣哉”之例是也;三嘆時并義,如“豫之時義大矣哉”之例是也。[3]
孔穎達將“嘆卦”分為三類,后世學者多依托次此說,并將此說發揮得更加圓融。“嘆卦”之形式蘊含著“時”之大義,凸顯了對“時”之因素認識、把握、運用的重要性。
三、以“時”為核心的易學哲學體系建構
《周易》經傳中“時”的概念,不僅根源于《易經》的卜筮基礎,也融合了春秋戰國時期的人們對時間的感知和思考。“時”這一概念貫通于《周易》,并同《易傳》中的其他核心范疇如“生生”、“陰陽”、“位”、“中”等密切關聯,從而建構了一個以“時”為核心的易學哲學體系。
(1)天人貫通
《系辭》有云:“《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兇,吉兇生大業。”[4]這就是形成了一個“太極-兩儀-四象-八卦”的宇宙生化結構,而“時”貫穿于整個宇宙生化結構生生不息的動態歷程之中。自太極始,至陰陽交感互通、絪缊合和,才有萬物之變化不已,生生不息,而在這整個宇宙萬物生化流衍的動態歷程中,“時”兼具了形上形下的雙重意蘊。一方面,保持了宇宙生化層面的形上意蘊。在《易傳》的宇宙觀中,宇宙之生化與宇宙之本體并沒有決然地分裂開來,而是有效地融通為一,陰陽作用生生不息的過程內涵著“時”的意蘊,在時間中動態地發生、展開以及實現。《易傳》“時”之思想的易學哲學體系正是在與“陰陽”、“生生”等范疇的內在動態聯結中建立起來的;另一方面,“時”在與具體生命的內在關聯中,又把這種宇宙生化生生不息的形上意蘊貫徹于人事。在《周易》六十四卦中,每一卦都表征著一個“時”的境遇,每一爻正是在卦的符號所表征的境遇下進行變化,來指導人們依“時”而行,這樣“時”就從宇宙生化的形上意蘊落到了回應現實生活的形下層面。
(2)以“時”統“位”
《系辭》中提及“天地之大寶曰位”、“六位成章”、“六位時成”等辭句,都是在強調“位”的重要意義,“位”是《易傳》的核心概念之一。《易經》六十四卦的每一卦都有六爻,所謂“位”便是指六爻所在的處所,自下而上分別為初、二、三、四、五、上位,其中初、三、五位為奇數位,稱為“陽位”;二、四、上位為偶數位,稱為“陰位”。陰爻處陰位,陽爻處陽位,是謂“當位”或者“得正”,反之則是“失位”或“失正”。當位或是不當位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位”對于判斷吉兇的影響,然而縱觀《小象》涉及到“當位”、“失位”的分析,卻發現這一判斷的原則并非始終具有適效性。如《小象》在注釋《需》卦上六時言“雖不當位”,但其并非為兇,如此的狀況還有很多,篇幅所限,不一一論述。據此可見,當位吉、失位兇的原則并不具有絕對的適用性。《系辭》中所講的“六位時成”,便是說六爻動態互動的形式和相對穩定的結構構成了一個“卦時”,而“卦時”才是判斷吉兇的根本因素。因此,每一爻的當位、失位的吉兇與否最終判定則是要看其是否符合“爻時”,無論從“卦時”、“爻時”哪方面來看,“位”都是統攝于“時”的。
(3)因“時”而“中”
“中”發軔于《中庸》,歷代儒學家都視其為“天下之大本”,把“中”看作是貫穿儒學心性體系的根本范疇,《周易》中亦蘊含著豐富的尚“中”的思想。
在《周易》中“時”與“中”的關聯主要發生在兩個層面:一方面,“時”統攝“中”。在一卦六爻中,二、五爻分別稱作內、外卦的“中位”,根據中位之爻的陰陽,陰爻居中位稱為“柔得中”,陽爻居中位稱為“剛得中”,依據《彖》和《小象》中涉及“中位”的辭句,可以發現中位之爻“多功”、“多譽”。然而得位并不是判斷吉兇的根本原則,比如在《同人》卦六二爻“同人于宗,吝”,《屯》卦九五爻“大貞兇”等,六二爻、九五爻都當位、得中,卻并非指向吉。《小象》在注解《節》卦九二爻“不出門庭,兇”時,直言“‘不出門庭,兇’,失時極也”,實謂《節》卦九二爻雖然得“中”,但不得“時”,故兇。由此可見,“時”是統攝著“中”的;另一方面,“時”即“中”。在《周易》的話語體系中,“中”并非是孤立的指代爻位的,“中”的另一層涵義便是“中道”,這個“中道”就是指宇宙生化結構中陰、陽的動態平衡,而一陰一陽交感互通的根本原則就是“依時而行”、“與時偕行”。從這一層面上來講,契合“中道”,合順于“時”,便是《周易》建構的宇宙生化論的根本準則。合乎“中”便是依順于“時”;依順于“時”便是合乎“中”。
四、《周易》“時”之思想的實際功用
《周易》以“時”為核心,連同“陰陽”、“生生”、“位”、“中”等其他核心范疇,建構起涵蓋宇宙生化、人事吉兇的易學哲學體系。這一套“時”之思想體系對中國文化的思維方式有著根本性的影響,同時也指導著人們的現世生活。
首先,“時”之思想是作為生活準則存在的。《易傳》有言“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君子治歷明時”等,在農耕社會,“時”關系到整個社會的生產和再生產,也關系著社會的穩定與和諧;其次,“時”之思想是洞察事物發展征兆和走向的必要佐證。在作為卜筮之書的《周易》中,六十四卦是一個有始有終、周而復始的封閉系統,在占筮過程中,對事物的洞察越深刻,占筮者對事物發展的趨時就把握地更精確;最后,“時”之思想是個體生命內在超越的理論根基。《周易》在其建構的天地宇宙生化結構的基礎上,提出了一系列智慧積習、德性修持的方法和路徑,如《乾》卦為天、為健,君子要效法《乾》卦“自強不息”;《坤》卦為地,君子要效法地之德而“厚德載物”。“時”之思想一方面規范了宇宙化育萬物之秩序和社會生產秩序,另一方面則著眼于個人的道德修養,將二者融為一體,使外在的宇宙社會與人內在的德行建立起對立和統一,從這點來說,“時”之思想具有著深刻的人文意蘊和德性價值。在現代社會中,這種“時”之理念仍根植于中國人的內在并產生著重要的影響。
注釋:
[1]張祥龍:《智慧、無明與時間》,江蘇社會科學,2010年,第1期。
[2]黃壽祺,張善文:《周易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419頁。
[3]劉玉建:《<周易正義>導讀》,齊魯書社,2005年,第186頁。
[4]黃壽祺,張善文:《周易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5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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