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刑警：合成作戰的集束效應

孩子的言行舉止能準確地傳遞原生家庭的階層和水準，年輕人也會忠實地反映出團隊的精氣神與三觀。日前，本刊記者走進濟南市市中刑警大隊，采訪了年輕的刑警趙森、潘文甦、劉欣等等。這一代年輕刑警是網絡世界的原住民，他們熟悉網絡、癡迷技術、思維跳躍，樂于創新，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新一代刑警的高度、寬度、銳度與溫度。

他們鉆研圖像比對、痕跡檢驗、無人機操控，也苦讀視頻、連日蹲守、四處排查。走在大街上，他們好像是與你擦肩而過的路人甲乙；但在作戰室，他們既是運籌帷幄的謀士也是追逃緝盜的將士。他們經歷的驚心動魄與苦苦煎熬也許永遠不會為世人所知，但一組組數字會準確銘記：

2015年，市中刑偵破獲現案1227起；起訴嫌疑人560名；抓獲上網逃犯489名；打掉各類團伙31個，抓獲成員129名，帶破案件106起。2016年，截至6月份，保持命案兩發兩破，搶劫14發14破，搶奪3發3破。

正月十五，在黃河邊期待一具尸體的出現

正月十五，年味依然很濃。市民們期盼著香噴噴的元宵和絢麗麗的煙花，而市中刑警們卻穿著軍大衣、在黃河上吹涼風，開始期盼著一具尸體的出現。數九寒天里，在黃河上站上半小時，全身上下從里到外就都凍透了。死者的父親，就在他們附近不斷逡巡，嘴里還不時喊著：楊某某，你出來吧。市中刑警大隊副大隊長李鐵軍至今記得那凄厲悲痛的聲音帶給他的寒冷。

死者楊某某，于2015年8月失蹤，其父于當年9月報警。警方經調查發現，楊某某在濟南租住，無正當職業。有人說他手里有塊玉，還去臨沂找人鑒定過。因為這些原因，排查變得異常艱難。比如他失蹤期間，剛好有3個臨沂人到濟南，但警方調查發現，這個線索與案情無關。楊某某的圈子里，有人借錢不還，似乎也是一個線索，但警方經過繁瑣的調查，也發現與其失蹤無關。

排查到最后，一個叫吳某某的人進入警方視野。刑偵手段發現，吳某某和楊某某經常一起去黃河邊。他失蹤前，正好是和吳某某在一起。經過長時間的視頻偵查，警方發現吳某某恰在楊某某失蹤期間到市立五院包扎治療過傷手。從黃河邊到市立五院，長長的一條線路上，刑警們通過視頻追蹤，找到了吳某某當天的行動軌跡。經走訪，大夫回憶起其人傷口很深。經調查，警方還掌握了吳某某偷盜摩托車的一些犯罪事實。

據吳某某交代，他和楊某某在經濟上產生糾紛，計劃合伙偷個摩托車還錢，結果兩人在黃河邊說岔了，就扭打在一起。吳某某在搏斗期間，用刀子捅了楊某某，然后將其扔到黃河里，還壓上了幾塊石頭。

在案件的偵破前期，警方幾乎把楊父提供的楊某某朋友圈都排查了一遍，把楊某某和吳某某關鍵時間的活動視頻捋了個遍。浩大的工作量之后，案件告破，他們卻面臨了更大的困境。

已經是2016年1月份，黃河冰封，砸都砸不開，就像《老殘游記》里寫的一樣。找打撈隊，沒人來。一詢價，張口就是10多萬、20萬。中國人的傳統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為了給死者家人一個交代，市中刑警還得干這個活兒。春節期間，黃河開始化冰。市中刑警就在吳某某交代的大概范圍內開始圍堰筑壩。第一次剛把堰圍好，黃河冰融漲水，一下把堰沖了。一個星期泥里水里冰里的活兒白干了。看著黃河水一天天上漲，一干刑警是憂心如焚。死者就是之前沒被河水沖走，過幾天，河水一上漲，也沒有辦法打撈。再審吳某某，吳某某回憶起案發地點壩底下有個水泥板。縮小范圍后，市中刑警再次圍堰筑壩抽水。黃河水看著很和緩，其實水流很急。底下的泥是又粘又軟，根本挖不起來，剛挖起一點，河水一沖，接著平復如初。最后實在沒辦法，只好用消防水龍頭沖。農歷二月二下午，沖著沖著，有個地方開始冒黑水，在黃黃的河水中非常明顯。刑警們根據經驗判斷，這是有機物腐爛的現象。大家趕緊重點沖刷，搬開石頭，果然找到了楊某某的尸體。法醫在楊某某的身上，找到了吳某某所說的刀傷。楊家的心理得到了安慰，市中刑警們也記住了黃河上的涼風和這個特別的正月十五與二月二。

一把西瓜刀的視頻盲點

看視頻是個技術活兒。2014年“3.26”搶劫傷人案是個典型案例。

受害人為女性，在下班回家開門時，被一把西瓜刀架在了脖子上。混亂中，兩個人倒在地上，嫌疑人把刀壓在受害人脖子上，切開了其氣管。嫌疑人混亂中跑到一樓，躲在一邊。受害人捂著脖子一邊流血一邊往街道上跑，被朋友看見送到醫院。嫌疑人則趁亂逃走。

因為受害人傷情較重，傷口長達30cm，這個案件以命案標準處理。市中警方連夜排查受害人周邊的社會關系。因為受害人沒有丟失任何東西，一開始案件被疑為報復殺人。受害人離異，社會交往廣泛且正在和一婚姻內男士交往。受害人希望男友盡快離婚，兩人就此發生過爭吵。

通過調取錄像發現，其男友確實在下午5點左右來找過受害人，沒見到人就走了。當時有一種假設是雇兇殺人，男方的舉動很符合雇兇殺人之前的踩點特征。但根據推測，男方之后應該給兇手通話說明情況，而調取他的通話記錄卻沒有任何與兇手的交集。

因為發生的這起案件，案發地點周邊的很多租客都連夜收拾東西離開，更給常規排查偵破案件增加了難度。視頻組也同樣遇到了麻煩。因為現場沒有監控，不知道誰是作案人。只有外面的胡同口有一個監控，可以看到人員進出胡同。可是案發前后進出胡同的人很多，光線很暗，沒有經驗的人只能看到黑乎乎的視頻。本刊記者在采訪時，在刑警的提醒下，才勉強在一團黑中辨別出更黑的一個人影走過。市中刑警就對著這樣黑乎乎的視頻較勁。還別說，他們還真沒白較勁兒。胡同口當時停著一輛車，尾燈稍有反光，當有人進出胡同的時候，尾燈會被遮擋一下，整個屏幕瞬間更黑。刑警們看到一個黑影擋了一下車燈，就證明有人過去了。從左往右擋了一下，說明是一個人進去了；從右往左擋了一下，說明一個人從胡同里出來了。他們就用這樣的辦法給所有黑影編了號碼。

幸好胡同口稍遠處還有其他監控拍攝情況稍好可以互相印證。他們就調取周邊的監控，將所有進出的人員都進行編號和特征描述，根據時間與黑視頻的黑影進行對照。加上進出的人分別編號互相對照，就能推斷出最接近案發時間出現的幾個嫌疑人。如果是看熱播劇，一般人都能熬個夜連續看上十幾個小時的電腦。可看這種黑乎乎的視頻數黑影，市中刑警們也得打起精神每個視頻數上十幾個小時，有的片段還得來回播放，從中推理分析出嫌疑人的行為軌跡和心理活動。困了，就趴在桌上瞇幾分鐘；累了，就滴上幾滴眼藥水；餓了，作戰室常年備有雞蛋和面條。一有大案要案，他們就長在了電腦前，有時候，連看十幾天，都是無效信息，還得換個方向的視頻接著看，一次次燃起希望，一次次破滅沮喪。所有的可能都被堵著了，幾個人再湊在一起頭腦風暴，想象另一種可能。在這次偵查中，市中刑警查看了轄區范圍內57個攝像頭和7個交通卡口一個月的錄像，調取了2100多G的視頻和4000多小時的錄像，排查了案發前后出現在案發區域的3000余人次。

案發時是晚上9點，而市中刑警調取了晚上5點到次日早上所有的錄像，從幾百人中圈出幾十個，然后重點鎖定3個嫌疑最大的。然后通過更大范圍的視頻追蹤，確定這三個人在案發前后的行動軌跡。有兩個人被排除，第三個人正式進入了警方視野。

一個接一個的監控調取，準確地刻畫了這個嫌疑人的行為軌跡。他在案發后步行十多公里返回某高校，11點多才進校門。經過老師辨認，警方在籃球場上將他控制住，到他的宿舍一看，作案的衣服還在墻上掛著，血跡赫然，尚未洗掉。

此人是重慶籍的大學生，19歲，家境貧寒，連手機都沒有。他喜歡上網，卻經濟緊張，就萌生了搶劫的念頭。他先從學校門口超市買了一把刀，然后從學校實驗室拿了橡膠手套。刀比較長，他沒有帶包，刀放在哪里一直讓刑警大惑不解。嫌疑人交代，他就把刀捅破褲子口袋貼在腿上坐著公交車帶到了現場。從模糊的視頻中可以看到，他的手一直放在褲袋里，走路有點奇怪，誰也想不到褲袋里另有乾坤。

他提前在受害人樓下守候，看到受害人上樓后，尾隨其上樓，在其開門的瞬間迎面出刀威脅。他本意是要搶劫，卻因為過于慌亂而誤傷人，倉促間未取一物而逃。這個喜歡上網的孤僻青年，不知道在他路過的每一個路口，都有警方“天網工程”的監控。他也想不到，在他沉迷于網上游戲的日夜里，是一群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小伙子苦戰半個月把他從一幀幀視頻里揪出。

6小時破獲“4.20”綁架殺人案

今年4月15日，市中刑警接到報警，在館驛街西頭發現持仿真槍搶劫案。早上7點左右，受害人開一輛寶馬mini上班，停車時，被嫌疑人拉開車門持槍威脅。受害人反應比較快，拉開車門就跑，邊跑邊呼救。現場群眾都看到女受害人的奔跑，也看到了嫌疑人手拿刀槍逃到萬達廣場附近一公寓。市中刑警馬上開展排查，通過大量的視頻偵查，刑警們已經對嫌疑人的影像爛熟于心。

這個案件慢慢有了頭緒，想不到4月20日上午11點，魏家莊派出所接到一男子報警，說其父接到一名男子用其姐王平（化名）的手機打來的電話，要求帶80萬贖金到萬達廣場，否則就撕票。報警人也接到了同樣內容的短信。嫌疑人聲稱己方有好幾個人，是來自南方的綁架團伙。

短短幾天，兩起惡性事件的發生讓市中刑警們精神高度緊張。按照重大警情處置預案，專案組迅速行動，兵分兩路。一路民警到其單位、暫住地，發現王平確實沒上班，家里也沒人，而且她的電話、微信、QQ等通訊聯絡都已經中斷，確認其確實失聯。另一路民警對王平的車輛進行研判，根據車輛軌跡和視頻資料，復刻王平的行動軌跡，對嫌疑人進行排查。經偵查，發現王平的汽車在19日20時以后，車輛再沒行動軌跡。而19日19點29分時，有一手機號與王平聯系過。之后兩人多有聯系，并同時出現在北園路。20日凌晨1時，二人的信息還同時出現在某公園。

在接到報案5小時后，市中民警已經確定手機機主楊某某在小清河北一公園附近。市中刑警高殿奎大隊長馬上帶領民警趕到現場，將正在等待收錢的楊某某抓獲，在其身上當即搜索出王平的手機。楊某某對刑警的出現大感意外，心存僥幸，拒不交代王平的情況。民警迅速對其居住地進行了搜索，發現了仿真槍具，但沒有發現王平的線索。隨著市中民警通過技術手段發現的證據愈來愈多，楊某某只好交代了他的犯罪事實。

他和王平之前從網上相識。19日晚，兩人相約在某美食城吃飯，飯后一起來到黃河邊。楊某某臨時起意殺死王平，然后把王平的尸體就地掩埋。隨后，他駕車離開，在市區胡亂兜圈子，把車遺棄在華龍路。根據他的交代，晚上21點左右，民警們發現了王平的尸體和作案工具。在接到報案10個小時之后，這起綁架殺人案完美告破，市中刑警的效率可見一斑。更令人嘆服的是，“4.15”持槍搶劫的視頻已經爛熟于心，民警們發現楊某某的形象與嫌疑人高度相像。經審問，楊某某對“4.15”持槍搶劫案供認不諱。

表面上看，這是一種巧合，但巧合的背后，往往是大量的艱苦工作、縝密的邏輯推理以及堅實的技術支撐。

市中刑警大隊的文化墻上，各種技術發明林林總總，整個團隊技術氛圍相當濃厚。為了研究入室盜竊，他們幾乎網羅了市面上所有的開鎖器具。為鼓勵民警創新，他們先后給機動中隊、技術中隊配備無人機，還為情報作戰室整合交通卡口視頻偵查平臺和視頻偵查網絡使用平臺。

為了更好地打擊現代犯罪，他們在原情報信息作戰室的基礎上，升級組建了刑偵情報研判中心，集信息研判、電子取證、視頻偵查、信息作戰于一體，實現了硬件設備和人員智力的有機融合。研判中心在打擊嚴重暴力犯罪、系列侵財犯罪、跨省流動犯罪中，都起到了排頭兵的作用。2015年他們通過視頻偵查等科技手段綜合作用破獲的案件達到了571起。在研判中心的主導和參與下，成功破獲了“7.10”黨家莊砸車玻璃案、“8.15”故意殺人案、“11.5”七賢縱火案等一系列影響惡劣的案件。

在這樣的團隊里，年輕人很累，但累得開心、累得有成就感。學生時代就愛玩航模的潘文甦玩起了大疆無人機，細心沉靜的劉欣研究起痕跡和鎖具，而善于邏輯推理的趙森則沉迷于嫌疑人的軌跡復刻……他們有時候一天只睡三四個小時，一個案子要看2000G的視頻，在枯燥和乏味中，這些年輕的刑警尋找真相，解碼罪惡，磨礪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