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十世紀初中西古今文化處于交匯撞擊的歷史交叉點上,梁啟超在中國文化、文論與美學由古典向現(xiàn)代轉(zhuǎn)型的歷史階段中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梁氏美學思想核心“趣味”與康德所提出來的“審美帶給人一種無利害關(guān)系的自由愉悅”大相徑庭。梁啟超審美“趣味”理論包括心靈體驗的心安之趣、本體內(nèi)涵的生命之趣以及最終歸旨的自由之趣。當下社會文化失范、道德滑坡、問題滋生新的現(xiàn)實問題的出現(xiàn),梁啟超的審美“趣味”思想對于抵御人的物化與異化有著比以往更為迫切而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關(guān)鍵詞】:梁啟超;“趣味”;現(xiàn)代美學;審美體驗
二十世紀初中西古今文化處于交匯撞擊的歷史交叉點上,在這一時期中國現(xiàn)代美學與文論出現(xiàn)了新的變革與契機,其中梁啟超、王國維及蔡元培在中國文化、文論與美學由古典向現(xiàn)代轉(zhuǎn)型的歷史階段中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事實上,梁氏美學思想并不是完整系統(tǒng)的體系,而是多見著于其文化、教育、人生、文藝等雜論之中。作為我國美學的初引者以及美學研究的奠基人,梁啟超雖未明確指出其美學思想到底來源于何人理論,但從其論述內(nèi)容來看,帶有明顯的康德美學思想以及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樂生”觀念。集諸家之言而自成一派,梁氏提出其特有的審美“趣味”理念。然而作為梁氏美學理論核心的“趣味”理念到底由幾方面組成?茲簡要分析,如下:
一、梁啟超“趣味”相關(guān)概念之界定
從古至今中,外諸多學者一直對“美”的本質(zhì)有著不曾間斷地發(fā)問,從柏拉圖“美是什么”的發(fā)問,直至今天的美學學科的建立,“美的本質(zhì)”問題仍不能以準確概念加以界定。近現(xiàn)代學者梁啟超以“趣味”深入闡述了美的本體性,其“趣味”術(shù)語源自中西文化的凝合,其所界定的“趣味”,既不是指中國傳統(tǒng)文論中的藝術(shù)情趣,也不是西方近現(xiàn)代美學中的審美情趣。究其實質(zhì),梁啟超的“趣味”實質(zhì)上是一種蘊藉于審美精神中的生命意趣,有著清晰的精神理想和人生實踐向度。什么是“趣味”?在梁啟超看來,以“無所為而為”和“為而不有”的統(tǒng)一達成的“興味”與“責任”則為“趣味”。
“趣味”是梁氏美學思想的核心,其所提出的“趣味”并不等同于英文Taste直譯而來的“趣味”(即鑒賞力),而是指康德所提出來的“審美帶給人一種無利害關(guān)系的自由愉悅”[1]這種“趣味”僅對對象本身產(chǎn)生興趣,不為功利所計,甚至不限于藝術(shù)審美鑒賞,還包含著人生整體態(tài)度。這“態(tài)度”在康德美學觀念中被稱之為“游戲”,是康德為區(qū)別于“藝術(shù)”和“手工業(yè)”時提出的。在康德理解中“藝術(shù)”是自由的,“手工業(yè)”是雇傭的;“藝術(shù)”能夠使身心愉悅,“手工業(yè)”僅作為勞動,為報酬所吸引而使自身困苦不愉悅。因此康德將擺脫束縛建立于自由愛好上的人類活動稱之為“游戲”。后來這種觀念被席勒、馬克思等人認同與接受,被用來作為對資本主義社會“異化”勞動進行批判的思想武器。筆者認為,梁氏“趣味”思想雖未直接引述這些言論思想作為論據(jù),但與其精神而言卻一脈相承。
二、梁啟超審美“趣味”理論構(gòu)成分析
1.心安之趣——審美“趣味”的心靈體驗
從字面解意而言,“趣味”是樂觀,是快樂,是對藝術(shù)、自然欣賞時體驗到的審美愉悅,更是超越喜怒哀樂面對廣闊人生天地而產(chǎn)生的自在之樂,一種基于感官自覺、精神深度而產(chǎn)生的生命美妙之感。“梁啟超所說的‘美’并不是對象的一種屬性,而是指快樂、愉悅的感受,即美感,因而,這種主體感覺性的美自然不在物而在心。”[2]于心靈上體驗到愉悅之感,是觀者了然于心的審美體驗。
梁啟超美學思想中,是以“趣味”表達美和美感,而不是其他詞匯,關(guān)鍵之處就在于“趣味”中蘊藉著正面情緒,即“樂”,樂的心理感受恰好表達了美與美感的獨立價值和本質(zhì)特征。然而,梁啟超將趣味作為人生根本,關(guān)鍵之處在于“樂”可以為人們帶來愉悅的心靈享受,正如他的一些言論:“新學會做些從前不會做的事,便覺得自己生命內(nèi)容日日擴大,天下再愉快的事沒有了”[3]、“人生是可贊美的,可謳歌的,有趣的”[4]等,由此看來梁氏所理解的快感,與其說是對物體在觀賞中達成的審美對象與主體情趣合而產(chǎn)生的暫時性愉悅,不如說是審美主體自身恒有的積極因素對諸事不倦的恒久樂觀精神。審美“趣味”作為廣義的審美體驗,它既非僅局限于藝術(shù)、文學、自然界狹小領(lǐng)域中獨特的情感,也非精英人士獨有的稟賦,而是滲透于思維、消費、交往等多層次多維度,貫穿于生命活動的方方面面,真正成為屬于人的生命體驗。梁氏認為,不管從事何種事業(yè),只要按照意愿和要求去做,就是真正的“趣味”人生。做喜愛之事,保持意愿與行為一致,將思想與行為融合為一,不為外物所拘,就能夠從中體驗到生命之趣。
2.生命之趣——審美“趣味”的本體內(nèi)涵
梁啟超美學理念中,“趣味”是生趣,是生機,是催發(fā)積極向上、情感升華的生命意趣。梁氏趣味理論有其歷史緣由,其“趣味”理論主要是針對當時國人的惰性、萎縮、淪喪而提出的。
如何實現(xiàn)生命之趣?梁啟超有這樣的言語:“人類心理,凡遇著快樂的事,把快樂狀態(tài)歸攏一想,越想便越有味;或別人替我指點出來,我的快樂程度也增加。凡遇著苦痛的事,把苦痛傾筐倒筐吐露出來,或別人能夠看出我苦痛,替我說出,我的苦痛程度反會減少。不唯如此,看出說出別人的快樂,也增加我的快樂;替別人看出、說出苦痛,也減少我的苦痛。這種道理,因為各人的心都有個微妙的所在,只要搔著癢處,便把微妙之門打開了。那種愉快,真是得未曾有,所以俗話叫做‘開心’。我們要求‘趣味’,這又是一條路。”[5]站在自身的角度,將樂觀心態(tài)集中或加以描述會使快樂增加;將悲觀心態(tài)傾盤倒出則會減少痛苦,至少會得到開心“趣味”的慰藉。站在他人的角度,分享他人的快樂會使自己更快樂,分擔他人的痛苦則會減輕自己的痛苦,以此可以獲得開心“趣味”之感。沿著這一脈絡(luò)分析,梁啟超認為“美”與“快樂”表現(xiàn)相關(guān),也同“痛苦”表現(xiàn)相通。生命常與“快樂”和“痛苦”相伴而行,對二者的深入體驗更是對生命的審美體驗。
梁氏從生命的層面對“趣味”進行展開,關(guān)注生命自身的表達:“趣味喪掉,生活便成了無意義”[6]、“凡人必常常生活于趣味之中,生活才有價值”[7]。也正是因為如此,“趣味”才與“審美”取得了內(nèi)在的一致性。梁氏談“趣味”,事實上也是在談“美”,同時還包含著“美”的理念:“美”的本質(zhì)是什么?對于這一哲思問題,從古代先賢至近現(xiàn)代學者都為此作出不懈的解讀與探究。在梁氏看來“美”即“趣味”,“趣味”是人最原始、最本質(zhì)的自然狀態(tài),也只有趣味充盈的世界里人才會達到內(nèi)外相互統(tǒng)一的自在狀態(tài)。
3.自由之趣——審美“趣味”的最終歸旨
何為人生最終歸旨?人生如何才能更加有意義?對人生價值的最終思考,恰是梁啟超“趣味”理論的切入點、觸機與最終指向,他從關(guān)注人的存在價值與個體生命的重要意義來審視趣味的,在梁氏看來,生活無趣味就不可謂之生活。生活不能沒有趣味,因為心靈自由綻放、精神自由灑脫而毫不畏懼枷鎖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然而,“趣味”狀態(tài)下的心靈愉悅并非單純的快樂,“趣味”是審美愉悅,其以心智為精神,并包含欣慰、抗爭、振奮等多種元素的綜合情感,最高境界為以苦為樂,苦中品趣。與其說“趣味”的快感是快樂,不如說是生命價值體驗感與自由感,它能夠使人從個體的生命愉悅邁向無垠的人生自由,由精神的愉悅之感通向生命的自由之樂。
以趣味以核心的喜愛之情是愉快的、自愿的,是情感的自由,而非痛苦的、強迫的。自由的愛令人陶醉、流連忘返,最豐富的愛心具有豐富的趣味。梁氏主張的趣味教育,實質(zhì)上就是一種激活人性之愛的教育,是以愛社會、愛生活、愛生命,并欣賞、喜愛、品位,并以之為旨趣的教育。
三、梁啟超審美“趣味”理論的當代啟示
二十世紀之初的中國只有美學思想而無美學學科,作為我國美學研究的先驅(qū)者,梁啟超必然會學習借鑒西方美學的理論資源,在他看來,“學術(shù)思想之在一國,猶人之有精神也”,精神更要“有一種自由獨立不傍門戶、不拾唾余之氣概”,既不能“為中國舊學之奴隸”,又不能“為西人新學之奴隸”,基于此則需要繼承傳統(tǒng)又立足現(xiàn)實來進行創(chuàng)造。在吸收借鑒西方理論資源方面,梁啟超力求趣味、藝術(shù)及人生三者圓融貫通,其理論集百家之長而自成一派。就其整體美學思想和核心觀念“趣味”而言,其中雖包含有“鑒賞力”這層意思,然而在西方美學中,鑒賞力只存在美的領(lǐng)域,超越這一范圍比如“崇高”“悲劇”等雖然也屬于審美范疇,但卻沒有鑒賞力。如此一來就很難以概括日常生活中動人心魄、提升境界的情感體驗。而梁啟超以“趣味教育”取代“審美教育”,以“趣味”代替“鑒賞力”,這樣就超越了“鑒賞力”的層面,進入到美與藝術(shù)的領(lǐng)域,將人生整體興味體驗都納入其中,從而將審美內(nèi)涵擴展至整個人生領(lǐng)域,完成與我國傳統(tǒng)人生論哲學的銜接,這乃是一種美學走向民族化的能動性創(chuàng)造。不可知否,“梁啟超的‘趣味’說也有它的局限,在當時看來明顯帶有脫離實際的‘審美救世主義’的傾向。”[8]我國自上個世紀中期以來一直面臨著社會變革問題,然而制度上的問題并不是僅以審美就能夠解決的。現(xiàn)如今我國正朝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方向邁進,在邁進過程中也遇到了精神文明與社會文明如何協(xié)調(diào)發(fā)展這一問題。就人的生存狀態(tài)而言,盡管近年來人們的物質(zhì)生活得到了極大的提升,然而精神生活跟不上物質(zhì)生活的步伐,人們反倒被物質(zhì)所支配了,使得人們在做事時甘愿將自己作為工具與手段,完全計較眼前的成敗、功利、得失,甚至不惜喪失自己的人格以達到自身的功利目的,這便致使有些人除了受物欲驅(qū)使之外,已經(jīng)找不到除物欲之外的精神動力與源泉,人們所追求的全部生活內(nèi)容限制在了吃、穿、玩、樂,這不得不說是一種生命消退,“趣味”的淪喪。這種生命消退的生活必將走向空虛、庸俗、乏味、干枯的困境,這也是當下社會文化失范、道德滑坡、問題滋生的重要誘因。新的現(xiàn)實問題的出現(xiàn),促使我們對梁啟超的審美“趣味”思想重新定位與審視,使我們看到當下審美“趣味”理論不僅不是理想主義、高姿態(tài)的空論,而是具有抵御人的物化與異化有著比以往更為迫切而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參考文獻:
[1]康德.《判斷力批判》上卷[M].商務(wù)印書館.1964年版第46頁.
[2] 祁志詳.《梁啟超美學:審美之上的“趣味主義”》[J].貴州社會科學.2009(02)
[3] 梁啟超著 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七冊)[M].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4011頁.
[4]梁啟超著 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六冊)[M].北京出版社. 1999年版第3411頁.
[5]梁啟超.《拈花笑佛》[M].北京聯(lián)合出版社.2013年版第255頁.
[6] 梁啟超著 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七冊)[M].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3963頁.
[7] 梁啟超著 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七冊)[M].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4013頁.
[8] 王元驤.《梁啟超‘趣味’說的理論構(gòu)架和現(xiàn)代意義》[J].文藝爭鳴.200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