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家王安憶在創作《長恨歌》時運用了生與死,男與女二元對立的元素來建立關系。生死相繼的命運輪回在男女主人公的愛恨中展開,譜寫了一曲悲歌。本文試從生死原型、男女原型兩個側面入手,利用原型的原初意味,來把握作者的創作動向,發掘作品更深層的意味。
【關鍵詞】:《長恨歌》;原型批評;二元對立;生死;男女
一、二元對立原型模式
弗雷澤的《金枝》以“儀式”和“神話母題”超民族的重復性最早為原型一詞奠基。榮格在此基礎上提出“原始思維或原型是一種形象,它在歷史進程中不斷發生并且顯現于創造性幻想得到自由表象的任何地方。因此,它本質上是一種神話現象,當我們進一步考察這些意象時,我們發現,他們為我們祖先的無數類型的經驗提供形式。可以這樣說,他們是同一類型的無數經驗的心理殘跡。”[1]原型的實質是集體無意識中永恒的原始意象。“生活中有多少典型環境就有多少個原型。無窮無盡的重復已經把這些經驗刻進我們的精神構造中。”[2]在此基礎上,弗萊將榮格的無意識進行泛化,他的文學是“移位的神話”理論使原型開始運用于文學批評。“象征是可交流的單位,我給它取個名字叫原型:它是一種典型的或重復出現的意象。”[3]原型概念產生于神話,但是其發展不限于神話。具有原初核心意味的原型是有一定程序化的東西,除了神話原型,也可以是某種重復的意象、主題和故事類型甚至結構。
神話是一個二元對立組成的世界。法國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最早用二元對立的方式研究神話模式。俄國神話學家梅列金斯基認為,神話基本上是由一個個二元對立的系統構成,例如生與死,男與女,善良與邪惡,光明與黑暗等等。
二元對立模式是闡釋“關系”的重要手段。王安憶的創作關注“關系”的建立,例如:男女之間相互聯系的物質與精神上的關系,生存與死亡循環輪回的關系。她曾說過,“我將普遍的關系經驗加以總結提煉,經過概括,總結出一個規律,再用以任務和情節來作表述”。[4]
二、生死相繼的生命輪回
生存與死亡是古今中外不斷在探究的神話原型。從阿努比斯到基督再到濕婆,都滲透著人類對于生死的關注與探究。新生命的純潔無暇會讓人產生美好希望的共鳴;死亡意識作為一種集體無意識,甚至可以用來反觀生存的意義。
《長恨歌》雖然不是以死亡為主題,但其中滲透的死亡意識十分清晰,尤其是王琦瑤之死。作品從多方面揭示了王琦瑤死亡的必然性。以生命的渺小、死生的輪回,緊扣長恨主題。
四十年代的舊上海,繁華、浪漫,美到極致,也痛到極致。五個男人從王琦瑤生命中走過,她經歷了太多美麗的拖累和愛情的傷害,四十年的心酸只是命運的捉弄。在長腳結束她的肉體生命之前,她的靈魂早已被殘殺。正如程先生所說,“其實一切早已結束,走的是最后的尾聲,可這個尾拖得實在太長了。”這句話準確地涵蓋了王琦瑤的生命。她死之前的面容丑陋而干枯,讓人不寒而栗!對于著重精致外表卻必須接受老去、追求愛情卻終不可得的她來說,死只是一種解脫。她終于不用生活在謊言、背叛和孤單中。
雖然王琦瑤經歷了徹心的痛,但她從未想過要放棄生命。可見在她精致外表下面有一顆平靜的心。她坦然地接受了女兒的降臨,新生命的氣息給了她改變命運的機會,但她卻沒有因此得到升華獲得解救,而女兒薇薇也成了重復命運的犧牲品。
王安憶用充滿個體意識的現實主義態度,把死亡視為一種生命輪回的現象,滲入審美的文學之中,拓展了人性與文化的深度與廣度。生與死本就是對立的,無限輪回的。死亡可作為懺悔救贖的方式,但卻無法擺脫命運輪回。王琦瑤的死完成了她一生殘缺的圓,實現了一種解脫與溝通。
三、男女兩性的對立與統一
“在我們之中每個人都有兩個力量支配一切,一個男性的力量,一個女性的力量……最正常、最適宜的境況就是在這兩個力量在一起和諧的生活,精神合作的時候。”[5]王安憶致力于尋找一種既抽象又真實的普遍關系。她認為,“從形式著手來剖析和概括人類關系……人類關系其實充滿了裝飾的對稱感,這種裝飾感最為自然的具體體現,大約就是男人和女人的關系……男人和女人的對位圖在我眼里,具有具體關系和抽象關系二合為一的效果。他們既是男人與女人這一或者說性愛、或者說情愛、或者說生殖繁衍的具體關系,又是陰陽兩氣的象征,他們是人類最基本的組成單位,最低元素。”[6]她又說,“撇開階級的、經濟的因素,從最自然的狀態看,這個世界就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世界。要探求的是在這樣一種狀態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關系,他們是怎樣達到平衡的。”[7]由于情感與道德、情愛與性欲、社會法則與內心沖突,乃至知識、修養、人格的差異,男女之間不可避免存在矛盾。理想的生命狀態是兩性的和諧共處、互依共存。但是,這里的和諧不是絕對和諧,而是一種相對平衡。
《長恨歌》以王琦瑤與李主任、程先生、阿二、康明遜、薩拉、老克蠟六個人的情感經歷為主要線索,展示了在復雜的社會環境中各式各樣的男女關系。主人公一直在尋找一種理想中的平衡卻終究不可得。
隨著王琦瑤身價的提高,李主任的出現成為一種必然。李主任是政治舞臺上的風月老手。他對于女人的態度即便是寵愛也不含尊重。女人對于他來說只是緩解壓力的物品。對于王琦瑤當然也是如此。他不可能給王琦瑤一個完全屬于她自己的婚姻和愛情。在王琦瑤眼里,李主任是她“向前看的境遇”。因而相處中,她對李主任是一種完全失去自我的依附。兩性的互依共存需要建立在相對平等獨立的基礎之上,所以他們雖然相互吸引,卻難以實現真正的平衡。
程先生是王琦瑤保底的感情生活的最后防線。早期的王琦瑤是程先生追求的“美的化身”,他對于王琦瑤的喜愛是一種欣賞,出于愛美之人的天性。相隔十二年再相遇時,面對生活壓力,他們的相處中現實的成分已經完全覆蓋了理想的層面。程先生繼續承擔王琦瑤保護人的角色。他對王琦瑤來說是一種審美和道德雙重準則下的理想主義的堅守,這種堅守也讓他獲得自我價值實現的滿足。因而他們不必有美滿的結局,生活的粗糙只會破壞那種理想的美。他們最終的關系對彼此來說已然是最適宜的距離、最平衡的狀態。
鄔橋的懵懂少年阿二把王琦瑤當成了一個繁華的夢。王琦瑤對他有一層短暫的曖昧。阿二的離開勾起了王琦瑤對上海的依戀,她屬于上海這個紛亂的世界,而非鄔橋那個安靜的小城鎮。在平安里王琦瑤結識了康明遜,王琦瑤和康明遜算是兩情相悅,可他們的關系從開始就是無望的掙扎。門第差異使他們難以結合,再加上康明遜表面乖順、骨子里卻懦弱無能,沒有責任感。王琦瑤的體諒最終只是換來了拋棄。
薩沙和王琦瑤之間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系,沒有情義。當薩沙知道王琦瑤懷孕的事情后,他無法面對這種不能承受的重擔,逃避也成了他唯一的出路。以懷舊為時尚的80年代的年輕人老克臘對王琦瑤的憧憬,完成了王琦瑤對過去的緬懷。兩人沉迷于虛幻世界,只等夢境破碎。
王琦瑤渴望精致的外表下細水長流的生活,她一生致力于尋找一種男女之間精神合作的平衡狀態,歷經生離死別,卻只獲得了些許不完整的片段。最終含恨而死,譜寫了一曲命運的挽歌。
本文從生存與死亡、男女二元對立原型兩個側面入手來整體把握作者的創作動向和作品的深層內涵。以具有原初、核心意味的原型為出發點,從小說人物自身入手來反思,除了涉及主人公悲劇命運的必然性之外,更多地深入關鍵人物心理性格以及相互關系進行探討。人物陷入命運的安排而無力自拔,尋求兩性的統一而不可得,在生死輪回中譜寫了一曲長恨歌。
注釋:
[1] [瑞士]卡爾·榮格,心理學與文學 馮川、蘇克譯[M],三聯書店,1987:95
[2][瑞士]卡爾·榮格,榮格文集 馮川、蘇克譯[M],改革出版社,1997:90
[3] [加]諾斯羅普·弗萊,批評的解剖 陳慧、袁憲軍、吳偉仁譯[M],百花文藝出版社,1998:99
[4][6]王安憶,記實與虛構 [M],人民文學出版社 1993:379,391,393
[5] [英]弗吉尼亞·伍爾夫.一間自己的屋子[M],王還譯.北京:三聯書店,1989:120
[7]齊紅、林舟,王安憶訪談 摘自[J],作家,1995(10):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