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標舉“詞以境界為最上”,將境界分為“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本文試圖從對“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的質疑及追根溯源后的再思考這兩方面來闡釋王國維的“境界論”,尤其是“無我之境”的精華所在。
【關鍵詞】:有我之境;無我之境;質疑;再思考
王國維先生是我國近、現代之交的集大成的學者。他的哲學、美學思想主要體現在其著作《人間詞話》中。《人間詞話》開明宗義便說“詞以境界為最上”[1]。之后又將境界分為“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兩個基本審美形態,并列舉具體詞句、詩句對它們進行輔助說明。筆者起初對王國維先生的“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有所質疑,之后結合他學貫古今、中西的背景,進行再思考,又有另一番理解。
一、對“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的質疑
王國維將“有我之境”解釋為“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2]。此解釋存在不足之處,“有我之境”確實是“以我觀物”,但“物皆著我之色彩”,就不免有點武斷了。他列舉具體詞句“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以及“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來解釋他的“有我之境”。前一句出自歐陽修的《蝶戀花》,是一首閨怨詞。描寫生活于深閨中的思婦,淚眼問花,花不但不語,反而亂紅飛過秋千去。后一句出自秦觀的《踏莎行》,是詞人被貶郴州時所作。身居他鄉,流放不得歸家,無法忍受“孤館”、“春寒”,再加上杜鵑“不如歸去”的聲聲哀鳴以及斜陽沉沉的景象,越發令人不堪忍受。整首詞以凄厲為筆調,寄寓深深的思鄉之情與謫居之嘆。此時的花、杜鵑、斜陽一方面“皆著我之色彩”,面對“我”的感傷、孤寂,冷眼相待;另一方面它們并沒有“皆著我之色彩”,它們只是按照自然規律正常運轉。花兒飛過秋千、杜鵑啼叫、夕陽西下,是再正常不過的自然現象,一切皆不過詞人的心情使然。
我們再看看“無我之境”,王國維將其解釋為“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3]。“無我之境”確實是“以物觀物”的結果嗎?他列舉的詩句為“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以及“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從中可見非“以物觀物”的結果,而是仍以隱蔽的“我”的視角來記敘“我”的所見,是“我”采菊、“我”見南山、“我”觀水面上被微風激起的淡淡的水紋以及天空中緩緩飛翔的白鳥。所以應該是“我寫我觀之物”,非“以物觀物”。且詩句中亦有我之感情,即“悠然”,悠然自得;“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中,間接蘊含著詩人的向往之情。只不過這些詩句并沒有像“有我之境”類的詩句那樣,充斥且溢出濃烈的情感,讓讀者深切感受到,并受到感染。
所以,我認為將境界分為“以意勝”、“以境勝”更為恰當。“有我之境”中亦有境,但偏于意;“無我之境”中亦有意,但偏于境。
二、對“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的再思考
追本溯源,王國維是在中國傳統文化的熏陶下成長起來的一代國學大師,深受儒、道、釋思想的影響,且又對叔本華的哲學愛不釋手。所以他的“境界論”是在中西美學思想的基礎上構建起來的。
從中國傳統文化來看,“以物觀物”的理論淵源在道家那里。老子主張在做人做事時首先要“無為”,即完全放棄個人的主觀意圖、目的,只有這樣才能達到“無不為”,即無意圖而合意圖,無目的而合目的。莊子在繼承老子思想的基礎上進一步升華,提出“圣人無我”,“無不忘也,無不有也”[4]。從絕對的自我否定中,獲得絕對的自我肯定。且他的“吾喪我”,“天地與我并存,萬物與我齊一”[5],更接近王國維的“以物觀物”。在這里“喪我”,即喪失了在世俗中被情所溺,被物所累的自我;“萬物與我齊一”,即“我”已出乎宇宙人生之外,與萬物溶為一體,成為萬物中的一物,精神達到絕對自由的境界。至宋代,道學家邵雍在《皇極經世書》中正式提出“以物觀物”的認識論的方法,即要求掃除一切情感的遮蔽,以空明澄澈之心來關照自身以及萬物,只有這樣才能“性公而明”[6],看清事物的真相。否則,“以我觀物”就會“情偏而暗”[7]。西方哲學家叔本華也指出“每當我們達到純粹客觀地靜觀心境,從而能夠喚起一種幻覺,仿佛只有物而沒有我存在的時候……物與我就完全溶為一體”[8]。王國維的“無我之境”就是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蘊含的“以物觀物”與叔本華極力提倡的審美觀照的基礎上的進一步發展。有了這一基礎,我們就易于理解他的“無我之境”了。“以物觀物”首先是在“復歸自然”的前提下進行的。復歸自然并不是指人以主體的身份回歸自然界,仿效名士過上簡單的隱逸生活。而是指人已經歷恩格斯所說的“兩次提升”(在物種方面把人從其余的動物中提升出來和在社會方面把人從其余的動物中提升出來),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人。且人已經或者正在歷經塵世的紛繁蕪雜,有一小部分人歷經滄桑之后決定從塵世的沼澤中徹底脫離出來,以一顆超然于世俗之心,即以“物”之身份回歸自然。此時在自然界中無主客之分,一切皆不過是平等相處的“物”、“客體”或者“主體”。陶淵明絕然于世俗,在自己的庭院中隨意的采摘菊花,悠然自得,偶然間抬起頭,目光恰與南山相會。看似無所得,實則已懷抱萬物,萬物亦容納他。詩人作為有思想的物,一方面沉醉于靜謐、和諧相處、各得其所的自然界中,另一方面禁不住將剎那間的“真景物”記錄了下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正是“以物觀物”的“無我之境”的見證。
那么,與“以物觀物”的“無我之境”相對應的“以我觀物”的“有我之境”,我們就能對它做出合理的解釋了。創作出“有我之境”的詩人、詞人,仍然生活在被情所溺、被物所累的世俗之中,沒有超然于世俗之舉動,亦沒有達到“無我”的哲思審美境層,即以物之身份復歸自然,以物之心觀自然。這些實實在在的主體所寫皆是常人的“真感情”,所以詩句中盡顯人之喜怒哀樂,而且這樣的詩詞往往易打動人。正如彭玉平先生所說的那樣“這樣的作品因其情感真切具體,帶有個人色彩,所以對常人的影響亦深,行世也廣”[9]。
王國維重詞之境界,境界又分“有我之境”、“無我之境”。對于這兩種境界的理解,不能僅從表面上作膚淺的解釋。應該追根溯源,從根上對他的思想作深入透徹的分析,從而挖掘出他的“境界論”,特別是“無我之境”的精華所在。
參考文獻:
[1][2][3][6][8]滕咸惠.人間詞話新注[M].濟南:齊魯書社,1981.
[4]彭玉平.人間詞話疏證[M].北京:中華書局,2011.
[5]封祖盛,唐小華.無我之境——王國維境界論的精華所在[J].深圳大學學報,1995(4).
[7]邵勇.皇極經世書[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
[9]王國維著,彭玉平校注.人間詞話[M].北京:中華書局,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