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當今我們普遍理解的“真理”其實并非我國固有的概念,而是經歷了一個由日本哲學家西周定譯并經過晚清留日學生輸入國內的過程。在時局動蕩的晚清,追求“真理”是一個異常艱難的過程,國人以及整個國家都為之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作為這種代價的回報,真正意義上的“真理”開始被揭開了其真實面目。
【關鍵詞】:真理;定譯;洋務運動;明治維新
一.中國哲學中的“真理”
說到“真理”一詞,我們可能馬上就會聯想到古希臘哲學大師亞里士多德的那句名言“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亞里士多德借此既表達了自己對老師柏拉圖的尊敬,也傳達出不服從權威,勇敢追求真理的求學態度。古希臘哲學家言說的“真理”定義基本上是一種符合論思想的體現。意即真信念在于與真實事態相符合。這種對“真理”的解釋旨在建立存在于思想、陳述與客觀現實之間的一種確定的聯系。可以說,真理問題在西方哲學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是不可避免的核心之一。相較之下,中國哲學中“真理”一詞多以“真”和“理”相分離的單個詞使用,或者用“真理”一詞來指示某些具有宗教含義的神秘主義色彩的事物。《莊子·大宗師》提到“有真人后,有真知”, 南朝·宋·謝靈運 《辨宗論》中也寫到“真知者照寂,故理常為用,用常在理,故永為真知”,宋·陳鵠 《耆舊續聞》卷一:“真實處,便是真知;才以不知為知,必是欺偽底人。”明·張弼 《答蘇州別駕周德中》詩:“歐陽自號無仙子 ,卓識真知冠古今。”清·姚衡 《寒秀草堂筆記》卷三:“無真知不得輕置議,以防識者捧腹耳。”由此可以看出,中國哲學中的“真”、“真知”指的就是正確而深刻的認識,并且真實。至于“理”一字,我們更不會陌生。印象最深刻的恐怕是宋明理學的那句“存天理,滅人欲”,我們先不論這句話合理與否。首先不難看出,作為中國哲學發展的重要階段的宋明理學以“理”作為其哲學的核心。追根溯源,宋明理學是在傳統經學遭遇瓶頸、佛教道教沖擊等多方面因素背景下的產物。所以這種新時代下的新儒學本身就是一種具有佛道儒相融合的性質,因此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宗教概念的印記。其中程顥、程頤確定了理學的最高范疇“天理”,而這里的“天理”即是封建的等級秩序和道德規范,并主張先理后物。把天理和倫理道德直接聯系起來,認為“人倫者,天理也”。 朱熹為集理學之大成者,主張天理是道德規范的“三綱五常”,強調“存天理,滅人欲”。總的來說,“理”不僅是萬事萬物的根本,也附加了很多具有政治色彩和宗教色彩的影響。是對萬物正確無誤的認識與理解,是通過由內心所發出來的原始的不由后天所影響的認識。而南朝·梁·蕭統的《昭明太子集五·令旨解二諦義》中提到“真理虛寂,惑心不解,雖不解真,何妨解俗。”唐· 方干 《游竹林寺》詩:“聞僧説真理,煩惱自然輕”,宋 ·錢易 《南部新書》辛:“盧演 為長句……樽前有恨慙卑宦,席上無聊愛靚粧,莫為狂花迷眼界,須求真理定心王。”這些句子中的“真理”指的就是最純真的道理,佛教徒多用以指佛法。并沒有試圖建立一種哲學上的深刻的融入主客觀關系的概念,而且多帶有宗教神秘主義色彩。因此與西方哲學尤其是近代啟蒙思想意義上的“真理”存在著明顯的差異。那么我們現代使用的具有西方哲學啟蒙意義的“真理”一詞又是從何而來?此時,我們就得把目光投向鄰國——日本。
二.“真理”的定譯過程
1868年發生在日本的明治維新在日本近代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在這一時期,文明開化的風潮鋪天蓋地而來,歐風美雨浸潤日本社會。改革前十年,日本社會歷史面貌變化劇烈,最終走上資本主義發展道路。”[1]當時,以福澤諭吉等人為首的思想家批判影響日本根深蒂固的儒家文化,極力引進西方文化。在其主要著作《文明論概論》中寫道“如果想使本國文明進步,就必須以歐洲文明為目標,確定它為一切議論的標準,而以這個標準來衡量事物的利害得失”。[2]而此時的中國,在內憂外患的影響下,也開始進行改革,推行“洋務運動”,但主要學習的是西方先進技術。與“洋務運動“單純重視學習西方機械技術不同的是,福澤諭吉指出“文明有兩個方面,即外在的事物和內在的精神。外在的文明易取,內在的文明難求。謀求一國的文明應該先攻其難而后取其易,隨著攻取難者的程度,仔細估量其深淺,然后適當地采取易者以適應其深淺的程度。”[12]接著,他還對“洋務運動”做出批判,認為其是不符合中國國內實際情況濫用財力的做法,只學習了西方文明最表面的也是最容易的層面,而忽視了“精神的文明”。由此提出所謂“文明的精神”就是人民的“風氣”的說法。認為“不應單純效仿文明的外形而必須首先具有文明的精神,以與外形相適應。”[4]由此可見,明治維新時期的日本有著比當時中國對西方文明更加透徹的認識,改革的環境相對開放,引進西方精神層面的文明的力度也較中國大。因此,當時國內的大批有識之士進入與我國一衣帶水而更為便利的日本學習最先進的西方文明。日本,由此成為了近代中國認識西方文明的窗口。在這里,最先進的中國人接受了關于近代西方科學技術文化制度的最早訊息,比如西方的歷史、制度、法律、科學、教育、啟蒙思想。“在與西方交流的過程中,日本人感到使用原來采自中國的文言詞匯在表達方面產生了嚴重的困難,于是一些日本學者利用傳統的語文資源加以改造,制造出了漢語中原來沒有或雖有但意義不同的新詞語來表達這些新事物。”[5]在這些不計其數的翻譯詞匯中,作為時代精神文明的集中體現的“哲學”以及與其相關的諸如“真理”、“科學”等詞匯隨著留日知識分子向國內的介紹引入,為漢語以及當時的中國社會注入了新的活力,給急于求變求強的中國人以文明的力量。1870年日本哲學家西周在開講《百學連環》時,直接把英文的truth翻譯為“真理”, 《百學連環》之中,西周首先排斥了一種非學問的態度,也就是“臆斷(prejudice)”與“惑溺(superstition)”。所謂的“合理論者”與“宋儒”的學說正是因為它們是以“臆斷”與“惑溺”為基礎的“空理”,故而遭到西周的排斥。“空理”不足以成為“真理”,只有基于確切的論據與明快的推論的“實理”(positive knowledge)才值得賦予“真理”之名,這也正是支撐西周百學連環的思想源泉。不僅如此,針對“空理”與“實理”之間的區別,西周還分別強調了“演繹”(deduction)與“歸納(induction)”——西周翻譯的術語的思維方法來加以對應。[6]除此之外,西周還翻譯了諸多西方文明的詞匯,諸如“主觀”、“客觀”、“理性”、“悟性”、“現象”、“實在”、“歸納”、“演繹”、“義務”、“權利”、“科學”等哲學與社會科學術語的漢字譯名,都是西周反復推敲之后得出的。至今仍在日本、中國等漢字文化圈國家廣泛使用。由于西周是第一個將西方哲學系統地介紹到日本的人,因此也被譽為“日本近代哲學之父”[7] 、“日本近代文化的建設者” [42]、“明治初年新文化運動的領導者”。[9]
三.“真理”反向輸入國內的過程及影響
同是被西方列強堅船利炮打開國門,同是被迫學習西方先進的文明,但是對問題所在認識不同以及由此導致的行為差異和結果的成功與失敗在某種意義上決定了中日兩國之后不同的歷史走向。日本經過明治維新,走上了發展資本主義的道路。之后,日本政府制定主要針對朝鮮和中國大陸的一系列“大陸政策”,并于1894年發動“甲午中日戰爭”,孱弱的清政府當然不能抵抗資本主義日漸發展的日本,毫無疑問地以慘敗告終。日本逐步走上與他們曾經效仿的歐美列強一樣,企圖爭霸世界的道路。而先是被歐美列強被迫打開國門,接著又被印象中的“蕞爾小國”戰勝。洋務運動中一度引以為豪的北洋艦隊居然也全軍覆沒。這些殘酷的事實給所有國人以最為直接而慘痛的教訓。清醒的中國人痛定思痛。洋務運動中的中堅力量之一—張之洞在《勸學篇》中這樣寫道:“日本,小國耳,何興之暴也。伊藤、山縣、榎本、陸奧諸人,皆二十年前出洋之學生也,憤其國為西洋所協,率其徒百余人分詣德、法、英諸國,或學政治、工、商,或學水陸兵法,學成而歸,用為將相;政事一變,雄視東方。”這是當時開明的知識分子階層的普遍看法。隨后,他還分析了選擇日本作為向外派遣留學生的目的地的理由,說到距離近,文化類似,日語較易學習等原因。果不其然,1896年清政府就向日本派遣了一批留學生。在日中國留學生在適應日本生活和學習西方文明之余,積極投入翻譯西方著作工作之中。他們將傳入日本的西方文明,諸如哲學、法制、科學、政治理論等涉及社會生活方方面面的著作介紹給急于需要“開眼看世界”的中國人。這無疑給處于封閉狀態的國人以真理的號召和啟迪。盡管試圖了解真理,探索世界的路程走得異常艱難,跌跌撞撞也滿是傷痕,但是正如“真理”的定譯過程需要不斷比對自身文化以及異文化一樣,只要有追求真理、追求智慧的心,哪怕需要實踐多次的檢驗,也是我們對待真理最積極也是最應該持有的態度。
結語
盡管中國哲學中有涉及“真理”的相關詞匯,但是卻一直因帶有宗教神秘色彩而處于蒙蔽狀態。“真理”經西周定譯并且由晚清留日學生輸送給國內的過程使得這種蒙蔽狀態被逐漸打開,也正印證了真理是對客觀規律的正確反映,而且最終得以通過實踐加以檢驗。在國家內憂外患之際,始終有一群追求真理,追求智慧之士,勇敢地去探索救國之道,實踐救國之行實乃國家之幸,人民之幸。
注釋:
[1]新編日本近代史,宋有成,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12月第1版,第106頁
[2]文明論概略,福澤諭吉,商務印書館,1982年,第11頁
[3]文明論概略,福澤諭吉,商務印書館,1982年,第12頁
[4]文明論概略,福澤諭吉,商務印書館,1982年,第13頁
[5]引自滬江日語《近代從日本傳入中國的新詞語》
[6]《日本如何接受“哲學”?》藤田正勝,《日本問題研究》2012年第一期
[7]船山信一.《日本的觀念論者》:英寶社,1956年:第36、42頁
[8]船山信一.《日本的觀念論者》:英寶社,1956年:第36、42頁
[9]大久保利謙.《西周全集》編者序:宗高書房,1970年
參考文獻:
[1]新編日本近代史,宋有成,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12月第1版,第106頁
[2]文明論概略,福澤諭吉,商務印書館,1982年,第11、12、13頁滬江日語《近代從日本傳入中國的新詞語》
[3]《日本如何接受“哲學”?》藤田正勝,《日本問題研究》2012年第一期
[4]船山信一.《日本的觀念論者》:英寶社,1956年:第36、42頁
[5]大久保利謙.《西周全集》編者序:宗高書房,197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