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擬對該篇與魯迅《故鄉》的互文性進行探討,通過對“歸鄉模式”的變用,及“路”的意象的解讀兩個部分去探尋作家在關照國人生存、體悟人生之路上對魯迅的內在的繼承與發展——這是一個絕望與希望并存的探索之路。
【關鍵詞】:古典愛情;歸鄉;生存之路
“歸鄉”是魯迅小說的重要藝術表征之一,也是現當代作家常使用的文學母題。在“離去——歸來——再離去”的歸鄉模式中,故鄉作為一個特殊的存在,在小說中承擔起承載故事內容的背景而存在,而其中因時間的流逝,空間的變動,思想的轉變,社會的變更等因素引起的與故鄉相關聯的人物經歷、人事變遷以及由此帶來的人際關系的或微妙或重大的變動則是“歸鄉”故事模式的重要表現內容。
《古典愛情》中采用的敘事模式是歸鄉模式的異化,即“離去——歸來——離去”環節的反復疊加使用,且其中的“故鄉”是因精神依托的變更而變更的。文中柳生有三次歸鄉:赴京趕考離家——落榜回家——再離去科舉考試;追尋功名離開小姐繡樓——向往重逢歸還小姐繡樓——失望離去;安葬小姐后為謀生離去——守候小姐了卻殘生而歸來——( )。其中的三個“故鄉”依次是:有母親織布機聲的家;小姐依身的繡樓;小姐的墳冢。
離去環節——為了理想和生存
魯迅的《故鄉》中,魯迅是為了別他而來,將母親接到他謀食的異地去。近代伊始,隨著封建制度的解體、西方文明的沖擊,傳統知識分子科舉謀生的路途宣告中斷,他們不得不走異路,逃異地,去尋求別樣的人們。魯迅作為一個脫胎于士大夫的中國現代知識分子,帶著沉重的包袱進入了現代,他的離去行為是在封建性和資本主義文化的雙重夾擊下被迫發生的。
而《古代愛情》中,柳生的第一次離去是為了“光耀祖宗”,柳生家境貧困,父親是屢次落榜的窮儒,全家都靠母親織布機前的日夜操勞勉強度日。封建農村經濟的敗落,封建宗法制度和封建等級政治的操控迫使柳生走上了赴京趕考的道路;柳生的第二次離去是以更直接的考取功名的目的離去,只有考取功名才能改變世俗出身,求個門當戶對,來迎娶心有所念的大戶人家小姐惠,這次的離去胸懷的抱負更堅定一些;第三次離去是柳生把小姐安葬后,心中凄然全無斗志,也為漂泊謀生而離去。
歸來環節——精神家園的依戀,現實精神故鄉的失望
中國幾千年的農業文明使得中國人對故鄉有著本然的眷顧心理。魯迅《故鄉》中,“我”是一個在城市生活前有著多年傳統教育背景的人,懷揣著美好的童年回憶離開了故鄉,接收了西方式先進教育和對國民性進行深入思考的“我”本著對故鄉鄉民和風土的熱愛,強烈向往對心中故鄉的皈依。特別是“我”與少年閏土心靈相通而構建起來的單純、平等、和諧的純凈的美好世界對我有著神秘的吸引力。但眼前所見的蕭瑟荒涼的故鄉并非是想象中美麗迷人的:“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鄉村,沒有一絲活氣”,“瓦楞上許多枯草的斷莖當風抖著”,與回憶中的大祭祀的值年那樣熱鬧的年歲仿佛沒有絲毫關聯。回憶中美麗而曖昧的“豆腐西施”如今變成了“能說會道”、“手腳麻利”、尖酸恣肆的“圓規”。昔日可愛勇敢的少年英雄變成了為生活所束縛,丟失了生活信仰的下等人。這些景象無不昭示著“我”記憶的斷裂,幻想的破滅,過客般的陌生。
《古典愛情》中,柳生有三次歸來:第一次是科舉落榜歸來后的一些日子,昔日“日夜操勞的母親布機上的沉重聲響”消失,“母親已安眠九泉”,父母皆過世留下他孑身一人貧貧度日,他所能養活自己的只有三年前小姐贈送的兩封紋銀。家景的衰落凄涼更是徒添了人生中的無望感。第二次是無力衣錦榮歸的柳生落榜歸來依稀記得與小姐的誓言,“因過久的期待而變得幽怨的目光,在柳生的想象里含滿淚水”,柳生無數次想象與小姐重逢的情景,但展現給他的“卻是斷壁殘垣,一片廢墟”,昔日的榮華富貴仿成虛幻,那日的繡樓相逢似是鏡花水月。第三次是柳生心中功名已消無,孤身在世已無他求,但得小姐的好仍歷歷在目,小姐的墳冢成為了他心中的依靠,“不如守候著小姐了卻殘生”讓他重返小姐身邊。但這精神的依托呵,終是世無所托的虛幻。
再離去環節——樂園的失落,行走著思索
日本學者米天利昭說;“故鄉=樂園的失落”。故鄉在人們的心中總是接近于假想性的理想故鄉,與現實故鄉有著或多或少的疏離。在歸鄉模式中,歸鄉的終結要么滯留要么離去,魯迅時刻感召于時代的啟蒙性需要,在《故鄉》中的“我”在幻想中體認自己的位置和歸宿,包含著對生命終極意義的思考,對希望形而上意義的探索,作為一個美好的結束。文中說,“我竟與閏土隔絕到這地步了,但我們的后輩還是一氣,宏兒不是正在思念水生么。我希望他們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來……他們應該有新的生活,為我們所未經生活過的。”當“我”對故鄉理想的破滅陷入虛妄與絕望的境地時,其思緒卻飛入了更廣闊的人之生存的思考中去,并希望年輕一代去探索經歷“我”們這一代不曾經歷過的路。
《古典愛情》中,柳生的行為也完成了三次滿懷希望與探索的“再離去”,促成了三個“歸鄉”模式的圓滿:第一個“再離去”中,柳生已無父母牽掛與重望,卻再度踏上黃土大道赴京趕考,走上了自己對于生命意義的追尋之路;第二個“再離去”中,殘垣斷壁的廢墟破滅了柳生和小姐重逢的希望,他四處探尋知情人而無終,只得離去歸家,待三年會試之年再次赴京,只因心中對找尋小姐的希望還未破滅。第三個“再離去”中,柳生陪伴在小姐的墳冢邊,因柳生無意破壞,小姐重生不得,突如其來的希望又遭受了破滅,故事戛然而止,奇妙之處在于余華留給我們的意猶未盡。我們還可以揣測到柳生日后還是要離去的,小姐的“墳”并不是柳生生存之路的終結,他是站在微茫的希望與踟躕的探索這一邊來反抗絕望的。
上一部分“歸鄉”模式中,連接“離去——歸來——再離去”三個環節的是“走”這個行為意象,“走”的是腳下的象征著人類生存狀態的意象“路”。“路”橫亙而出,綿延而來,是一個直指人內心深處的意象,它可以讓我們聯想到人的生存境遇和生命體驗。這兩篇文中都有“路”的意象,其中包含著作者對人生問題,存在問題,心靈歸宿問題的沉重思考。
《故鄉》中,在經歷了種種失落與陌生的殘酷的真實后,魯迅宣布了“我”的歸鄉和追憶過去即追求“希望”為“虛妄”,痛定思痛后,我對于宏兒和水生之間的友情投射出的微渺的火焰讓“我”亦宣稱了“絕望”也為“虛妄”。但魯迅也因此開掘出一種向死而生、絕望中反抗的人生態度——只有“走”在“路”上才能“于無希望中得救”。這也是為什么魯迅在小說集《彷徨》的扉頁上引用了“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詩句,道出魯迅在人生彷徨路上以及思考國民生存境遇的問題上不屈探路前行的堅韌與執著。
余華致力于找尋生命的真實,思考著人類永恒的生存命題,即苦難意識的自覺和對生命之路的不懈探索。《古典愛情》文本中多次出現“黃土大道”這個詞絕非偶然,這是一個可以斟酌的意象,“黃土大道”是連接家、小姐、赴京的必經之路,不管是充滿斗志的赴京趕考,心灰意冷的落榜歸來,還是心無所系的彷徨都發生在這條路上。由此,我們可以得出“黃土大道”也是生存之“路”的意象群體之一,是展現主人公充滿絕望與希望并存的漫漫人生探索之路。相比較于魯迅方死方生的反抗絕望的戰斗精神,余華更多選擇的是忍受苦難,但并不意味著他甘于苦難。“在荒謬的世界中人最多能夠堅持的即是這樣一種信念——擔當荒謬。”余華在創作中持的是一種“在世”態度,他認為人性和人的生存狀況從來便如此,只能如此,永遠如此,也就認可了人類生存的現狀,承認其存在的合理性,與這種現狀握手言歡;而魯迅即便是認定這種現狀從來如此,只能如此,永遠如此,也絕不與這種現狀妥協,奮起反擊,并且懷有對人民和民族的前途變得更加美好的希望。
參考文獻:
[1]余華:鮮血梅花[M],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
[2]魯迅:吶喊·彷徨[M],江蘇文藝出版社,200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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