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表于2015年《我們的踟躕》是弋舟最新城市愛情長篇小說。他秉持了一種近乎“自然主義”的原則,以復雜細膩的心理描寫,揭示了現代城市人焦慮的生存、愛情狀態。
【關鍵詞】:城市;互文性;愛情;踟躕;長篇小說
已經有多久,我們沒有認認真真地談論過愛情?在我們這個時代,討論愛情,漸漸變成了討論婚姻與婚外情、曖昧與記憶,以及這背后的人際關系、經濟基礎。這令作家弋舟不禁在他的新書《我們的踟躕》中發出嚴肅的詰問:“在這個時代,幾位各自經歷了人間世態炎涼的滄桑男女,是否還有愛與被愛的可能?”[1]
小說主要講述了單親媽媽李選、富商張立均和大學教授兼畫家曾鋮,這三個中年男女間的感情糾葛。小說的三個部分各自以三個主要角色的視角展開。第一部分來自于作家2012年發表的中篇小說《李選的踟躕》。正如弋舟本人所說,“這原本是一部中篇小說,故事的框架也只有中篇小說的長度。但是后來我需要把它改寫成一部長篇小說……”[2]。小說剩余兩個部分,可以看做是第一個故事的延續,是豐富李選的兩個追求者的前史,并揭露他們各自幽暗心理的真實演繹。通過這幾個人的故事,小說表現了在極端物質化的年代,人們對情感的追求、渴望,似乎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城市男女,在快捷便利的生活中匆忙的分分合合。電話、網絡、便捷的交通使人們聯系緊密,卻無法獲得心靈上的接近。弋舟筆下的人物也無法逃離這種匆忙。不過在匆忙了太久之后,踟躕成了他們再次面對感情時的自我保護與束縛。正像小說中張立均的另一位情婦黃雅莉所說,“踟躕是一種古典情調”。[3]在當下,大多數人早已忘了在愛情中踟躕,這件復雜、糾結而充滿意味的事變成了赤裸裸的、簡單的現實。
背負了太多而無力去改變,是“滄桑男女”們踟躕的最大因果。曾經只存在在回憶中的人物,驟然出現在你的生活里,你對其感到親近,卻無法像少男少女一樣奮不顧身。幾十年的努力編織,使得城市中的你我疲憊而牢不可破,來自于心靈上天然的親近,終究消磨不掉現實中的坎坷。在猜測、暗示、疑慮中,只需一次碰壁,便會分道揚鑣。
因而,根據文本的體現與弋舟的自述,我們有理由相信,弋舟在開始構思這篇小說的時候,對于被印在了小說的首頁的這句“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的再現、吸收和轉換就采取了一種全局的、整體的態度。出自漢樂府詩《陌上桑》的詩句被化用進小說創作當中,這可以被看作是一種互文現象,即所謂的“互文性”。最早提出這一概念的是法國學者朱麗婭·克里斯特娃。這里所提及的含義即“一個確定的文本與它所引用、改寫、吸收、擴展、或在總體上加以改造的其他文本之間的關系”。
《陌上桑》里的秦羅敷,作為絕世美女的形象流傳至今,歷代都被人們所傳頌。在作者弋舟看來,羅敷是一個懂得去利用這樣的做法來展現女性魅力的人。弋舟借小說中的畫家曾鋮之口講到:“羅敷給太守吹噓她的男人,沒準是在反過來勾引太守呢。”“女人只有無力面對男人誘惑的時候,才拿另一個男人給自己打氣。”“還有一種可能,女人在試圖勾起男人興趣的時候,也會故意說起其他男人。”[4]這樣的解讀,不得不說是對于現有觀點的解構,但在小說中的語境又是合理自洽的。
在李選來看,曾鋮這樣的看法,雖然陰暗,卻不無道理。她在曾鋮理論的鼓勵下,“惡狠狠”地回復了張立均的短信,去對莫須有的“她”大搖大擺地彰顯自身的存在,或是自己背后存在著另一個男人的“冰山一角”,但這也是李選為數不多的肆意與跳脫。她與羅敷雖然面臨著不同的境地,卻在本質上與羅敷是同一類人。之所以表現的如此被動、失措,很可能是她所處的時代決定的。如果她不去依靠強者,不去隱藏起性格中肆意、直爽的一面,就可能無法很好地帶大兒子。生活已經用一次失敗的婚姻給了李選足夠的教訓,她不敢再去賭博,因為誰知道若她像羅敷一樣直白,她的“太守”會不會就此被嚇跑呢?毫無疑問,這個時代的李選,面臨著比那個時代的羅敷更為蕪雜的局面。
小說在對《陌上桑》的互文中,有意進行著的整體的“再造”和“轉換”,實際上是對原文本的外化和異化。比如原詩作中明快艷麗的色彩與小說沉郁壓抑的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反差。這樣的反差帶來一種話語內部的不穩定性,一種悲劇的張力。
再如,李選作為主人公,弋舟刻意賦予她一個孤立無援的背景,一個單親媽媽的身份。這使得作為羅敷在文本中的投影的李選,天然地在弱肉強食的現代城市中處于下風,在扮演著“使君”的男人面前,感受到了“物理性質”的落差。作者借由李選的視角目睹了現代生活中,人們在感情問題上的謹慎、叵測、踟躕和幽暗,李選便不得不在精神和物質之間徘徊不定。不過,曾鋮不是藝術化人生的代表,張立均也算不上資本專制時代的代言人,這部小說不是一個十足的新時代秦羅敷演義,倒是其呈現的那種當代人感情世界的空茫與不確定,偽裝與逃避,顯現出了屬于弋舟本身的思考和價值。
總的看來,小說所揭示的人物生存狀態之所以如此令人焦慮,一方面與作者所選取的敘述方式息息相關。文本一以貫之的冷靜、質樸仿佛與生俱來,善于把每個人的百轉愁腸呈現出來,真實到仿佛昨日重現的一幕幕場景中,男男女女的有心無力也殘酷的令人不忍直視。讀罷讓人感嘆,這部小說注定不是供人們茶余飯后消遣之用的,要讀它便要做好應對艱難人生的準備。
另一方面,也離不開弋舟基于城市經驗的對于小說創作的“超驗性”的自覺。弋舟十分認同本雅明的一段話:“講故事的人取材于自己親歷或道聽途說的經驗,然后把這種經驗轉化為聽故事的經驗。小說家則閉門獨處,小說誕生于離群索居的個人。寫小說意味著在人生呈現中把不可言傳和交流之事推向極致。”[5]
弋舟通過細膩真實的心理描寫,對城市人的生存及情感狀態的開掘是有意而為之的,他也成功地將當代復雜的情感現實詮釋得入木三分。風聲鶴唳的城市森林中,感情上一個細微的觸動就會導致人物的疑竇叢生,但雖然在腦海中演繹了千萬種可能,他們仍舊是謹慎的,從過去到現在,一舉一動都像是在迷霧中彷徨往復。“超驗性”這一弋舟嚴格遵從的寫作法則,決定了這部小說不會以情節取勝,但在明了到近乎直白的情節沖突背后,每個角色以其幽暗、龐雜的內心自成一國。小說中的人物也因此而立體,而生動,而冷暖自知。
要透析這樣曲折的心理狀態,最好的描述莫過于作者借書中曾鋮之口講出的一段獨白:“我們自以為已經被訓練得理智而又冷靜,面對任何心中向往的事物,往往擺出一副存疑的態度,然而誰都應該承認,即便我們如此顯得像一只老狐貍了,世界也并沒有給我們開辟出一條坦途。”[6]
結語
《我們的踟躕》讓我們在十幾萬字的篇幅中,分明經歷了一次愛情對時代的審判。小說揪出了當下人們內心中的底片,讓我們在閱讀中重新拾起被曝光的情感記憶,那些是愛,是恨,是一閃念的妄想,還是不可思議的惡念,也隨之在意識的角落中沉渣泛起。弋舟通過這則現代寓言,將我們生活中的“空氣”剝離,用令人窒息的體驗書寫了一次倉皇的踟躕。
注釋:
[1]弋舟,《我們的踟躕》,后記:我們何以愛的踟躕,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5年9月
[2]《中國新聞網》2015年10月31日報道“弋舟小說《我們的踟躕》出版描寫都市人情感困境”
[3]弋舟,《我們的踟躕》,第149頁,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5年9月。
[4]弋舟,《我們的踟躕》,第29頁,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5年9月。
[5]格非,《樹與石》,江蘇文藝出版社1996年版,第78頁。
[6]弋舟,《我們的踟躕》,第32頁,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5年9月。
參考文獻:
[1]弋舟,《站在城市的地平線上》,《當代作家評論》,2015年第四期。
[2]葉淑媛,《審視生命的隱疾和悲感的人生——弋舟小說論》,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5年第10期。
[3]行超,《弋舟長篇小說《我們的踟躕》:讓我們重談“愛情”》,《文藝報》,2015年12月16日,第003版,文學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