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與日本傳統美

【摘要】：川端康成是日本現代文學史上的美學大師，他的一生都是一個美的追求著與探索者。在他的作品中無不蘊含著日本文學傳統中的獨特的審美意識。川斷康成的作品中總有一縷縷氤氳首尾的悲哀，構成他作品的悲劇美。本文試通過分析《古都》這部作品蘊含的美麗與哀愁，來揭示充溢于川端作品字里行間的日本文學獨特的審美傳統。

【關鍵詞】：川端康成；美麗與哀愁；古都；傳統美

《古都》和《雪國》、《千羽鶴》“以其敏銳的感受，高超的敘事技巧，表現了日本人的精神實質”，而獲得1968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古都》雖然不及其他兩部作品著名，但是它在表現日本傳統的古典美方面卻獨具一格。川端康成曾說：“我強烈地自覺做一個日本式作家，希望繼承日本美的傳統，除了這種自覺和希望以外，別無什么東西”。《古都》正是在對京都的風俗畫面的描繪中，展開千重子和苗子這對孿生姐妹的悲歡離合的故事的，小說始于櫻花爛漫的春天，止于雪花飛舞的冬日，是一部極具京都及日本魅力的作品。川端先生以淡淡的感傷，纖細的感覺，精心描繪了神社佛閣、工匠薈萃的古老街道，庭院建筑以及傳統的節日風俗，表現了他對日本傳統文化之美的欣賞和深入骨髓的眷戀。本文正是通過對《古都》這部作品中體現出來的美麗與哀愁，來表現川端康成對日本傳統美的繼承和發展。

一、川端康成和日本傳統美

日本民族的美就文學而言，上古時代的萬葉詩歌，樸直壯美；中古時代以《源氏物語》為代表的散文文學，則哀婉典雅；而中世和歌，意蘊含蓄而悠遠；近世的俳句，既有詼諧之趣，又以閑寂見長。川端康成生于大阪一個開業醫生之家，父母、祖母相繼去世，使他和又聾又瞎的祖父相依為命。幼失怙恃，川端康成形成了離群索居，落落寡歡的性格。但是正是這種種不幸使他在少年時代便沉浸在《萬葉集》、《源氏物語》、《枕草子》的藝術世界里，去感受那無可言喻的美。“少年時代，我便對日本的古典文學有所涉足，雖說僅僅走馬觀花，卻在我年輕的頭腦中留下了朦朧的印象，是我的心靈受到了淡淡的熏染，以致如今閱讀文學作品時，仍感覺一千年或一千二百年以來的日本古典，不知不地飄溢于我的心中”（《日本文學的美》）。

川端康成創作和發表《古都》的時期，正是二戰日本戰敗后，被美軍占領的時期。日本傳統受到美國文化和現代意識的強烈沖擊，致使日本文化陷入了傳統衰落的危機之中。《古都》就其藝術效果而論，確是表現了京都的自然美和傳統美。作者讓讀者跟著千重子去尋訪京都的名勝古跡，欣賞平安神宮的櫻花，嵯峨的竹林，北山的園杉，青蓮院的楠木，領略一年一度盛大的祇園會，時代祭，伐竹祭，鞍馬山的大字篝火......小說好似京都的風俗畫卷，使人能體味到日本民族的情趣，日本民族的美。所以，從這部作品，很能看出川端康成的創作特色，即：以現代人的感受，用嘆惋的筆調，描寫日本民族的傳統美。

二、自然風物之美與日本傳統美

《古都》中川端康成落墨之初就選擇了一株老楓樹和開在楓樹樹干上的兩株紫花地丁作為象征意象，以紫花地丁的花開花落，特別是這兩株紫花地丁之間的大約一尺的距離象征著千重子和苗子這對孿生姐妹的悲歡離合，以及她們的孤獨命運。隨著小說情節的漸次展開，作者妙筆生花，精心勾勒出了一大串自然意象：頗有女性風韻的櫻花、古丹波壺里鳴叫的金鐘兒、蒼勁林立的北山杉、神秘的彩虹、森林中不期而遇的驟雨、潺潺的流水、飄舞的雪花……《古都》里細膩清雅的筆觸，如行云流水，悄然將讀者引入一條竹林小徑，曲曲折折、若隱若現，處處洋溢著朦朧的感傷。小說的主題雖說是描寫兩姐妹的命運，但是從全書的結構和作者的旨趣來看，作者可以表現的，顯然是京都的風物人情。

作者以春夏秋冬四季為序，意象的季節感對比十分明確，前后照應，一脈生成。這也可以從小說部分章節的小標題中體現出來：春之花—北山杉—秋色—青松—深秋里的姐妹—冬之花。春天的思念，夏天的偶遇，深秋的相約，隆冬的離別，作者匠心獨運，以四季為框架，把古都的風物時令與千重子、苗子姐妹之間的悲歡離合放在了同一個平面上。平安朝那種激蕩人心的“幽情”，人生不如意的“感嘆”以及平安貴族行將就木的“哀感”，逐漸蘊蓄著濃郁的日本民族古典美的神韻，于是“平安朝的風雅，物哀成為日本的傳統美”。川端康成繼承了這種源遠流長的日本文化的精髓，他甚至認為：“在日語中悲哀與美是相通的。”（《不滅的美》）小說一開始寫花的開放，結局是在一個細雪紛飛的夜晚，苗子和千重子緊緊地抱在一起。小說流露出的哀愁給人一種無法言說的感傷，這種哀愁又寄托了日本傳統的“物哀”美感。正是在這種“哀”中，我們才能體會川端康成文學那種與眾不同的婉約之美。民族的深層意識和“物哀”理念，正是這些流淌在川端文學的審美理念，才形成了川端文學有別于其他日本作家的重要特點，其小說始終流淌著一種悲與美交織的獨特的藝術底蘊。

三、女性美與日本傳統美

川端康成筆下的女性都彰顯了古典美的境界：美麗純真、善解人意、多愁善感，抑或說是凄美的。這也充分表達了川端康成的藝術理念——美的東西同時也令人悲傷，而這，也恰恰暗合了日本傳統文學中的理念和審美情趣。《古都》發表于60年代，描寫了一對孿生姐妹悲歡離合的故事，作者在小說中以細膩、優雅、含蓄、唯美的手法，成功地塑造女主人公千重子的悲哀美形象。作者在千重子身上寄托的美學理想是與當時日本社會的現實分不開的。日本戰敗后，川端康成自己說“一味回歸到日本自古以來的悲哀之中”，《古都》的創作可以說是作者這種心態在藝術上的曲折表達。川端康成在《古都》中塑造的千重子這個藝術形象：同自然契合，集日本傳統美的特質——誠、哀、寂于一身，形成一種獨樹一幟的“川端式”的美，成為川端康成用以喚起即將沉寂于戰后日本頹廢色彩之中的日本傳統美的代表。故事發生在日本的京都。在平安王朝時期，日本曾產生過無數的文學名人，比如《源氏物語》的作者紫式部，《枕草子》的作者清少納言等。京都可以說是日本傳統文化的發祥地，也可以說是日本傳統文化保護得最好的地方。而女主人公千重子，則是最完美地體現日本舊時婦女的一切優良品質：優雅、賢淑、貞靜、勤勞、節儉、善良，是作者心目中的理想人物。生長在中產階級家庭，被養父母視為掌上明珠的千重子，正值豆蔻年華，然而在春光明媚的季節里，她竟然滿懷愁苦。面對美景，深感韶光易逝；面對青梅竹馬的男伴水木真一的真情表白，作為少女，本來應該感到無比的幸福和甜蜜，但是，她不僅沒有這種感覺，反而對自己的不幸身世深感痛苦，心底里充滿了棄兒的辛酸。

千重子的悲哀明顯地反映出了日本民族所特有的含蓄徽妙、難以言說的普遍心理特征。正如櫻花的神韻深深地熏染、滲透在每一個日本人的心靈中一樣，千重子正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

在小說中，川端康成用寄生在大樹上的、上下相對而長的紫花地丁來象征千重子與苗子這對孿生姐妹飄零無根的命運，巧妙地把紫花地丁這一象征物作為展示千重子豐富精神世界的藝術形象，含蓄委婉地表現出了主人公的痛苦心境，花與主人公相照，成了千重子身世的最好寫照，表現了千重子內心的無限哀情，人、物、心相交織在一起，表達出千重子微妙復雜的纖細心理。她由花而想到自身，不斷地感嘆：到底哪一株是自己呢？這兩株花可曾見過面？又會不會有一天相遇呢？如此凄婉的追問營造了小說人物的情感氣氛，確立了小說的悲哀基調，也確立了千重子的悲哀美形象。隨著情節的發展，花的涵義也越來越耐人尋味，到結尾，主人公先前的莫名惆悵得到了有力印證，原來那兩株紫花地丁便是姐妹倆生命的縮影。

京都作為日本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擁有1200多年的歷史，并且有400多年是作為日本首都而存在的，即使后來也一直是日本的文化與傳統中心。因此，京都形成了閑適、安逸的生活方式與心理狀態，艱辛的勞動者形象與京都格格不入，妖嬈與時尚是東京街面的風景，更不適合京都。美麗的山川河谷培育了日本人民對美的獨特鑒賞能力，川端康成對日本的熱愛使其日本的美有深刻體會。對日本傳統美有著準確把握的川端康成把日本傳統美植于處女體內，塑造了千重子這個優美嫻寂的少女形象，并使其成為表達日本余韻美的代言人。

四、結束語

川端康成的文字哀而不傷、美而不膩、構成一種既美且悲、愈美愈悲、愈悲愈美、因悲方美、因美方悲的獨特格調。千重子的孤獨、哀愁里潛藏著川端康成因為傳統之美逐漸消失的哀傷和惆悵。川端寫《古都》就是為了尋找正在日益衰亡的傳統之美。感受悲哀的痛苦更加深了川端孤獨、悲哀的情感。這種孤獨和哀愁消融在他用現代技法對日本傳統美的繼承和再現之中。川端康成通過塑造了兩位美麗的少女來描繪千年古都深厚的文化風韻，從少女們的哀傷中體味歷史的凝重，川端康成對古都即將失去的傳統的風韻、情趣的悲哀則融匯于美麗少女的淡淡哀愁之中。“川端氏繼承了日本文學最纖細最玄妙的傳統，另一方面他又身處迅速經歷過危險的現代化的國民精神危機的尖端。這種如履白刃之上的緊迫的精神史，隱藏在他柔弱纖細的文體之中，使他對現代的絕望融化在古典的美的靜謐之中。”《古都》的淡淡哀愁、溫和的傳統底蘊，體現了川端康成對平安王朝“物哀”精神凝練的把握，對蘊含在女性悲哀中的美麗的體味，這也正是川端文學的真髓。《古都》反映了川端康成對京都即將消失的傳統美和傳統精神的哀傷，是川端康成為即將消亡的平安之美譜寫的優雅的哀歌。《古都》里飄出的淡淡哀愁正似平安王朝的千年面影，是沒有消失的舊夢，溫情、美麗、虛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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