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周三,兒子在體育課上被老師“提小雞”了,就是違反某個指令,被老師抓住胳膊像抓小雞一樣提到一邊去。兒子說,他當時真想抓起跳繩抽一下老師。還說,以后不想上體育課了,很多同學無論男生女生都被提過小雞。
我問他原因,他自然不會一下子告訴我。看我態度溫和,確定無論什么原因都不會批評他,他才斷斷續續告訴我,因為長跑三圈,第一圈他跑下來覺得胸口不舒服,他停下來,老師就懲罰他。
“那你告訴老師你身體不舒服啊。”
“老師不會聽我說的。”
“那你給老師寫成書面的,過后解釋一下也行,總之不要讓老師誤會你是故意搗蛋。”我是告訴他無論當時還是事后,溝通總是有辦法的。結果兒子說,如果老師知道了他身體不舒服,就會送他去校醫務室。
“那好啊,老師很關心學生啊。”
“可是,我這也不嚴重,也不想這么費事。好吧,下次我爭取不被老師懲罰吧。”
周四,兒子早上就不想去上學,因為有體育課。他說,那個跳繩他總搞不好。我明白了,但不跟他“妥協”:“你先去,等到周末我們一起來練習跳繩吧。”
當天晚上他就病了,嘔吐,周五早上一口飯沒吃。看出我沒有讓他不上學的意思,就提出能否給他請體育課的假。我以他的名義給老師寫了說明,他輕松地上學去了。但是那天,體育課恰好取消了,大概覺得自己白請假了有點失落,周五晚上,他繼續嘔吐。
兒子今年就病了一兩回。上次是吃多了冰激凌,這次,沒有多少飲食生理上的失誤,大概就是精神緊張了。精神緊張也是孩子嘔吐的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我了解兒子,三歲時候,磕掉牙之后老生病,一年沒有長身體,醫生說,除了門牙磕掉影響進食之外,受了驚嚇也是原因。他剛出生被誤診為沒有聽力,常常去做聽力測試,受過很多驚嚇,我們恐怕已經給他造成了精神創傷……我想,體育課的事情必須得想想辦法。我對丈夫說,兒子現在睡著了,但心里壓著東西,小孩子比我們想象的要敏感脆弱,而天真和蠻橫往往又掩蓋了這些。
周六早上,兒子到我的床邊來,我就對他說:“我做夢了,夢見上體育課,體育老師來提小雞,結果他的胳膊太累,掉在地上了,像商場里掉了胳膊的模特兒那樣。”兒子開心地笑起來:“搞懲罰的人自己也被懲罰了,這不是你的壞事,是他的壞事。”接著他問,“是你小時候的體育老師還是我的體育老師?”我說,“是我小時候的體育老師。”他問,“那你被提過小雞嗎?”我說:“被提過呀,五六次呢,我因為近視眼,體育太差。”我又夸他體育課表現比我好多了。他正在看一本《看歷史》雜志,我就給他講了一點文革時期學生的事情:那個時候,有一段時間,學生可以隨便打老師,可以當白卷英雄。“兒子,你說,究竟老師管學生合理一點,還是學生打老師合理一點?”兒子自然選擇了前者。
到此為止,似乎讓他發泄完了在體育課上受到的委屈,回歸到了應有的理性。
然后,我就給他講,我們在體育課上犯點小錯誤,體育老師處理學生的方法有點小錯誤都是可以原諒的。就像你這次生病,生點小病好啊,可以調動身體的免疫系統操練一下,還可以提醒我們注意健康,這樣就可以不得大病了。人不怕小病和小錯,就怕大病和大錯。如果一個人想成為一個能力更大的人,就要不斷從小錯中總結,以免犯大錯。大人物犯大錯是非常可怕的,小人物犯大錯也是可怕的。但,人又不能不犯錯誤,所以,小錯小病很好啊。
兒子聽完了,又跟我說:“某位女老師在課堂上說某位調皮同學是傻蛋。”我問他,“大家都聽見了嗎?”他說他聽見了。我對這件事的真實性有所懷疑,我擔心孩子可能會臆想或者用童話手法來表達內心曲折的東西。于是我不深究,只是告訴他不必再去講給別人。我告訴他,在文革年代,當學校都不讓學生學習的時候,還有人偷偷學習,比如那些北大的老師。我就點了幾位兒子認識的北大老師的名字,我說,“幾十年之后,我們就知道每個人對自己行為選擇的結果是什么了。”
我告訴兒子,不管同學搗亂也好,老師說傻蛋也好,不管這些是真是假,一個人自己要有定力。一個人,既需要體育課上好好配合老師指令,完成動作,也需要在另外一些時候,和他人的行為不動聲色劃清界線,就算是老師、父母有不當行為,因為他們也是人,他們身上自然有好的東西歸你學習。總之,隱惡揚善,見賢思齊吧。
兒子似乎一下豁然了。問我:“法國大革命是怎么回事?美國女權運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他心里的疙瘩大概不存在了。
果然,早上,吃了飯,他自己上鋼琴課去了。這次兒子生病,沒有吃藥,我給他的“方子”,就是這些瑣碎的談話。漫不經心的處心積慮的談話,像針灸一樣,打通他情緒的穴道。
但是,為了讓他下周輕松去上體育課,恐怕這個周末還要做些實事:陪他練好跳繩。